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沸腾的热气,林说沉默不语。
林熙想和林琦阳对视一眼。自从他俩将八中招生办的意思复述一遍后,林说就一直没什么反应。
这气氛,让习惯了女儿俏皮模样的两人坐立难安。
林琦阳从火锅里拣出了几块肉,继续往林说的盘里堆叠,林熙想趁机道:“宝,你咋想的呀,告诉妈妈好吗?”
林琦阳:“是啊宝,也告诉我一声。”
林说勉强抬眼,无波无澜地笑了声:“我没意见。”
林母林父互看一眼,既欣喜又担忧。
“既然我答应了,可不可以把手机还我?”林说得寸进尺。
林熙想:“不太可以,宝贝,你把黑眼圈消了再说。”
林说埋头吃肉。
三人磕磕绊绊地吃完了这顿。林琦阳有意调节气氛,但效果甚微。
等夫妻二人洗漱好,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瞎聊天的时候,还是不太理解女儿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奇怪。
林说在杂乱的书桌上不停乱翻,找出了一本卡通图画本。
她从桌上随便挑起一支笔,以便随时写写画画。摊开本子后,密密麻麻的黑字以及抽象的黑色图画涌入她的眼睛。
满满的天马行空。图画本前面几页的每张纸都被压榨到了极致,但从某一页开始,就全变成了空白的初始样貌。
有一道无形的分水岭将本子分开了。
从分水岭开始往前数,数到第二页时,林说终于找到了有关八中的蛛丝马迹。
当年她估算好了降分后需要考到的分数,发现太过轻松后,注意力就迅速分散了。
初中奥赛只有一个比赛拥有含金量,那便是她初一就参加的信念杯。
至于物化生以及信息的重头戏全在高中,况且初一根本不学物理和化学,她也并不着急学这些迟早要学的知识。
签了合同后,本子又开展了一两页,随后意犹未尽地在某处落笔。她已然忘了那是哪一个笔触。
分离许久后,再次接触到当时的自己,她颇有些奇异的感慨。
她迟疑着,在分水岭的第一页画了一个圈。
黑色的油墨晕开,破坏掉了陈规的白色,使她的笔渐渐地不再犹豫。如果没有领路人,从0到1很难突破,但是一旦突破,那意识到数字的增长后就不会再有开始时的心理压力。
对她来说,取而代之的是平和、无所谓,兴许还会有点淡淡的成就感。
她左臂随意搭在椅背上,手则悬落空中;右臂搭建着书桌与身体的桥梁,书写着头脑中的知识。
一条腿落地,另一条腿带着椅子向后仰去,晃晃悠悠,并无正形。
靠立在墙上的书,被她用书夹夹了起来,歪歪扭扭。虽然一切都乱糟糟的,但并不伤脖颈。
低头学习好像有罪一样。她心安理得道。
电子产品是会让人不断入迷的,即便困意漫天也会强撑着自己看下去,但学习不一样。
从打第一个哈欠开始,林说就迅速收拾好了东西,跑去清洗一番后,扑向了柔软的床榻。
莫名有些期待明日元气满满的样子。
*
调整作息的第一天其实还不如不调整。
脑袋发沉,浑浑噩噩,好像还困在梦里。身体也是,每动一下都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林熙想敲了敲门:“宝,还没起吗?”
这是她第二次敲门了。话刚落下,女儿下一秒就“唰”地打开了门。
“今天可以请假吗,我要困死了。”
这是每早的例行撒娇。
“嗯……”林熙想观察了一下她的面容,迟疑地答应了。
林说没想到这次居然成功了。她蹦跳着躺了回去,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半个小时后,她神清气爽地起床。
然而林熙想和林琦阳都已经上班去了。考虑到她没有电子设备,林熙想在桌子上贴心地留了个纸条:“别忘了热一下冰箱里的早餐~起床后就去上学吧。”
噢,好心情又消失了一大半。
林说迟到了一节早读。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按她那股懒散劲儿,就算请假了一上午也不会引人注意。
同桌思考了一会儿,又往旁边瞥了一眼。
虽说和以前昏昏欲睡的样子差不多,但总感觉更松弛了一点,气场也舒服。
比起她来,王鹏泽才是怪:今天他一直都没睡。大家都在偷偷赌,他第几节课才会现出原形来。
今天走廊上和食堂里都少了一批人,虽然不用再感受和以前一样的拥挤,学生们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林说早饭吃的晚,不是很饿,于是就买了一个饼慢悠悠地啃回了班。
八中自招考试只用了一个上午。下午上课前,去考试的学生们就集体乘坐大巴回来了。
他们嘻嘻哈哈地谈论自招考试的内容,愉快又轻松。一周后自招成绩就会放榜,但那时离中考已经不远了,选拔上的同学不过是比普通学生多了两周左右的假期。
顾虑到其他班的同学正在午休,他们在走廊上压低了声音。
林说不知是因为昨夜早睡还是别的什么,并没有睡着。她趴在桌上,上下眼皮颤了颤,随后缓缓分离。
班里很安静,因而外面的噪声很轻易地就能传到她的耳朵里。
并不需要什么铺垫,烦躁霎时吞噬了她。
而这股无名火,在下午第一节课时,蔓延至了巅峰。
隔壁两个班,仿佛比赛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欢呼了。
三班的老师指挥着班里前后排的同学去关门,看似平静地维持着整个班的秩序,实则谁都没有上课的心情。
三班是最接近一二班的一个班。
学生们总认为,自己只要往前迈一步就能够到前面的同学,于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缺了什么天赋。
在这个时刻,骄傲的少年们依旧觉得自己只是缺了一个能崭露头角的机会。
仅此而已。
然而,这个机会确实存在,但它只会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它如何想当然地落在别人的头上。
是的,他们是三班,是最不幸运的三班。
下课了。四班同学与一二班的好友在三班附近会面,一派轻松模样。他们因为自招的事一直在开玩笑。
三班依旧静悄悄的,直到林说实在受不了这个氛围,推门而出后,大家才如梦初醒。
他们互相调笑着刚才的状态是因为太困,然后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一话题。
林说从教室到卫生间这一段距离,接收到了一众若有若无的视线。
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只要在学校里,就避不开。
但真正的林说,希望得到这种结果吗?
在这个小城的同龄人中间,竞赛关注度低得甚至不如她从第一滑到倒数。
拿到保送名额后,凭现在的成绩去八中上学,谁能信服?
“哎,林说为什么能上八中?”
“好像是竞赛得奖了。”
“那她为什么会在普通班?”
“……”
她能预想到太多,太多。
折断了翅膀坠落在泥地里的鹰,还有什么资格与翱翔的飞禽为伍呢?
她往脸上糊了一把水。甩了甩头,又摔一把。
还是不够清醒。
她走到楼下的电话亭,摘下电话,刷卡,输了一半数字,又迟疑地扣上电话,如此反复。
预备铃打断了她的犹豫。
她咬咬牙,最后一遍重复以上步骤,继而偏离轨道,心跳如擂鼓地按下拨通键。
等待的时候,好像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听筒上,连身后笑闹着的人声也过滤掉了。
一秒、两秒、三秒——
“——喂?”
深呼吸。
“妈,你和八中联系了吗?”
“啊?林宝?今早就说了,怎么啦?”
没有余地了。
*
下午第二节课,三班缺了个林说。索性上课的老师不是班主任,没再追究。
进入夏天后,惹人生烦的除了天气,还有蚊虫。
林说不想站着当食物,于是在器材室登记了一个篮球,手插着兜,一边走一边拍。
她半开玩笑地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再仔细看看一中校园,因为马上就要离开了。
路过篮球场时,她侧目往里一窥,发现低年级的学生们正在练习投篮。
姿势刻板得千篇一律,但对于大众来说效果最优。
她驻足在一处篮球网后,歪了歪头。
这个角度,真的可以吗?
砰——
球重重地砸到篮筐边缘,然后弹落在地。
那位同学捡起球,站回原来的位置,全身发力,往上抛了一个球。
林说单手抱球,目光并未随球走,而是定格在了女生所在的位置。
球不出意料地碰到了篮板,弹回。
女生捡回球,依旧踩在地上已被画好的白点处。
身后人在催促她下场,她舔了舔唇,不好意思地回头一笑。
她这次弹跳起来投掷,手中的球因而抛得更高,然后擦过了篮板,猛烈地撞到了铁网上。
女生着急跑去捡球,抬头的瞬间,猝不及防和铁网外的人四目相对了。
林说将球向前一夹:“和我一起?”
*
“学姐以前练过?”
女生和她迅速熟络起来,赞叹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是学姐?”林说止住运球的动作,看向她。
“感觉啦。所以学姐真的是学姐啊?”
“嗯,我初三。”
“噢——”女生接过她传来的球,“学姐现在还有体育课吗?”
“有啊。”
女生只当她全班都在上体育,没再仔细问。
林说目测了一下球框的距离,站在女生身侧,问:“你投一个我看看?”
“好。”女生点了点头。
球甩出去的那一刻,林说已然猜测到了落点。
果不其然。
“你别动。”
林说走过去捡回,将球递还给女生:“来,继续。”
同一位置,同一发球姿势,虽然力量略微不同,但落点都差不多接近。
“来,你稍稍蹲一蹲。”
林说替女生摆好心里所想的姿势,满意地指向篮筐:“再来!”
女生喉间略微滚动,看了眼手中的球,然后坚定投出。
——只是蹭了一下篮筐而已。
林说扶额:“保持刚才的力气,不要突然打鸡血啊。”
女生垂头丧气地“嗯”了一声,随后又满血复活地接过球,按照林说刚才摆好的姿势站立。
“三、二、一!”
她瞬间发力,将球抛了出去。
“OK!”
林说不由得笑道:“你成功了!”
球落下的瞬间,女生的欣喜也骤然迸发:“哇哇哇哇哇哇——”
女生激动地看向功臣。
“学姐,谢谢你!!!”
学姐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打算一走了之:“呃,我肚子有点不太舒服,你待会儿能不能帮学姐还一下球?登记人林说。”
“在器材室吗!没问题学姐!我们班一会儿也要去器材室放东西!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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