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横滨总带着咸湿的海风，港口的灯火从黄昏亮到黎明。
灰谷扶光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时，窗外正飘着细雨，太宰治趴在沙发上数兰堂新养的金鱼，尾鳍扫过玻璃缸，映得少年的鸢色眼睛亮晶晶的。
“兰堂先生，这条鱼长得像红叶姐姐的发簪！”太宰治忽然嚷嚷，手里还捏着片从庭院摘的紫阳花，花瓣上的水珠滴在地毯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兰堂刚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盘冰镇的西瓜，切得方方正正，瓜瓤红得像要淌出蜜来。“小心点，别把花扔进鱼缸。”他把西瓜放在茶几上，特意挑了块最中间的递给灰谷扶光，“刚从冰箱拿出来的，降暑。”
灰谷扶光咬了口西瓜，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往下滑，忽然听见尾崎红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关东那边送了箱海胆，晚上做海胆寿司。”
她脱下沾着雨丝的外套，和服袖口绣的紫阳花被打湿了，颜色深了几分，“扶光，陪我去趟鱼市，挑最新鲜的金枪鱼。”
“我也要去！”太宰治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手里的紫阳花被揉得皱巴巴的，“我要吃鲷鱼烧！鱼市门口那家的红豆馅最甜！”
“先把算术本交出来。”灰谷扶光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指尖沾到点西瓜汁，“昨天的习题又只写了一半。”
太宰治的脸瞬间垮下来，拖着脚步去翻书包，嘴里嘟囔着“算术题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却还是乖乖把本子递过来，封面上画着四个小人围着寿司转，其中一个举着海胆的显然是尾崎红叶，表情被画得凶巴巴的。
鱼市的腥味混着海水的咸味扑面而来，太宰治被尾崎红叶牵着走，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鲷鱼烧摊位，兰堂趁他不注意，悄悄买了两个塞进包里，油纸袋的热气把他的指尖熏得发红。
“这家的金枪鱼最好。”尾崎红叶指着水产店的冰柜，里面的金枪鱼块泛着新鲜的光泽，“让老板切厚点，阿治爱吃。”
灰谷扶光看着老板用长刀切片，刀刃划过鱼肉的声音很轻，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兰堂为了给她做寿喜烧，在鱼市等了三个小时，就为了买最新鲜的和牛。
那时他站在寒风里，黑发上落了层薄雪，却把装肉的保温袋护得紧紧的，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在想什么？”兰堂忽然站到她身边，手里提着袋海苔，“这家的海苔烤得脆，做寿司正好。”
“在想你上次买和牛的事。”灰谷扶光接过海苔，指尖碰到他的，带着点冰袋的凉意，“以后不用等那么久，我不挑的。”
兰堂的耳尖红了，低头看着手里的海胆：“新鲜的才好吃。”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雨，“你值得最好的……妹妹。”
回去的路上，太宰治举着鲷鱼烧啃得满脸是馅，被尾崎红叶用手帕擦嘴时，还不忘把剩下的半块塞进灰谷扶光手里：“姐姐吃，甜的。”
晚上海胆寿司摆了满满一桌，兰堂捏寿司的手法很熟练，海胆黄铺得厚厚的，边缘整整齐齐。太宰治吃得太快，噎得直拍胸口，尾崎红叶给他倒了杯麦茶，眼神却带着笑：“没人跟你抢。”
灰谷扶光看着兰堂把芥末少的寿司推到她面前——他记得她不爱吃太冲的味道。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屋里的暖光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混着海胆的鲜甜，像首没写完的诗。
“下周有烟火大会。”尾崎红叶忽然说，夹起块金枪鱼寿司，“太宰不是一直想看吗？”
太宰治立刻瞪圆了眼睛：“真的？可以带苹果糖去吗？可以在河边放灯笼吗？”
“可以，但前提是把这个月的算术题全做完。”灰谷扶光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沾到点海胆黄，“兰堂哥会检查的。”
兰堂配合地点头，却在低头时，悄悄给太宰治的盘子里又放了块海胆寿司。
烟火大会那天，横滨的夜空格外清澈。兰堂提前在河边占了位置，铺了块灰蓝色的野餐垫——和灰谷扶光的围巾是同一个色系。太宰治举着苹果糖跑来跑去，灯笼上画着他歪歪扭扭的字迹：“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尾崎红叶靠在树下，手里摇着团扇，和服上的紫阳花在夜色里泛着柔光。“你看兰堂，”她忽然碰了碰灰谷扶光的胳膊，“又在偷偷拍照。”
灰谷扶光转头望去，兰堂正举着手机，镜头对着她的方向，屏幕亮得像块小小的月亮。听见动静，他慌忙把手机收起来，耳根红得像天边刚炸开的烟火：“拍……拍灯笼。”
“明明是拍你。”尾崎红叶嗤笑，却把团扇递给灰谷扶光，“风大，挡挡头发。”
烟火在夜空炸开时，太宰治兴奋地跳起来，苹果糖的糖渣掉在灰谷扶光的裙摆上。
兰堂递来张纸巾，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膝盖，像有火星窜过。“好看吗？”他问，声音被烟火的轰鸣盖得有点轻。
灰谷扶光望着漫天绚烂的光，红的、绿的、金的，映在兰堂的黑发上，像撒了把碎星。“好看。”她忽然说，“比去年的好看。”
去年的烟火大会，她还在独自处理港口的纷争，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了两眼，就被紧急文件绊住了脚。
那时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一群人坐在河边，看烟火在眼前炸开，听太宰治吵着要吃章鱼小丸子，看尾崎红叶笑着用金色夜叉抢兰堂手里的饮料。
“兰堂先生，你的手机屏保换了！”太宰治不知什么时候凑到兰堂身边，指着他的手机大喊，“是姐姐在奈良看樱花的样子！”
兰堂的脸瞬间涨红，伸手去捂手机，却被太宰治灵活躲开。灰谷扶光凑过去看时，屏幕上的自己站在樱花树下，发间的枫叶簪格外显眼，背景里有片飘落的樱花，正好落在她的肩头。
“拍得不错。”尾崎红叶笑着打趣，“比你上次拍的港口夜景强多了。”
兰堂把手机揣回口袋，从包里摸出盒仙贝——是奈良买的那种，他一直没舍得吃完。“阿治，吃这个。”
他试图转移话题，却被太宰治缠得更紧：“兰堂先生是不是和姐姐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啊？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
灰谷扶光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手里的团扇差点掉在地上。
尾崎红叶笑着敲了敲太宰治的脑袋：“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烟火还在继续，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兰堂低头看着手里的仙贝，黑发垂下来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灰谷扶光忽然想起太宰在绘马上写的话，想起兰堂偷偷塞给她的纸条，想起他手机里标注着“妹妹”的相册里，那些藏着她身影的照片，忽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发胀。
回去的路上，太宰治趴在扶光的背上睡着了，嘴里还含混地念着“烟火”。兰堂走在旁边，替她扶着孩子的腿，指尖偶尔碰到她的后背，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扶光。”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明年烟火大会，我们……”
“好啊，”灰谷扶光打断他，望着天边最后一点烟火的余烬，“还要带苹果糖，还要在河边铺野餐垫。”
兰堂的脚步顿了顿，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笑意。
夜风带着海水的咸味，吹起扶光的发梢，发间的枫叶簪在路灯下泛着暖光。她看着前面红叶和兰堂的背影，一个摇着团扇，一个手里提着给太宰治买的章鱼小丸子，忽然觉得，所谓的家，就是这样吵吵闹闹，却又无比温暖的样子。
以后的烟火，还会一年年地放。
而他们，也会一年年地，一起看下去。
这样就很好。
入夏时横滨总下雷阵雨，办公室的窗玻璃被打得噼啪响。太宰治抱着膝盖缩在沙发角落，鸢色眼睛盯着窗外的闪电，手指无意识绞着扶光的衣角。
“怕打雷？”灰谷扶光把他揽进怀里，摸到他后背的薄汗。
去年台风天他被不满她的干部锁在仓库，惊雷劈断了电线，从此每逢雷雨就格外安静。
兰堂端来热可可，杯子上浮着棉花糖做的小熊：“阿治上次说想吃这个。”他把可可塞进太宰治手里，又往灰谷扶光手边放了杯冷泡茶，“你胃不好，冰的少喝。”
尾崎红叶从文件堆里抬头，和服袖口沾着墨痕：“黑蜥蜴刚传来消息，关东那帮人又在码头搞小动作。”她指尖敲着桌面，“今晚去‘拜访’一下？”
灰谷扶光看向窗外，雨幕里的港口泛着冷光：“让兰堂的部下绕去东侧航道，我带人从西侧包抄，”她摸了摸太宰治的头发，“你跟红叶姐姐在办公室等，回来给你带鲷鱼烧。”
太宰治抿着可可点头，却在她起身时拽住她的西装下摆：“姐姐要早点回来。”
“乖，”灰谷扶光掰开他的手指，注意到他掌心的薄茧——这孩子最近总偷偷练格斗术，说是要保护她。
夜袭很顺利，只是回程时淋了场大雨。灰谷扶光推开门时，看见太宰治趴在尾崎红叶膝头打盹，手里还攥着张画，画的是四个小人躲在屋檐下看雨，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等姐姐”。
“怎么画的四个人躲雨？”她抬眼看向尾崎红叶。
“当然是因为你的好弟弟”
兰堂正用干布擦她湿透的发梢，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衣服换了吗？别着凉。”他怀里抱着套干净的衣物，是她常穿的灰蓝色，连内搭的衬衫都熨得平平整整。
尾崎红叶把毯子盖在太宰治身上：“关东的仓库被我们‘借’了一半军火，他们明天准会来求饶。”她看着灰谷扶光滴水的发梢，忽然笑了，“阿扶，你现在看起来像是只落水的猫。” “猫咪？像是你麾下的田村君那样的吗？”灰谷扶光笑眯眯地点出了年长一岁姐姐的恋情。
“……”尾崎红叶吃瘪。
“明天放一天假吧，”灰谷扶光把毛巾搭在椅背上，“去江之岛玩，听说那里的水族馆新来了海豚。”
太宰治猛地睁开眼，刚才的睡意全没了：“真的？可以喂海豚吗？兰堂先生说海豚会顶球！”
“前提是你把这周的作业写完。”尾崎红叶敲了敲他的脑袋，眼底却漾着笑意，“我带和服去拍照，海边的落日配红色肯定好看。”
兰堂已经打开了旅游网页：“江之岛的鳗鱼饭很有名，我订了靠窗的位置。”他鼠标滑过水族馆的页面，“海豚表演在下午三点，正好赶上。”
第二天放晴时，海面上浮着碎金似的阳光。太宰治趴在水族馆的玻璃前，鼻尖几乎贴在上面，看着海豚游来游去：“兰堂先生快看！它在对我笑！”
傍晚在海边吃鳗鱼饭时，太宰治把自己碗里的蛋卷夹给扶光：“姐姐吃这个，蛋卷比鳗鱼甜。”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尾崎红叶看着海平线的落日，忽然说：“明年夏天去冲绳吧，那里的海水是蓝的。”
兰堂往灰谷扶光碗里添了勺酱汁：“冲绳的芒果冰很好吃，太宰肯定喜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上次说想潜水，那里的潜店很专业。”
灰谷扶光舀起一勺鳗鱼饭，酱汁的鲜甜混着米饭的香，忽然觉得这味道和去年很像——那时她刚重新接手港口的事务，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是兰堂把鳗鱼饭送到办公室，用保温盒装着，还细心地把刺挑了干净。
夕阳把海面染成橘红色时，太宰治在沙滩上画了个大大的圈，把四个人的脚印都圈在里面：“这是我们的地盘！”他举着根树枝，像个宣布领地的小兽。
兰堂蹲下身，在圈里画了棵樱花树，又画了片红枫林：“春天种樱花，秋天种枫叶。”
尾崎红叶添了只猫和条鱼：“再养几只猫，让兰堂天天给它铲屎。”
“不是已经有小黑了吗？”海风里夹杂着兰堂的口头抗议。
“那不是太宰的猫吗？”
“那也是我喂的好吧？”
灰谷扶光捡起块贝壳，在圈中央画了个小小的□□总部。
海风卷着沙子吹过来，把脚印吹得模糊，却吹不散画里的暖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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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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