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打砸声响起，大理石的桌台轰然碎裂。骨瓷撞击在白玉的地板上碎成渣渣，与冷炙残羹混在一处。惊恐的尖叫与暴烈的怒吼从敞开的大门里传出，宾客狼狈地拥挤着退出包间挤在廊上，尬尴地侧身躲避着隔壁房间客人的好奇目光。
保安和服务生都被吸引到了一处，却也只敢在门口围观，不敢上前阻拦。
经理跌跌撞撞的从电梯里跑出，与章潮一行擦肩而过，迎接着吴董的咒骂推开人群冲进了房间。
几秒钟后，西装保镖从里面鱼贯而出，整理好衣领抚平褶皱，与之前的精英模样并无二致。只留下仿若炮轰后的狼藉现场，再也看不出曾经华贵豪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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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在面前缓缓闭合，带着他们下行而去。
季榕安心地把头枕在章潮的肩膀上低声梦呓，呼吸轻而均匀。闭着的眼睛上，睫毛如蝴蝶翩跹欲舞。
章潮长身玉立，腰窄肩阔，贵公子的模样浑然天成。电梯的金属壁光滑如镜，映射出他高衿的神态，看向季榕的表情却缱绻而温柔。
晏随如同局外人般站在他们身后，不觉暗自握紧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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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的保安严阵以待，却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庆幸自己没触到这少爷的霉头。
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门前，车灯大亮。小方守在一侧，攥着手焦急地走来走去。看到几人出来，她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终于松了口气：“章少，您把榕榕姐接出来啦？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展姐大约能给我留个全尸。”
她似乎早就预知了危险的降临。季榕还没出邺郡的大门，她就把求救电话打到了章潮的手机上。
“下次不要再让她这么任性妄为，我不是每次都恰好在海阳。”章潮把她仔细地放进车里，抽了条毯子给她盖上。
小方顿时愁眉苦脸：“章少，瞧您这话说得。我的话听在她耳朵里跟放屁有什么区别？”
可能还没有放屁带来的影响大。章潮暗一思忖：“一会儿我给你留个电话，以后万一遇到什么事情，找不到我就找他。”
“好的好的。”小方忙不迭点头，感恩戴德的揖了下手。
喝完急酒后人不可能舒服，季榕半躺在座椅上转了个身，难受地嘟哝：“小方……”
“哎哎，小姑奶奶，你怎么了？”小方冲晏随点了下头，忙不迭爬上车去照顾了。
午夜散场之时，陆陆续续有宾客离开。许是听说了刚刚的热闹，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章潮混不在意，转身打量了晏随一眼：“原来你就是晏随。”
晏随并不清楚这个“原来”从何而来，对他审视的态度疑窦顿生。
“要跟我们一起走吗？”章潮客套地问。
晏随努力控制着虚浮的脚步站稳，轻轻摇头：“我可以自己回去。”
“也好。”章潮没再说什么，毫不犹豫地上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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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斯莱斯转过街角，尾灯的余光消失在眼前。晏随吐出一口浊气，拐到私厨后的巷子里靠墙站稳，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私厨外一直有保安巡逻，在晏随不远处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眼神警惕而戒备。
晏随从口袋里掏出根烟夹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摸遍全身也没找到打火机，冲着保安问：“师傅，有火吗？”
保安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是在叫他后，走到他面前点着了打火机。
夜风透着春日的冷沁，吹得火苗左右忽闪。晏随抬手挡住风，叼着烟微微把头凑过去，烟丝在橙红的火苗中闪着亮光，白色的烟雾从他嘴角冒出。
“女士烟啊，没劲儿。”保安瞥了眼他唇间的那根细烟，脸上露出不屑之色。
晏随捏爆过滤嘴中的薄荷珠，笑说：“过过瘾就行，这种味儿小。”
“家里有女人管着吧？”保安一脸了然，热心肠地跟他说，“我听说刚刚里面闹起来了，摔摔砸砸的。你要没事儿就抓紧走吧，两方都不好惹，别再触了那些达官贵人的霉头。”
“嗯。”晏随把烟夹在指间，敷衍说，“我等个人，一会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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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看他不像坏人，又换了地方去巡逻了。
后巷那道隐蔽的暗门打开，盛导警惕地露出半颗头左右观察。
薄荷的凉意让晏随清醒了许多，他把烟深吸了一口扔在地上踩灭，趁盛导不备从阴影里走出，提着他的衣领一把把他按在了墙上。
“你你你！”一口浓烟喷在脸上，尼古丁与酒精的味道混杂，盛导猝不及防被呛得直咳。烟雾散去，晏随那张透着冷意的脸出现在面前，盛导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是你啊，吓死我了。”
他欲推开横在脖子上的胳膊，却发现那小臂上肌肉绷紧，青筋凸起，丝毫没有放松之意。
“你算计我。”晏随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得浸雪，咬紧的后槽牙使下颌骨轮廓明显，整个人散发着罕见的痞匪戾气，让人不由后背发凉。
盛导见过他温润如玉，见过他忍气吞声，也见过他隐忍不发，却从未见过他如今日这般怒不可遏。
果然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一股恶寒从他的尾椎骨蹿起，直冲头顶。
脖子上的胳膊在不断用力，盛导被压得喘不过气，白眼球不由往上翻着，拼了命的拍打着他的胳膊：“咳，咳小，小晏，你听我说，我冤枉。”
晏随静静看他，臂上的力气丝毫不减。
盛导使劲挣扎仍挣脱不得分毫，缺氧导致他的脸胀成了猪肝色，转而反手拍打起墙面：“救，救命……”
直到他再没力气挣扎，晏随才卸了力，后退一步看他靠着墙如烂泥一般滑坐到墙根，不停地咳嗽着喘着粗气。
“说吧！”
盛导眼球充血，眼白上满是爆开的血丝。他带着恐惧抬头看了眼面前的青年，面对他第一次由心底生出恐惧。
“吴董只给我说想亲眼见一见季榕，并未告诉我其他打算。否则我怎么可能为了帮他而去得罪她身后的大人物。”盛导瘫坐在地上，哑然失笑，“我真是倒霉啊，竟然为了他得罪了章潮。”
“所以你从最开始就在利用我引来季榕。”晏随站在几步之外，心底的不忿与自嘲如荒原之火，越烧越烈，“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赌，我不过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小人物？”盛导把手搭在膝盖上仰起头看他，眼中尽是嘲讽，“亚文的张总不知把那1600万的故事在酒桌上讲了多少遍，季榕花1600万从他那儿买了个过了气的十八线。若你是小人物，为什么只有你得她青眼？”
买。
张昊天果然没有轻易放过他，甚至连带着泼了季榕一身污水。
晏随蹲下去，看着面前这个奴颜婢膝、怯懦胆小的人，心中不由失望。从前的他怀瑾握瑜、恃才傲物，是导演界冉冉待升的新星，机会一到便可一飞冲天。
“盛岳，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匍匐在地上的盛导背脊一僵，嶙峋的脊椎弯成长弓，头低垂着，似一头困在笼子里的丧家犬。
春夜冷寂，不远处有汽车驶过，车灯短暂地扫过这暗巷中的方寸之地。地上的人影被拉得颀长，像一幅荒诞的抽象油画。流浪猫从翻找过的垃圾桶里失望地钻出来，轻越到地上不满地“喵”了一声，从他们之间穿过，旁若无人地离去。
盛导轻呵了一声，哂笑：“是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娱乐圈是浮华场，堆金砌玉，纸醉金迷，我们这种没有关系、没有背景、没有资源的三无人员能怎么办呢？你跟我一样，不过都是名利场里的蝼蚁。”
“不，我跟你不一样。”晏随站起来，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我渴望机会，但我从不这么龌龊。”
“龌龊？难道我想这么龌龊？还不是，还不是……”数年的郁郁不得志历历在目，盛导忿忿仰抬起头，在对上晏随的眼神后戛然而止，忽然膝行至他的面前，紧紧抓住了他的裤腿，宛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晏随，你能不能帮帮我？我听说章潮要做自己的视频平台与IK、酸柠对打，他那儿一定缺有能力有经验的导演。我皮相尚可，如果季榕……”
“盛岳！”晏随唯恐他又说出什么污言秽语，大声喝止住他接下来的话。他痛心地看着他眼中因疯狂而散发出的异样神采，明白他是真的没救了。
盛导被他吼得一惊，全身上下跟着抖了一抖，瞬间清醒，眼露惊恐，双臂无力地垂落下去。
“你走吧！”晏随怜悯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很多话想说却已没了说出口的必要。
他转身走出巷子，迎着路灯昏黄的光忍不住再次转头。盛导依旧跪坐在那里，只剩了一个失了魂的空壳子。
这大约是他最后一次见他了吧！晏随不由惋惜。这位曾经被盛赞的新锐导演如昙花一现，如今已如方仲永般泯然众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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