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不能说的秘密,也总有一些永远不能开诚布公的话,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季榕与章潮不欢而散。
他们从小到大总是持续的冷战——和好——冷战,本以为这次的时间要拖得久一些,但到了晚上,季榕不得不率先低头。
“榕榕,榕榕,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她立刻把电话打给了章潮:“我需要你跟我去一趟荆门,立刻、马上。”
季榕有着最硬的脊梁,最不肯低的头。而能让她像这样低三下四求人的,唯有郭明珍一家。赵海那个赌棍,又把自己困在了荆门的赌场。
他似乎总能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吸引到恶人的注意,上一次是仙人跳,这一次是叠码仔。
赌场在荆门是合法生意,背后的老板豪门显贵,手下人亦是消息灵通。登门造访的人一身得体的西装,戴着金边眼镜的脸斯文帅气,气质温文尔雅,说是学者也有人信。
加长款的劳斯莱斯等在小区门外,文质彬彬的绅士亮了身份,礼貌地恳求季榕随他赴一趟荆门。她的哥哥——那位潇洒倜傥的公子正在酒店的套房中急迫的等待着与她团聚。
章潮随季榕一同登机,至夜中抵达了赌场。
赵海如今是座上宾,住在最高档的套房里,匡床蒻席,珍馐美馔。季榕和章潮到时,他正点了宵夜大快朵颐,这一次倒不似从前般狼狈。若是章潮不来,恐怕面对季榕都不会生出一丝羞愧。
“二哥。”
“榕榕,来。”赵海抬头,嘬干净手上的汁水,站起来就要去接她,“这是澳洲刚刚空运过来的龙虾,新鲜得很,你坐下一起尝尝。”
他的身后站着体格健硕的黑衣保镖,那人冷心冷面,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说把人按回了椅子上。赵海瑟缩一下,尴尬笑了笑,没敢反抗。
面前站着的是赌场的总经理,季榕与他隔着长桌站着,冷冰冰说:“上次我已经说过了,那是最后一次。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他心虚地梗着脖子,额头上青筋突起,嚷嚷道,“你别忘了我妈……”
“赵先生,”章潮适时拦住了他的话,右手插在裤兜里,眉峰高挑着冷声警告,“我劝你在我在的时候说话要当心,毕竟我可不像季榕一样好脾气。”
赵海嚅嗫两句,没了声音。
电子交易比想象中更为快捷,黑色西装的职业经理人快步走到总经理身边,靠在他的身侧交头接耳了两声。总经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看向赵海的眼神愈发热情:“赵先生,钱已经到账了。您是打算在这边多住两天,还是跟季小姐和章先生一起回去?”
赵海当然不想跟他们走,季榕不能拿他怎么样不代表章潮就会轻易放过他。
“我,我还想在附近转两天。”他试探着再从椅子上站起来,果然,保镖不再阻拦。
但章潮显然不会同意,如冰锥一般的目光将他直直扎在原地,不容置喙地说:“我带他离开。”
“您请。”总经理向旁边让了一步,紧接着赌场所有的人集体后退,让开了一条由章潮通向赵海的路。肯花钱的客人才是财神爷,一文不值的穷光蛋在他们眼中跟一块臭肉、一柸黄土、一洼臭水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也没人在乎他的意愿和想法。
章潮在半空中轻挥了一下手指,他的保镖接替了赌场的保镖,两人一左一右架起赵海的胳膊,不顾他的挣扎与呼救,将人提出了酒店套房。
“需不需要给您安排车?”总经理又问。
“不必了。”章潮与他颔首致谢,牵起季榕的手带着人离开。
·
赵海是像垃圾一样被提溜出赌场的。午夜人头攒动,投来的好奇目光不减,赵海嫌丢人,一路都捂着脸。
章潮的车停在赌场门口,保镖把人押上车后又去地下停车场接了季榕和章潮,车终于离开赌场驶上了跨海大桥。
“后悔吗?”章潮问。
车窗外是荆门灿若星河的繁华夜景,这座被称作“东方拉斯维加斯”的城市里奢华与堕落交织,使多少人千金散尽、家破人亡。
季榕低头扶额,没有回答。
后悔吗?她失去的只是金钱,而郭妈妈失去的却是生命。
赵海不过是她的报应罢了。
“七千万,”章潮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笑话,“他当输的是津巴布韦币吗?”
“阿潮,”季榕哑声说,“让我静静吧!”
·
半个多小时后,车终于缓缓停下。
季榕抬头拉开车门,一阵猛烈而冰凉的海风迎面袭来,她才恍然间反应过来,车没有去机场,而是一路开到了海边。
季榕疑惑地随章潮下车,后面的商务上,赵海被保镖推着跌跌撞撞到了他们面前。
黑暗笼罩,海面上风平浪静。这处海滩被巨大的焦石挡着,人迹罕至,特别适合谋财害命,杀人越货。
赵海瘫坐在沙砾上,这时才知道了害怕:“你你你,你不会要把我丢下海吧?章,章潮,杀人犯法,荆门不是法外之地。”
“怕了?”章潮走到他面前,捏着他的下巴抬起头来,重重在他脸上扇了几巴掌,“七千万,把你拆成一个一个零件卖了,你也值不了这个价!”
赵海的脸被打的通红,面颊上火辣辣地,口中溢出血腥气。他不敢跟章潮反抗,转了头爬到季榕脚底下,抱着她的腿痛哭流涕:“榕榕,我错了,你救救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永远不要相信毒虫说再也不吸,也永远不要相信赌徒说再也不赌了。
季榕低头看着瑟瑟发抖的赵海,心中只涌起对郭明珍的愧疚:“二哥,我说过的,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我答应你。”赵海跪在满是沙砾的海边,膝盖硌得仿佛要碎掉,他却根本不敢站起来,“榕榕,我用我妈妈,不,蕊蕊起誓,以后再也不赌了,行吗?”
赵海是个不孝孽子,混蛋丈夫,无耻兄弟,却勉强算是一个好父亲。
蕊蕊是超早产的孩子,生下来就进了NICU。她在里面住了一个多月,花光了赵海的所有积蓄。
为了能让她活下来,发誓永远不会原谅季榕的人被迫向她低了头。
说到蕊蕊,季榕再次心软。她转头看向章潮:“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会弄死他的,否则我也不会带你过来。”章潮知道赵海再次成功了,不由默默叹了口气。
远处有汽船破水而来,发动机发出嗡嗡轰鸣。船在离他们咫尺的岸边停下,戴着帽子和黑色口罩的船夫跳上岸:“哪个人?”
章潮的下巴一抬:“他。”
他声音将落,保镖到了季榕的面前伸手提人。赵海吓得嚎啕大哭,跪下冲她磕起了头:“榕榕,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他的额头很快就破了皮,鲜血渗出,沾上细碎的湿土和沙粒。
“住手。”季榕用力推开保镖,张开手臂挡在了赵海的面前,大声质问,“你要把他弄去哪里?”这是蛇头和偷渡船。虽然之前没有见过,但她一下就猜到了。
“这是程姨的意思。让他去国外长长记性。”季榕不许任何人靠近赵海,章潮只能走过去,自己来,“赌资走的是你的海外账户,资金动起来的那一瞬间,程姨就知道了。”
是妈妈的意思……季榕一怔,胳膊卸了力。章潮把她挡到一边,不顾赵海的挣扎,抓住他的胳膊把人似野狗一样提溜起来,丢给了保镖。
保镖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推搡着丢到了船上,被蛇头的人绑手捂嘴,扣住了。
“别送他去东南亚。”季榕恳求。那边军阀割据、常年战乱,人口贩卖、诈骗、毒品交易泛滥,赵海虽然是个人渣,却也没经历过真正的罪恶。
章潮手插进口袋,看着蛇头的汽船“嘟嘟”开远,消失在天海的尽头。水天交接的地方突然开出一丝天光,带着融融暖意的太阳露出头来,将黑夜撕出一条湛蓝的缝隙。
他说:“是非洲。”
·
“好的,我知道了。”办公室里,加了一夜班的赵洋听完电话里的内容,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电脑开着,黑色的屏幕上闪动着一行行的字符,正在跑代码。
网安的工作很枯燥,操着卖白粉的心却赚着卖白粉的钱。除此之外,还要应付无休止的上级督导和没有意义的日常会议。昔日的同学好友都已在互联网大厂里年薪百万了,他却才是个副科。从前的计算机天才沦落至此,多少人替他惋惜。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追求,赵洋放弃了自己的热爱,只为了完成母亲“公务员”的心愿。可这选择并没有使他生活顺遂,每当他觉得稍有起色时,赵海便会再将他拖进深渊。
如今,也只剩了一个选择。
赵洋两手交叉撑住额头,闭目思考了很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把电脑退出程序,打开了办公软件。
光标在第一行机械地闪烁着,“辞职信”三个字出现在了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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