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傍晚七点十五分，黎映棠再次站在了“夜色”酒吧门前。
与上次的偶然闯入不同，这次她是专程前来。
周五的晚高峰尚未完全降临，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每个人都奔向各自的周末计划。
黎映棠却在这一片匆忙中停下脚步，对着酒吧门面上倒映出的自己整理了一下衣领。
她今天选择了一套浅灰色西装套装，内搭香槟色真丝衬衫，少了几分职业压迫感，多了几分柔和。
三天前遗落的工作证虽然可以补办，但想到要重新拍照走流程，她还是决定亲自来取回。
推门而入的瞬间，黎映棠注意到酒吧的氛围与深夜时分截然不同，暖黄色的灯光更加明亮，背景音乐是轻快的巴萨诺瓦，几位早到的客人低声交谈，吧台后方只有一个年轻的酒保在擦拭杯子。
“欢迎光临——”酒保抬头，露出标准微笑，“请问一位吗？”
黎映棠环视四周，没有看到段舒扬的身影。
“我来找人，或者说，找东西。”她走到吧台前，“三天前我不小心把工作证落在这里了，听说被你们捡到。”
酒保露出恍然表情：“啊，您是黎小姐吧？店长交代过。请稍等，我这就叫他。”
黎映棠有些意外段舒扬还记得她的姓氏，更没想到他居然预料到她会来，就在她思索之际，段舒扬从后方储藏室走了出来。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衬衫，袖子依然挽到肘部，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看到黎映棠，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预料之中，又像是别的什么。
“黎编辑。”段舒扬点头致意，从抽屉里取出那个熟悉的工作证，“正想着怎么联系你。”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递过证件时不经意间与她的指尖相触，黎映棠感到一丝微妙的电流，但她很快收敛心神，接过证件。
“谢谢。”
她将工作证收进包里，却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吧台的灯光恰到好处地落在段舒扬的脸上，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
黎映棠注意到他左眼下方有一道极浅的疤痕，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并不令人尴尬。
“再来一杯午夜巴黎？”
黎映棠最终打破沉默，自然地坐上高脚凳，她今天确实需要一杯酒，主编一连否了她三个选题，团队忙活两周的心血付诸东流。
段舒扬打量她片刻，眼神敏锐如鹰：“换一种吧。”他转身从酒架上取下一瓶蓝宝石色的利口酒，“星辰之夜，更适合今天的你。”
黎映棠挑眉：“你甚至没问今天我过得怎么样。”
“你的肩膀比上次来时要紧绷十五度左右，”段舒扬开始准备调酒器具，声音平静，“嘴角比平时下垂些许，虽然补过妆，但眼妆比上次淡，应该是今天没时间仔细画，或者没心情。”
他精准的判断让黎映棠微微一怔，随即轻笑：“观察入微啊，段店长。”
“调酒师的基本功。”
段舒扬没有抬头，专注地量取基酒，“客人的情绪状态直接影响他们对酒品的感受，高兴时适合果香浓郁的酒，悲伤时需要温暖厚重的味道，疲惫时...”他顿了顿，加入一勺闪亮的粉末，“则需要一点星辰。”
黎映棠看着他熟练地摇晃雪克杯，动作流畅，不同于上次的简约风格，这次他的调酒过程多了几分表演性质，酒瓶在空中翻转，冰块准确落入杯中，最后他将成品倒入预先冰镇过的马天尼杯。
成品令人惊艳。
渐变的蓝色从杯底的深海蓝逐渐过渡到杯口的淡蓝，顶部撒着可食用银粉，在灯光下如同繁星闪烁。杯缘装饰着一片透明的糖艺星星，精致得让人舍不得吃掉。
“尝尝看。”段舒扬将酒杯推到她面前。
黎映棠小心地抿了一口。口感层次丰富。
先是蓝柑橘的清新，然后是接骨木花的淡雅香气，最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草余韵，银粉在舌尖产生微妙的口感，确实如同将星空含在口中。
“令人印象深刻。”她由衷赞叹，“你是怎么创造出这些配方的？”
段舒扬一边擦拭吧台，一边回答：“大部分经典鸡尾酒都已经存在几百年了，所谓的创新更多是结合客人的需求和当下食材进行调整。”他指了指那杯星辰之夜，“比如这个，是因为有位常客说想喝到夜空的味道，我试验了半个月才确定最终配方。”
黎映棠又喝了一口，感受着酒液带来的舒缓效果：“所以你不是凭直觉，而是经过大量实验？”
“调酒是科学和艺术的结合。”
段舒扬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正视她，“每种酒液的酸度、甜度、酒精浓度都需要精确计算，但同时也要考虑口感平衡和美学呈现。就像你们时尚编辑策划专题一样，既要有数据支撑，又要有创意灵魂。”
黎映棠惊讶于他对她工作的了解：“你知道时尚编辑是做什么的？”
“略知一二。”段舒扬的嘴角微微上扬，“有个朋友是时尚买手，曾经试图向我解释过你们的行业。”
话题微妙地转向私人领域，但段舒扬很快又拉回安全距离：“不过这杯星辰之夜的灵感更多来自天文摄影，我业余时间喜欢拍摄星空。”
黎映棠注意到吧台后方挂着一幅精致的星云照片，之前她以为是印刷品，现在才看出是原创摄影。“这是你拍的？”
段舒扬点头：“去年在内蒙古草原上拍的，天鹅座星云，距离地球约1900光年。”
黎映棠看着照片中绚丽的星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一个喜欢天文摄影的调酒师，能精准判断客人情绪，还记得三天前只有一面之缘的客人的姓氏和工作证。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聊起了无关紧要的话题。
即将到来的雨季，城市光污染对观星的影响，不同产地的酒液特点，段舒扬在谈话间隙服务其他客人，但总会回到黎映棠所在的吧台位置。
黎映棠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喝完了整杯酒，工作的烦恼似乎真的随着那杯中的“星辰”消散了许多。
她注意到段舒扬在调酒时的小习惯，在加入苦精前会轻轻摇晃瓶身，测量酒液时从不第二次添加，切装饰水果时总是一刀成型。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黎映棠问道，声音比刚进来时轻松许多。
“三年。”段舒扬回答，“之前在国外学习调酒，回来后在一些酒店酒吧工作，最后决定开自己的店。”
“为什么取名‘夜色’？”
段舒扬思考片刻：“一天中我最喜欢夜晚，白天的城市太喧嚣，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而到了夜晚，”他看向周围，“人们会卸下防备，展现更真实的自己，夜色掩护下，灵魂更加自由。”
黎映棠若有所思地看着杯中剩余的“星空”说道：“就像时尚一样，白天人们穿着符合社会期待的衣服，晚上才会选择真正表达自我的着装。”
段舒扬点头表示认同：“很精准的类比。”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黎映棠意识到自己已经坐了近一个小时，她示意结账，但段舒扬摇摇头：“这杯算我的。”
“我不接受陌生人的馈赠。”黎映棠坚持道，取出钱包。
段舒扬直视她的眼睛：“我们不算陌生人了吧，黎编辑？你知道我的名字，我知道你的职业，我们还讨论了星云摄影和酒液酸度，这已经超越了普通客人与店长的关系。”
黎映棠与他对视片刻，最终让步：“那就谢谢了。下次我来付双倍。”
“期待下次光临。”段舒扬微笑道，那笑容比之前都要真实几分。
黎映棠拿起包准备离开，这时段舒扬突然开口：“如果喜欢尝试新品，周四晚上我来创新调酒。通常我会准备三到四种实验性酒品，邀请常客提供反馈。”
黎映棠在吧台边顿了顿，周四晚上她通常要审核版面，但不知为何，她并没有立即拒绝。
“我看看日程安排。”她最终回答，没有承诺，但也没有完全关闭可能性。
段舒扬只是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路上小心，黎编辑。”
走出夜色酒吧，黎映棠深吸一口傍晚凉爽的空气。
街道华灯初上，城市开始展现出与白日不同的魅力，她回头看了一眼酒吧的门面，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期待周四的到来了。
工作证已经取回，但似乎有什么别的东西留在了那里，又或者，带走了什么。
段舒扬站在吧台后，目送黎映棠离去。
他取出黎映棠用过的马天尼杯，注意到杯沿的唇印比上次更加完整清晰，他思考片刻，然后在笔记本上记下一笔：
“星辰之夜——银粉量减少0.1g，增加接骨木花利口酒5ml，适合压力大时需要舒缓的客人。特别适合：黎。”
合上笔记本，他开始准备迎接夜晚的客流，但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黎映棠品尝酒品时微微亮起的眼睛。
周四还很遥远，但他已经期待那天的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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