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参横,星河为枕。
季榕睡着了,蜷缩在晏随的怀里,面容恬静,不知在做着怎样的美梦。
晏随睁开眼睛,抽出压在她颈下的胳膊,轻手轻脚去了客厅,打开窗户,点了烟。
他并没有醉。章潮说的不错,滇南盛产烈酒,这点儿酒在他的嘴里连漱口都不够。
烟丝荧荧燃着,白色的烟一缕缕向上升起,随着夜色消散在风中。尼古丁使他更加清醒。
晚宴上的种种似默片般在脑海中一遍遍播放着,季榕对他百分百的回护和偏向让他既高兴得意,又心情郁结。他想与她做地位等同的恋人,势均力敌、互相依靠,而不似这般,被网友提及时都要冷笑一声:呵,那个吃软饭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季榕能向他敞开心扉。季榕与章潮的过去是他永远融不进去的,并且他有感觉,季榕一直有事儿瞒着他。
思绪纷繁芜杂,因爱恨嗔痴生出难宣于口的妒忌。晏随紧闭双眼,努力压下那些幽暗的负面情绪。
门缝里忽然传出季榕睡梦中的啜泣,嘤嘤无助又可怜。他迅速走进洗手间把烟头扔进马桶冲走,上床把她紧紧抱进怀里。
“我在,别怕……”晏随低声安慰着,缓缓抚摸着后背亲吻她的额头。
季榕在睡梦与现实间睁开眼睛,看到是晏随后才放下心,梦呓几句后停止了抽泣,缓缓又睡过去。
晏随靠在床头搂紧她,心中闪过一丝怪异。她从前只是怕黑,床头永远燃着一盏夜灯,但似乎最近她又有了心事,总是这样睡不安稳。
她,怎么了?
·
Marrel的签约很顺利。
虽然以女性顾客为受众的珠宝品牌,但Marrel相信晏随的号召力,也欣赏他对女性首饰的演绎。就如Marrel的经典广告词——
喜欢你所喜欢的,选择你想选择的。
签约仪式上,季榕作为嘉宾坐在台下,看着晏随自信洒脱地在台上侃侃而谈,在聚光灯下展示着他手腕和脖颈上昂贵的珠宝。
季榕瞬间恍惚。
谁能想到,一年多前,他还陷在解约的漩涡里,麻烦缠身,经济拮据,连明天在哪儿都不知道。
我做到了,季榕想。
然而她却并不似想象中那样欣慰,反而异样的恐慌。周围是喧嚣的人群,高举着晏随灯牌的粉丝时不时齐喊一声口号,闪光灯似流萤般闪烁着。她站起来独自离开了嘉宾席,回了家。
晚上睡觉,季榕又做了噩梦。
这场景已多年不曾出现在她的睡梦中,以至于几乎让她忘记了那段痛苦的过往。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条空旷的走廊,廊灯发出惨白幽暗的灯光,白色的瓷砖通向远处未知的黑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没有出口。
“哥哥,哥哥……”她身着条纹病服,头发凌乱,紧握成拳的手掌里微微露出一点墨渍,绝望的呼喊着四处寻找。声音却似被远处的黑暗吞噬了个干净,没有任何人回应。
“哥哥,哥哥!”她的呼救声愈发变得急迫,带着哽咽的哭腔。她用力拍打着紧阖的木门,被木刺划伤的手在门上留下鲜红狰狞的血手印。
“他忘记了啊,忘记了……”嘲讽的耻笑声忽然在身边响起,似毒蛇般钻进她的耳中,令她惊惧万分,只能无助地蹲在地上,紧紧的抱住肩膀瑟瑟发抖。
“榕榕,榕榕……”
急切的呼唤声把她从深渊一般的噩梦中拉回到现实世界。季榕急迫地睁开双眼,看清楚是晏随后,满头大汗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滴,哽咽的哭声怎么也止不住。季榕紧紧抓住晏随的胳膊,指甲几乎抠进他的肉里:“哥哥,我一直在喊你,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
季榕从没这样叫过他。晏随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此刻却无暇理会,抱着她抚摸她的头发,温柔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怀里是颤抖着哭泣的季榕,晏随却总觉得不那么真实。最近他常在梦中低呓,他抱一抱便能好,这次却一直在哭,怎么哄都哄不好。这个小太阳一样明媚闪耀的姑娘,究竟经历了什么?
晏随还有工作,做好妆造一大早就要出门,走时不放心,再三确认:“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我很快忙完,陪你出去转转。”
“没事儿。”季榕裹着毯子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神情恹恹,眼睛还肿着,勉强笑,“你忙你的,我自己出门转转就行。”
晏随不放心的走了,临走叮嘱展令文:“展姐,麻烦你了。”
“看孩子,我擅长。”展令文给晏随吃了颗定心丸,看着他老老实实跟王蔷上了车。
她对季榕陡然的低落也很是疑惑。久浸娱乐圈的人的多少都有点儿心理问题,不红的压力大,红的没**。天天被人挂热搜上评头论足并不是什么好事儿,否则也不会有人想方设法撤热搜。
季榕有颗强心脏,她从来不被负面言论左右,手里一打小号舞在风口浪尖上,甚至常跟网友聊得火热,仿佛热搜里的那个“季榕”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晏随一走,季榕便回房间换了运动服,太阳帽和口罩也拿在了手里。
“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展令文穿了外套就要跟着。
季榕一抬手,把她拦在了屋里。她在她那酒杯底的高跟鞋上扫了一眼,打击道:“我要去山上,你确定跟我去?”
展令文瞬间偃旗息鼓。
“附近的寺院,哪一座最灵?”
一听她去去寺里,展令文顿时安心大半:“东山,东山寺。”灵不灵的另说,东山山势平缓,东山寺又建在山脚下,不安全因素少些。
“好,那我去东山寺。”
·
东山寺位于海阳市的东郊,是一家国家4A级的景区寺庙。寺庙始建于宋朝,后几经修缮,保存至今。寺里环境清幽,香火鼎盛,尤梨花开时,游人如织,几乎要踏破门槛。
今天是工作日,寺里没有多少游客,只寥寥几个信徒上香,巨大的香炉里空旷得似操场。
季榕燃了三支高香插进香炉正中,在神明前磕了三个头,却没有许愿。
寺庙里的梨花开了,密密匝匝,似祥云一般攒聚在枝头。
昨夜起了风,地上一片凌乱的花瓣。风又来,落了一场鹅毛大雪。
季榕坐在树下,闭着眼仰面迎接春风,迎接芬芳的花雨。
“你这么年轻,也有心事啊?”
轻碾花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同在长椅落座,坐在了她的左边。是很温柔又略带疲惫的女人的声音。
季榕睁开眼睛,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穿了一身半旧的海青,手腕上缠着一串18颗的腕珠,边捻动着边说,“季榕。很红的大明星,我在网上看过你。你身体健康,又有钱有名,也有要求佛祖的事情吗?”
季榕不答,犹豫片刻。
“放心,我不会乱说。”女居士笑言。
”求心静。”季榕回答,接着反问道:“您是东山寺的出家人?”
“不。”女居士摇了摇头,“我是山外的居士,来东山寺送我丈夫往生。”
“不好意思……”季榕绞紧手指,顿时歉疚不已。
“没事儿。我早看开了。”女居士笑容通达,面色红润,全不似刚没了爱人,“他病了许久,死亡对他而言反而是种解脱。”
“您的心地这么柔软,一定是一个善良的人。”
“不。”女居士笑着说,“其实我铁石心肠,是一个连神明都不会庇佑的恶人。”女居士呲牙咧嘴,冲着季榕张牙舞爪做了个恶鬼表情。
见季榕始终表情冷淡,她兴致缺缺耸了下肩,接着说:“我丈夫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我们辛苦努力工作了很多年,才在海阳这座城市买房扎根。本来以为日子终于好起来了,没想到他却查出了恶性肿瘤。医生直接给他宣判了死刑。”
“其实治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何高质量的度过剩下的日子才是关键。可是我总想,万一呢?”
万一他就是那为数不多的医学奇迹,万一神明听见了我的祈求,真的降世显灵?
“他在医院里磋磨了很久,受了很多的苦,生不如死。但因为怕我担心,始终强忍痛苦。他止疼药一把一把的吃,但仍半夜疼得在床上打滚。”说到这里,一直淡然处之的女居士终于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地继续说着,“我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只因我不想他离开我。”
“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女居士忽然低下头去,膝盖上的藏蓝色布料晕染出墨色的团花,攒簇在一起,“他受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样的苦……”
“终于,连神明也终于不忍他受苦,让他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平静的离开了。”女居士长吁了一口气,似这悲苦终于结束,“既然离开了,我便希望他能往生,去一个幸福的家庭,做一个得万千宠爱的孩子,无忧无虑的长大,不得婚姻束缚,可以平安健康一生。”
“你不希望他结婚?”季榕意外。
“不想。”女居士的眼中闪过一丝凉意,歪头笑道,“我说过,我是个恶人。我想他只爱我,哪怕是下辈子。”
·
女居士离开了。
季榕默默看着她的背影。
寺庙里为亡夫祈求往生的恶人。
有趣。
她站起来,绕过大雄宝殿去了地藏殿。
地藏殿供奉着地藏菩萨,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阎王,为逝者祈福的光明灯都供在他的座下。
穿着僧袍的小沙弥正拿着扫把扫地,高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数排光明灯。红色打蜡烛燃烧着,烛火颤颤巍巍。台座下压着的红纸上写满了人名和祝愿。
“我要供奉一个光明牌。”
在小沙弥惊诧的目光中,季榕定定说。
季榕捐了高额的香油钱,小沙弥刚点上灯,听着微信入账的提示音怔怔不言。
“施主,您想把灯供在那里?”
季榕的目光从一列列名字上扫过,最终停留在最角落处的那盏新灯上。
赵海生。
这就是那位女居士的爱人吧!
“就放在那儿吧!”季榕指着赵海生旁边的位置说。
“施主,”小沙弥犹豫着开口,却不好说得太过明显,“您其实可以选一个更好的位置。”
“不用了。”季榕不为所动,“就放在那儿吧!”
“那您想供奉的人叫什么名字?”小沙弥拿起笔来又问。
“我自己来吧!”季榕从他手里接过红纸,一横、一竖、一撇,端端正正写下了那个名字。
那女居士这么爱她的丈夫,想来会时常来拜祭。她生来亲缘单薄,便厚着脸皮蹭一蹭别人的思念吧!
原来梵呗圆音也挡不住心生恶念。季榕把纸条还给小沙弥,抬步迈出了门槛。
她再也不要做从前的那个人,软弱、无助、认命,只能祈求着别人的爱降临。管它从前如何,她只要像那女居士一样,把人留在身边就好了。
呵,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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