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警报的余波像是渗进了营养液里,连带着扶光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滞涩。她盯着对面舱体上那道新裂开的细纹——是刚才能量爆发时震出来的,像道苍白的伤疤。
男孩的睫毛上还挂着血珠,随着营养液的微澜轻轻晃。灰谷扶光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的头发还是浅橙色,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颜色越来越深,成了现在这赭石般的红,像是被自己的血反复浸染过。
“启动程序”被搁置后的第三天,军方又来了一次。这次他们没带仪器,只在监控台前站了很久,对话声比上次更冷。
“‘荒霸吐’的反噬越来越强,抑制剂快压不住了。”
“矢量那边呢?数据稳定吗?”
“稳定是稳定……但上次‘荒霸吐’明显在护着她,这很危险。”
“两个实验体产生关联?这不在计划内。”
脚步声远去时,灰谷扶光感知到那个戴金丝眼镜的长官回头瞥了眼两座培养舱,眼神像在估量两件有了瑕疵的武器。
瑕疵。
灰谷扶光在心里重复这个词,忽然觉得指尖有点痒。她试着调动矢量,这次没拍舱壁,而是让自己舱里的营养液旋转起来,形成一道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的光折射到对面舱壁上,晃出一圈细碎的光斑,像跳动的星子。
对面的男孩没动。
但灰谷扶光捕捉到了他能量场的波动——很轻,像蝴蝶扇了下翅膀,随即又恢复平静。
她知道,他看见了。
从那天起,他们有了新的交流方式。
灰谷扶光会用矢量在舱壁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有时是直线,有时是圆圈。
男孩则会在能量稳定的间隙,让周身的光晕明暗闪烁,一下,两下,像在回答。
她画三个圈时,他的光晕就闪三下。她画一条长直线,他的光晕就亮很久,直到她用新的图案覆盖旧的印记。
他们像两个用摩尔斯电码对话的间谍,在透明的牢笼里,保守着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
灰谷扶光开始在他能量暴走的间隙,偷偷积攒矢量。不是为了反抗,只是想在他下次被抑制剂强行压制时,能用自己的能量轻轻托他一下——就像他那天为她做的一样。她不知道这点能量够不够,就像不知道他那天爆发的能量,是不是拼尽了全力。
有次他暴走得格外厉害,培养舱的玻璃都在嗡嗡作响,红色警报声里混着金属扭曲的锐鸣。灰谷扶光看见他的手指深深抠进掌心,血珠像断线的红珠子往上冒。她急得调动起所有攒下的矢量,沿着舱壁缝隙往外渗,想触到他那边的能量场。
就在这时,男孩的能量忽然收了一下。
不是被压制的,是主动的、带着某种停顿的收敛。随即,一股更温和的能量从他那边漫过来,像层薄纱,轻轻裹住了她外泄的矢量,又慢慢推了回来。
像在说:别过来,会被波及。
灰谷扶光的意识泛起一阵热。她收回矢量,却在舱壁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是她从监控屏幕偶尔闪过的窗外景象里,记住的形状。
这次,对面的光晕闪烁得格外快,像在笑。
日子在这样的沉默互动里有了温度。扶光甚至开始能分辨他能量波动里的情绪:暴躁时像烧得太旺的炉火,平静时像融雪后的溪流,而偶尔,会有一丝极淡的、像雾一样的茫然。
她猜那是他在想什么遥远的事。
直到某个深夜,监控室的绿光彻底熄灭——大概是线路又出了故障。密室里只剩下培养舱自身的荧光,蓝幽幽的,像沉在深海里。
灰谷扶光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不是器械声,不是能量声,是……指甲刮过玻璃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很慢,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灰谷扶光屏住呼吸,慢慢抬起手,也用指甲在自己这边的舱壁上刮了一下。
对面的声音停了。
几秒后,又响起来,这次是两下。
她跟着刮了两下。
然后是三下,四下……直到他们像孩子玩拍手游戏一样,在寂静的密室里,用指甲敲出细碎的、规律的声响。
敲到第七下时,对面的声音忽然变了调。
那不再是刮擦声,而是一声极轻的、含混的气音,像被营养液泡得发闷的低语。扶光没听清,但她瞬间认出那是男孩的声音——不是能量的震颤,是真正的、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撞碎舱壁。
她张了张嘴,想回应,却发现自己早已忘了怎么说话。从被关进培养舱起,她就没再发出过声音,喉咙像生了锈的合页,只能挤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对面的男孩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那声音没再出现。但扶光看见他的手贴在了舱壁上,和她的手隔着玻璃,在同一个位置。
掌心相对的地方,玻璃好像都变得不那么冷了。
灰谷扶光忽然想起很久前那个念头:他们都是会流血的“神明”。
可此刻她觉得,他们或许更像两株在石缝里互相缠绕的野草,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悄悄把根须伸到了一起。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监控室的灯又亮了起来。
两只贴在玻璃上的手同时收了回去。
灰谷扶光重新闭上眼,睫毛覆住眼底的情绪,假装沉睡着。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株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刚才那阵细碎的敲击声里,悄悄抽出了藤蔓,朝着对面的方向,一点点攀了过去。
而远处,关于“启动程序”的讨论还在继续,像悬在头顶的雷。但灰谷扶光不再是麻木的平静了。
她有了想守住的东西。
哪怕只是隔着玻璃的一双手,一阵敲玻璃的声响,一个没说出口的字。
这些微不足道的碎片,在名为“未来”的迷雾里,拼出了一点微弱的光。
监控室的灯亮了又暗,像某种不耐烦的催促。灰谷扶光数着男孩培养舱亮起红光的次数,从第一次到第三十七次时,军方的人带着新的仪器来了。这次他们没在监控台前停留,直接将一根银色管线接到了男孩的培养舱上——那不是抑制剂,灰谷扶光认得,是用来抽取能量样本的装置。
他们大抵是要用他的样本创造另一个“荒霸吐”。
金属针头刺入舱体的瞬间,灰谷扶光的眉峰猛地一蹙,她周身的光晕剧烈波动起来,却没像往常那样爆发,反而像被无形的手攥住,硬生生往下压。
灰谷扶光看见他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那股被强行抑制的能量在他体内冲撞,让他的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红痕,像蛛网般蔓延。
“能量纯度又提升了。”穿白大褂的人盯着仪器屏幕,声音里带着兴奋,“‘荒霸吐’的核心因子正在稳定,或许可以提前和‘矢量’做同步测试。”
同步测试。
灰谷扶光的心沉了下去。她在旧实验日志里见过这个词,指的是让两个实验体的能量产生共振,用她的矢量引导他的荒霸吐,形成更具破坏力的攻击模式。说得更直白些,是让他们成为彼此的“刀鞘”,也是彼此的“刀刃”。
抽取装置发出嗡鸣,男孩的脸色越来越白。
灰谷扶光忽然调动起矢量,让自己的营养液形成一道急流,狠狠撞在舱壁上。“咚”的一声闷响,像在抗议。
穿白大褂的人回头瞪了她一眼:“安分点!”
就在这时,男孩体内的能量突然暴涨!不是无序的暴走,而是精准地冲向那根银色管线,“啪”地将其震断。绿色的能量样本溅在玻璃上,像泼洒的颜料。
“该死!”有人怒骂着去拿备用管线,却被男孩骤然外放的能量逼退了半步。这次的能量带着明显的指向性,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两座培养舱之间。
灰谷扶光看着那道屏障,忽然明白了。他不是在抗拒抽取样本,是在抗拒那个“同步测试”。
那天的混乱最终以军方的撤离结束。男孩的培养舱又亮起了红灯,这次却没响起警报——大概是系统被刚才的能量冲击坏了。他的呼吸很急促,发丝贴在额头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灰谷扶光慢慢伸出手,指尖贴着玻璃,一点点挪动,直到对准他贴在对面的指尖。
隔着两层玻璃,两缕极细的能量悄悄探了出来。她的矢量是淡红色的,像晚霞;他的荒霸吐是黑红色的,像火焰。它们在空气中轻轻触碰,没有冲突,只有一种奇异的融合,像两滴落在纸上的墨水,慢慢晕成一片。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能量交汇。
男孩的指尖颤了一下。灰谷扶光能感觉到他的能量里带着疲惫,还有一丝……试探。她没有收回矢量,反而让那缕淡蓝色再往前伸了伸。
黑红色的能量也跟着靠了过来。
就在这时,监控室的警报突然响了。不是他们熟悉的红色警报,而是更尖锐的黄色警报,伴随着冰冷的机械音:“检测到异常能量共振,启动隔离程序。”
培养舱下方突然升起金属挡板,要将两座舱体彻底隔开。
“不要!”灰谷扶光下意识地想喊,喉咙里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她看着那缕黑红色的能量猛地朝她这边涌来,却被升起的挡板切断。
男孩的脸在挡板后变得模糊,只能看见他忽然睁开的眼睛——那是灰谷扶光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瞳色像晴空,带着惊惶,像被突然关在门外的幼兽。
挡板“哐当”一声合死,将密室分成两半。
灰谷扶光的矢量撞在冰冷的金属上,溃散成细小的光点。她贴着挡板坐下,能听见对面传来极轻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像在敲门。
她也抬起手,轻轻敲了敲挡板。
那边的声音停了。
几秒后,传来更轻的敲击声,三长两短。
是他们之前用指甲敲出的暗号,代表“别怕”。
灰谷扶光的眼眶忽然有点热。
她抬手回敲,同样的三长两短。
金属挡板隔绝了视线,却隔不断能量的余波。她能感觉到对面的黑红色能量像火焰般跳动,一直维持在挡板边缘,像是在守着什么。
她也让自己的烟霞色能量贴在挡板内侧,像在回应这份守护。
隔离程序持续了三天。这三天里,他们唯一的交流就是敲挡板的声响。
有时是他先敲,有时是她,从最初的三长两短,慢慢变成更复杂的节奏,像在编织一首只有彼此能懂的歌。
第四天清晨,挡板终于缓缓降下。
灰谷扶光第一眼就看见男孩的培养舱——他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嘴角的血痕却淡了,大概是用能量自行愈合了。他的眼睛半睁着,看见她时,瞳色里的湛蓝似乎柔和了些。
这次,没等灰谷扶光动作,他先调动起能量,在舱壁上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形状——是她之前画过的太阳,只是这次的太阳旁边,多了一道小小的弧线,像月牙。
灰谷扶光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用矢量画了两个圈,一个大,一个小,像在说“太阳和月亮”。
男孩的能量光晕闪烁起来,这次不是快速的闪烁,而是长亮了很久,像在点头。
监控室的屏幕又亮了,上面闪过新的指令。灰谷扶光瞥见“同步测试重启”的字样,心脏收紧的瞬间,却感觉到对面传来一股温和的能量,像只手轻轻按在她的能量场上。
那能量里带着清晰的讯息:等。
等什么?
灰谷扶光不知道。但她看着男孩眼中的熔金,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笃定。
他们或许是武器,是实验体,是被命运掰弯的线。但至少此刻,他们可以一起等。
等下一次挡板升起前,能多画一个太阳。
等下一次能量共振时,不再是为了毁灭。
等某个深夜,能真正听清彼此没说出口的话。
营养液依旧在舱体内缓缓流动,映着两张年轻的脸。
这次,灰谷扶光的意识里没有了深潭般的沉寂,只有那道黑红色的能量,像火焰,像路标,在名为“未来”的迷雾里,烧出了一道越来越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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