景德十三年腊月,秘书省内凌清听上司同僚绘声绘色说起:金国使者来贺正旦的情景,完颜仲身着紫貂裘,腰间蹀躞带悬着七枚银质符牌,每一步都踩在汉白玉阶上叩出清响,身后十二名扈从皆披熊皮甲,手持长戟,背负的雕弓。辽国使节虽每年来贺正旦,却从未带如此阵仗。纷纷说金国野心昭然若揭。
下值时锁上秘阁大门时,萧凌清总忍不住抚过墙角那排蒙尘的王安石撰写的实录“天变不足畏”的批注犹在,如今新党却成了蔡栋敛权的旗号。她曾在漕运改制奏疏里委婉谏言“莫使市舶之利尽入权门”,次日便收到蔡栋送来的端砚,砚底刻着
“水至清则无鱼”。萧凌清正在校勘河东路灾报,报告说流民易子而食的惨状,提笔在奏疏空白处疾书:“变法非祸,祸在执柄者借法营私!”墨迹未干,却又苦笑掷笔——这满阁文书里,又有多少能真正触达天听?就算皇帝看见也不会处置蔡栋。必须要有其他的门路,快速的升迁。
皇帝在集英殿设宴招待各国使臣,在京三品以上参加,新科三甲作陪。
铜制烛树燃着九枝红烛,将殿内照得恍若白昼。皇帝端坐龙椅,阶下左手完颜仲边斜倚锦垫,右首蔡栋捧杯相敬。
“此乃‘琥珀琉璃盏’,”皇帝抬手示意宫人斟酒,琥珀色酒液注入盏中,映得完颜仲眼角的纹路都泛着金光,“内藏西域葡萄酿与中原桂花蜜,特为贵使所备。”完颜仲运举杯轻嗅,忽的朗笑:“南朝皇帝果然知晓我草原人爱甜酒!”酒过
三巡,金国使者完颜仲,目光扫过殿中垂落的珍珠帘,忽然笑道:“久闻南朝妍曦公主善舞,今日宴饮若能得见,胜读十年中原书。”
此言如投砾于池,殿中顿时哗然。枢密使童大人捏着玉扳指的手青筋暴起,左相王普咳嗽着欲打圆场。
“贵使说笑了,”皇帝捻须微笑,“小女金枝玉叶,岂敢在席间献艺?”完颜仲却不依不饶,伸手拨弄案上博山炉:“我大金皇子成婚时,连部族贵女亦须起舞助兴。莫非南朝公主比我大金皇子更金贵?”话音未落,殿外执戟金国武士甲胄相撞,传来一片金属轻响。
右首珍珠帘遮挡的坐席上的赵妍曦望向父皇,却见皇帝目光游移,落在她鬓间新簪的珍珠步摇上——那是今早他亲手所赐。皇帝想起前日听闻的密报:金国在燕山府屯兵三万,其他各部也有集结之势。
“陛下,”兵部部侍郎李志突然出列,“公主乃国家体面,当年文成公主和亲吐蕃,亦是以宗室女嫁之,从未有天子亲女被要求当庭献舞之理!”。
完颜仲望冷笑:“李大人可知‘弱国无体面’?贵国有何实力拒绝本使者一个小小的观赏公主跳舞的要求?本使也可以给贵国一个体面,谁能赢我国第一勇士,公主献舞便作罢”
完颜仲望话音未落,殿外已大步踏入一名铁塔般的女真武士。他身披熊皮甲,体型壮硕,左颊刀疤从眉骨直贯下颌,腰间悬着用人颅骨打磨的酒器,每走一步,脚踝上的狼牙串便发出磔磔怪响。“纥石烈,”完颜仲指节敲着酒盏,“让南朝见识下大金‘勇士’的威风。”
那人来到殿中突然大吼一声,如咆哮之猛虎。殿中空气瞬间凝固,有胆小者心神欲裂。皇帝示意武将高胜出战,高胜却在看清纥石烈臂弯里盘着的狼首护腕时,喉结滚动着退了半步。“我、我南朝以德服人……”话未说完,已被纥石烈拎小鸡般提起,铁掌按在他后心向前一推——高胜踉跄着摔到殿外,惹得众大臣皱眉。李志等老将,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凌清坐在殿内下首,她看着殿中情形思量,此人需用内力和巧劲才可战胜。本想静观其变,不想竟无人迎战,气氛诡异。
“无人敢战?”完颜仲抓起案上木箸,随手一捏竟成木碎,“那便让公主……”
“慢!”凌清的声音如冰棱坠地。她褪去锦袍,露出内衬的短打劲装。阔步走到纥石烈面前。纥石烈嗅到汉人书生特有的墨香,咧嘴露出犬齿——这月他已生吃了三只草原狼,眼前这人比羊羔还瘦弱。
“比什么?”凌清单手握拳,指节发出轻响。
众臣哗然,兵部侍郎李志看到凌清,连忙说:“萧大人,切不可鲁莽,这不是比文章子集,你一介文官,还不快快退下。”
凌清淡然一笑:“李大人,无妨,我虽然文科出身,但从小习武,刀剑之术已略有所成。”
完颜仲见一文官要比武,心中对南朝鄙夷更甚。
“听闻南朝重文轻武,文人们吟风弄月,莫不是真以为用嘴就能获胜”
“那便简单些,掰腕子,如能赢就算你们南朝还有硬骨头。”完颜仲说完打了个响指。
武士抬来青铜鼎,鼎中注满松脂,熊熊燃烧的火光将纥石烈的影子投在殿壁,形如巨鬼。凌清来到鼎边,掌心向上与纥石烈相扣——前者苍白修长,后者布满老茧,掌纹里还嵌着未洗去的污垢。
殿中只闻松脂爆响。纥石烈先发制人,胳膊上的腱子肉坟起如小山,凌清却闭目如老僧入定,任由手腕被压得贴近鼎沿,火星溅上她袖口,瞬间烧出焦洞。李志攥紧双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想起日前去秘书省查询文档询问往日卷宗。一群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如闹市般喧哗。凌清随手捻起几颗算盘珠打落十步外的麻雀,顿时鸦雀无声。却不知这书生竟有这般蛮力。
“南朝书生,不过如此。”纥石烈的金牙几乎要碰到凌清鼻尖,却忽觉掌心一凉。凌清睁开眼,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火光,手腕突然翻转,如惊鸿掠水般卸去对方蛮力,与此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挥出掌风,竟卷着松脂火星扑向纥石烈面门!
“啊!”纥石烈另一手下意识捂脸,凌清趁机扣住他脉门,借力下压——“咔嚓”声响中,青铜鼎轰然翻倒,松脂泼在纥石烈腿甲上燃起蓝火。武士们慌忙扑火时,凌清已整好衣冠,毫发未伤,只是指尖沾了些松脂,透着淡淡松香。
“贵使说的‘体面’她擦着手上的火渍,“是靠拳头,还是靠脑子?”完颜仲盯着他指间未燃尽的火灰。心中骇然。
皇帝咳嗽着打破沉默:“萧卿家……真乃朕之樊哙也。”殿中群臣这才敢喝彩,谁也注意到,凌清退下时,袖中掉出半块玉扳指,藏在袖中作借力之用。
夜宴草草收场。完颜仲离开时,命人将纥石烈的熊皮甲留在殿外,甲胄上还沾着松脂焦痕。凌清望着那堆皮革,忽然想起兵书里的话:“兵者,诡道也。”她摸了摸发烫的手腕,那里留着纥石烈指甲掐出的血痕,却比任何勋章都更让她心安——至少今夜,南朝的体面,没碎在松脂火里。或许有些体面,从来不是靠人施舍。
汴河的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凌清沿着河岸走回府邸,想起了师父的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她轻笑一声,抬头望向星空。内心有些信念隐隐坚定起来。
更深露重,兴宝殿的烛火仍未灭。妍曦公主坐在镜前卸去铅华,乌发如瀑倾落肩头,指尖忽然停在鎏金镜面上——镜中仿佛映出今夜宴上比斗,喃喃低语“都说新科状元是文曲星转世,我看这位...倒像个藏起刀剑的江湖客。”
“青鸾”她突然扬声,“明日替本宫备份礼单——就送那柄父皇赏我的「破冰」短剑,再附句"愿君笔底有千军"。”
窗外传来宫人的打更声,她摸了摸腕上的玉连环,内心莫名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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