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叩打琉璃瓦的声响里,皇帝将萧清婉的手按在她微隆的小腹上:“你有了皇儿,朕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他望着宫墙外翻涌的乌云轻笑:“顺城大捷后,平叛八皇兄。萧将军铠甲上的血都快凝成冰了,朕每次见他,都像被十万铁骑压着心口。”
萧清婉垂眸抚过绣着百子千孙纹的蜀锦:“陛下多虑了,我大哥自幼就温和有礼,绝不会做奸臣。”她拾起金丝绣帕,轻轻为赵承明擦拭额角细汗,龙纹屏风后的烛火突然明灭,皇帝猛地攥住她手腕,“他只会护着皇姐。”喉结剧烈滚动间,他的目光穿透重重宫墙,仿佛看见军营里寒光凛凛的玄甲,“可朕不是定国公主,你看除夕皇姐都跑出去和他过年。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萧清婉望着丈夫骤然苍白的脸色。她将头轻轻靠在皇帝肩上,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声,想起以前哥哥和她说皇家的人心思多,既然决定了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又紧紧的抱住了皇帝。
新年伊始,暮春的江风裹着水汽漫过观礼台,皇帝赵承明和带着纱笠公主赵妍曦带着百官来到了水师江边。当萧凌清负手立于艨艟之首,护甲在火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腰间配剑随船身颠簸轻晃,神情从容不迫模样。她抬手挥下杏黄旗时,三十丈长的楼船突然喷出赤焰,霹雳炮在江心炸开的瞬间,整片江门水道都腾起灼人热浪。
“好!”百官朝服的下摆被气浪掀动,御史大夫的手激动拍到栏杆上。公主却只看见萧凌清转身时被火光镀亮的侧脸——眉峰凌厉如出鞘的剑,眼尾还带着她惯有的温和。阿嵬支穿着亲卫的站在萧凌清身后,目光灼灼的盯着萧凌清。
火硝味呛得她眼眶发烫,偏又忍不住追着那道身影。公主猛地掐住掌心,冰凉触感却压不住心口翻涌的热浪。
“此船威力,当真举世无双!”户部马尚书的赞叹将她拽回现实。却见萧凌清正穿过层层人影望过来,目光如箭穿透满朝冠冕看向她。还好她带着纱笠。连忙把头转到江上的翻腾的波浪处。
“皇姐,此等神器,真乃我南朝之福!”皇帝抚掌赞叹的在耳边响起。
回宫时暮色已浓,椒房殿的鎏金宫灯次第亮起。宫女端着膳食进来,却见公主突然挥袖扫落妆奁,翡翠胭脂盒砸在青砖上碎成碎片。“都出去!”她攥着被攥皱的鲛绡帕,望着铜镜里自己泛红的眼眶,终于明白那声藏在炮火轰鸣里的心跳,终究还是溃不成军。
临安上元夜,灯河漫过御街,将青石路面映得流光婉转。凌清立在胭脂铺的朱漆廊下,广袖罗裙扫过青砖时带起细碎风声,她抬手抚过鬓边珍珠步摇,铜镜里映出的不是身披玄甲的将军——此刻裹着茜色襦裙、戴麒麟面具的身影,正独自静立在喧腾人潮外。
白玉福州灯映着月色莹润,五色琉璃苏州灯流转着斑斓光韵,走马灯转出细碎光晕,鱼灯龙灯在人群里蜿蜒如活物,更有孩童提着自制莲花灯,烛火在薄纸里轻轻摇晃。回廊下三三两两的人聚着猜灯谜,笑声混着小贩的吆喝漫过来,凌清望着这片灯海,若有所思。
“这位娘子可是迷路了?”
温柔的声音声混着茉莉香袭来时,凌清猛地转身。眼前人身着对领镶黑边饰的白月上衣配黄裳,腰间束带坠着鎏金香囊,玄色兽面露出淡静如海眉眼,平静的海面,细看又似有波涛涌动。身后侍卫着便服垂手而立,隐在灯影里。
赵妍曦忽然伸出指尖,拨开她面具边黏着的发丝,故意压低的嗓音浸着笑意:“上元节虽流行男扮女装,可这般英姿飒爽的‘娘子’,倒叫人过目难忘。”
凌清垂眸避开她灼灼目光。街边小贩的吆喝声四起,走马灯的光晕映在赵妍曦虎面具上,若隐若现。“殿下眼力倒是越发好了。”凌清捻起袖口的金线刺绣,“可若寻错了人,这面具下说不定是满脸络腮胡。”
人群突然爆发出欢呼,漫天烟花在二人头顶炸开,不远处最为恢宏的“鳌山”灯,花灯层层堆叠如巨山,檐角垂落的流苏在风里轻晃,引得游人纷纷往那边涌。
“错不了。”赵妍曦慢慢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凌清耳畔的珍珠流苏。她指尖勾住凌清下颌,将那银线麒麟面具轻轻掀开一角,月光便顺着缝隙淌下来,落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公主眼神专注,语调轻得像晚风:“我认得这双眼睛——当年汴梁城外,就是这双眼睛,隔着重重硝烟奔向我。”
凌清退开半步,耳尖悄悄泛红。“殿下一早送来女装,要臣同游夜市,臣自当从命。”她望着地上晃动的灯影,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赵妍曦咯咯笑起来,取下自己的面具,露出容色绝丽的脸庞——肤白如新剥鲜菱,眉眼娴静里藏着笑意。她将面具递给身后侍卫,朝凌清伸出手:“今夜你既扮作佳人,可愿与‘本公子’共游灯市?”
夜风卷起满地灯影,凌清望着她眼中跳动的烛火,终于将手隔着绣帕,轻轻搭在她掌心。
赵妍曦拉着她挤到鳌山灯近前,侍卫默契地护在外侧,隔开涌来的人潮。看了会儿灯山叠翠,赵妍曦又拉着她去买了两盏河灯,沿着石阶走到河边。烛火在灯盏里安稳地亮着,被两人轻轻放入水中时,恰好有片花瓣落在灯沿,载着微光往水心漂去。二人静静的而看河灯飘走。
四目相对的刹那,赵妍曦眼中跃动的笑意突然凝结。她指尖攥紧凌清手间的绣帕,将她往暗处带了半步,刚刚还温柔的眼光在灯笼光晕里泛着血色:“萧大人~这才子佳人耍人的戏码,你是不是很喜欢?”她语调骤然转冷,“扮作妇人穿梭市井,与本宫演这般旖旎戏文,当真当自己是脂粉堆里的风流客?”
凌清喉间发紧。她温热的掌心还残留着方才相握的温度,此刻却像淬了冰的刀刃。街边传来孩童追逐的笑闹,走马灯在两人身侧投下交错的阴影,将赵妍曦眼底翻涌的伤痛情绪割裂成碎片。
赵妍曦转身离开。凌清望着她身影没入灯河。残留的茉莉香,像根细针刺进心口。“原来她还在生气~”她下意识上前,这才惊觉自己竟追出半步,街边小贩的吆喝声突然变得刺耳,赵妍曦转身时眼底碎裂的光,在她胸腔里轰然炸开。原来早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这抹骄纵又炽热的身影,早已成了她心里最柔软的缺口。“不会的,我爱的是芸瑶。”凌清默默的说服自己。
“堂堂南朝'战神',也会被公主耍得团团转?”阿嵬支晃着腰间银铃踱过来,绯色面纱下的笑意几近放肆,“我看这位公主,可不似表面那般温柔。”
凌清攥紧广袖转身,指节泛白:“休得胡言。”
阿嵬支见凌清面色沉沉,忽然敛去玩笑的神色,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腰牌,清脆声响在寂静巷中显得格外突兀。她仰头望着夜空,贺兰山下熟悉的星子隐没在临安城的灯火里,良久才轻声开口:“萧将军,我该回西夏了。”
凌清猛地转身,望着阿嵬支被灯笼染成红色的侧脸,皱眉道:“学好了阴谋诡计?”
“学好了,在南朝将军面前也不过班门弄斧。”阿嵬支轻笑出声,可眼底却没了往日的戏谑,反而泛起一丝苍凉,“重要的从来不是这些。我从贺兰山追到临安,不过是想确认……”她声音渐低,喉间像卡着大漠里的砂砾,“确认我阿嵬支.....西夏,是否还有机会和南朝一起打金人。”
巷外的灯市依旧喧闹,猜灯谜的欢呼声远远传来,却穿不透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
“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你们都退守临安了。”她重新扬起头,靛蓝色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西夏的风沙在唤我回去。我阿嵬支,终究是要为自己的子民而战。”她解下腰间的腰牌,轻轻放在凌清掌心,“这亲卫的虚名,便还给将军吧。日后或许在战场上相见……”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决绝的笑,“可别手下留情。”
“腰牌你留着,北伐我一定会去做,南朝和西夏在战场上只能是盟友。”
阿嵬支点点头,转身踏入夜色。凌清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和记忆里贺兰山的晚霞重叠,最终化作天边一抹黯淡的残红。
公主回宫后赤足踩过温润的青玉砖望着空荡荡的回廊,脸色渐渐凝成霜。回想萧凌清穿女装的样子,本想提醒自己此人是女子,可是为什么还是让她心跳不已。
“凌清,你当真该死!”她忽然攥紧掌心:“不是因为欺君之罪,不是因为萧家想要的商权。”尾音被夜风扯碎,她踉跄着扶住鎏金烛台,烛火在她眼底映出癫狂的光晕,“是因为你明知我这双看惯权谋争斗的眼睛,不该为你停驻;明知我这颗孤苦无依的心,不该为你悸动!还一次次让我无处可逃。”
她又抓起案上半壶冷酒仰头灌下,辛辣灼烧着喉咙。那些被掩埋的回忆破土而出:在汴梁城外将她带上马背,是深夜议事时对她蹙眉分析军情的侧脸,还有那个山花浪漫的重阳节带她去郊外散心,原来早在不知不觉间,这个本该是棋子的人,成了她握不住的月光。
“你教我尝尽心动的滋味,却又为何是这般?我恨你!”公主悲鸣的哭泣,哭声惊的外面的宫女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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