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赫辛居住在三十楼，从低矮的窗台望下去，能看见无处不在的，熟悉的细长影子。
她总觉得他们在向她招手，唤她下去。
穆赫辛站在原地，顺从着那股强大的吸引力前行，每当探出半个身体时，仅剩的理智总会在恍惚时突兀出现，在这短短的瞬间，她好像重回人间一般。
即使只有短短一瞬。
那些影子每经过一段时间就会靠近一点，最近的日子里，他们离她不过几臂之遥，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没能看清这些熟悉的面庞。
穆赫辛难免感到失望。
穆赫辛喜欢这个窗台，喜欢俯视的感觉，也喜欢那些向她招手的影子。
所以即使再不方便，她还是在窗沿附近养了许多的花朵，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砸在了这里。
好在她居住的地方过于偏僻，窗台之下是一片长着尖刺的干枯荆棘，几乎不会有人路过，不用担心花盆出意外后砸到人。
漫长的时间流过，窗台由最初的荒芜变得生机勃勃。
穆赫辛也很喜欢这种生机。
即使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知到来自“喜欢”这一情感所带来的愉悦。
很久很久。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时，穆赫辛就已经醒了。
她于半空中侧身，视线垂落，定定看着床头盛满的水，脑袋就像被针搅和一般，一抽一抽的疼。
这种疼会让人忍不住捶打脑袋。
穆赫辛面色发白，却无动于衷。
待痛楚停歇，她拖着沉重的躯体慢悠悠坐起，轻轻摸索着左侧的空气，顺利触碰到杯子。
置放于床头的杯子悬空倾斜，水流逐渐消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在喝它，与此同时，穆赫辛口中的干涩变为润泽。
她把手蜷曲成半圆状，小心翼翼往下移，待差不多时，才偏头盯着杯子。
杯子顺利落在原位，蜷曲的手也像是碰到障碍物一般，再往下不能。
穆赫辛吐了一口气。
日复一日的重演里，绞着脖颈的无形枷锁一天又一天收紧，桎梏的灵魂在绵延的痛苦下脱离身躯。
喜怒哀乐留在了原处。
那些悲伤的、不幸的、哀恸的情绪被隔绝，被淡却。
但偏移的灵魂依旧没能得到解脱，由着看不见的本体拖曳固定的距离。
偶尔的，被阻碍的痛苦也会如浪潮般在瞬间横扫而来，继而退却，徒留支离破碎的灵魂。
哭泣的灵魂蜷缩在黑暗的角落，花掉漫长的时间拼接缝补，然后在下一个轮回碎裂。
周而复始，不得解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穆赫辛开始厌倦这样的日子。
她太累了。
*
穆赫辛的头颅穿过墙壁，她侧过头，望着窗台的方向，她绷紧心神，小心翼翼地提起洒水壶，细致地为这些脆弱的植物浇水。
轮到正中央盛放的白色花朵时，她的脸色愈发紧张，眉头不觉间皱在一起，直到安全洒水完毕，才卸下心神。
浇花，本该是一项很简单的活，但穆赫辛还是花了一个小时，手臂因长时间抬起而发酸，本想快速放下手中的洒水壶，好放松一下，却错估距离，壶身与桌子重重碰撞，发出“砰”的巨响。
穆赫辛吓了一大跳，身体下意识后退两步，撞上一旁的椅子，尖锐的刺痛霎时从腰际迅速往上蔓延。
她面色发白，低头看着自己融在床中央的躯体，静静缓了会儿。
待痛楚不再明显，穆赫辛抬手，一只手半握着，相隔不远的椅背被拖拽，一只手半蜷着抵在前方。
她走得很慢。
当手掌碰到应该为“窗沿”的空气后，这才停下。
她侧头看着仅有两步之遥的椅子，金黄的阳光洒落，带着灼灼的热度，明明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却也感受到那直射的温度。
穆赫辛长舒了一口气，撑着窗沿一点一点蹲下，直到碰到障碍物，才安心坐下。
她趴在透明的窗沿上，看着腾空蜷缩的身体，闭上了眼。
很少见的，穆赫辛做起了梦，梦里是一望无际原野与繁星，她站在如黑海似的原野上，仰头望着璀璨的星空，看见一颗颗星子陨落。
星星逐渐消失，恐慌席卷而来，她不停地朝着星星陨落的地方奔去。
不停地，不停地，却怎么也到不了那里。
直到一个巨大的明亮光团即将笼罩在她的身上。
穆赫辛睁开双眼，褐色的眼珠尚有些涣散。
没错的，绝对有什么东西。
她紧闭着眼，复又仰起头，看向远处上空，果真有一个晕染着微黄的光团从天际坠落。
那光团飘忽不定，中央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穆赫辛半眯着眼，死死望着那团黑影。
那是——
意识到的刹那，思绪空茫一片，她踉跄着奔向出口，接连磕跘的疼痛仿若隔绝一瞬，随即铺天盖地袭来。
穆赫辛脸色泛白，冷汗不断涌出，但她还是对着洁白的墙壁颤颤巍巍探出手。
“咔哒”
紧锁的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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