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阳院里飞花如雨，少年蹲在最靠近院门的游廊石阶下，或许是春困，头一点一点的。
“阿池又在等我。”
闻言，少年拿起了地上的宝剑，快步迎了上去。
“主人。”
少年十五六岁，个头大概还能再长一些。此时低头去看，苏沅就对上了黑亮亮的眸子，便想起那只总走在院墙上的小黑猫，灵巧又凶猛。
“主人给的剑谱我已经都记下了。”
少年走到眼前了，又觉得自己挡了路，一步步地挪了个圈子，到了他身后，偏偏心急分享自己待在院子里的一日，又凑到只有一步的位置，几乎在苏沅的耳边叽叽喳喳，似乎不说，就要让苏沅以为他偷懒了一般。
“我上午练了两个时辰，下午在屋里修炼，刚才是在背心法呢。”
“中午呢？”苏沅低头看刚到自己肩膀的头顶，有些担心这家伙用功过度，长成矮个子。
“答应了主人，吃完就睡了。”
提起今日守了约定，朗池又跑到了苏沅前面，把邀功明晃晃地放在了脸上。
“晚上陪我练剑。”苏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黑猫，“素音看你一整天没事做，又要来说我的。”
“素音姐姐忙着呢，哪会管我？”
朗池躲开苏沅的手，说着说着，又走到了苏沅身后。
却是少年心性，急着去练武场，没几步就要超过苏沅，又慌忙停下，等到三五步距离再跟，然后重复如是。
“看看你练得如何。”
……
“苏兄考虑地如何了？”
过了两日，苏沅又一次遇到了黄芩，却是对方找到了他所住的客栈。
黄芩脸上带着疲惫，显然那日出城后一直忙碌，开门见山就是一礼，寒暄后立即说道：“上次城外所说不知苏兄考虑的如何？其余人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苏兄如果有意参加，今日需要给我个定论。”
“黄道友有心了，只是我想好了方案，不能与你们同行。”苏沅并未迟疑，显然早就有了决定。
少了苏沅，计划没有原本的稳妥。而没有修为的朗池，又该如何度过荒漠，黄芩心中一时情绪翻涌，好一会儿才恢复来时的神采。
合作终究是一件双方自愿的事情，不能强求。
所以黄芩只是又看了一眼房间里收拾笔墨的朗池，他似乎对自己与苏沅的话一点也不上心，只好拱手与苏沅告别：
“既然苏兄心意已决，我不好多言，且待苏兄与我等纵海相会。”
此后几日，苏沅似乎忘记了此行是为了拜师纵海仙宗，除了每日晨昏练习接引天渠灵气，就是作画抚琴，或者在城中饮茶，偶尔看看买来的几张地图。
唯独在沙暴的第五日，去城门口送别了黄芩一行九人，他们都信任黄芩的计划，所以打算趁着沙暴结束不久，下次沙暴还远，尽快整备出发。
即便按照计划要至少三个月才能到纵海，少不了挨吹，但能少冒险一次是一次啊。
苏沅送别这些人后，又没有了什么动作，只是对天渠灵气的接引使用越发精熟，甚至在一个月后，达到了能在灵气未入经脉之时运用的地步，这是筑基后期的技巧。
虽然只是灵气换了一个来源，本质不变，但也着实有点难度，且让围观者茫然不知他所欲何为了。
“已经四十余日没有沙暴了，都说下一次沙暴会来得格外激烈，就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
朗池陪着苏沅逛了西街的集市，将商家言语转述给苏沅。
“别人不知道，你会不知道吗？”
苏沅仔细检查着桌上刚买到的云纲丝混编的麻绳，然后捏出一段长度，对着朗池含笑打趣道。
朗池看他比划的随意，心思微动，也不回答苏沅的问题，凑前一步让绳子抵到了前襟。
这一晚，苏沅终究没有遂朗池的意，仔细试一试绳索，只是在大概比划了长短后就早早睡去。
又过了旬日。
月渐渐圆了，夜晚格外明亮。苏沅修炼之后，突然就收拾行李，叫着朗池出了客栈，然后一路走出南城门，向着纵海的方向前进。
在荒漠里赶路实在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闷头走了两个时辰，即便是苏沅也忍不住找话题。
“凡人一日能走多少里？”
“四五十里总有的。”
“只有这点？”
苏沅疑惑道，以现在走了两个时辰的路程来算，一天怎么都不止三四十里。
“凡人夜里一般不赶路。”朗池根据自己的经验说道，“不过我可以设定成能走一整天的凡人。”
那很灵活了。
苏沅在心里计算一番，暗叹一句失策，还是只能按照朗池的设定，走了一晚上。
等到黎明时分，走了一整夜的两人已经向着纵海深入了五十里。
比较还能感应到地脉、布置聚灵阵的安姜城，此处可以称得上绝灵之地。苏沅盘腿坐下，按照他的推测，这里能吐纳天渠灵气的时间更短，因为枯涸的地脉会以惊人的速度吸走逸散的灵气，就像在干涸裂开的大地上撒了一杯水，顷刻间消失不见。
只是，今天的灵气格外躁动。
朗池看着荒漠深处逐渐模糊的地平线，隐隐已经有了烟尘。
“还走吗？”
“走。”苏沅运行完周天，不说神完气足，至少是九成以上的状态：“不知道黄芩他们走到了哪里，越是深入，这沙暴可就越难对付。”
“正好碰上了近两个月无沙，他们说不定已经快到了。”朗池只是短短看了眼远处的异象。
就跟着苏沅继续继续往前。
又三十里。
苏沅似乎终于满意了，停在了原地。
风渐渐大了起来，吹舞起他的月白色长袖，苏沅不慌不忙从背箱里拿出了那日买的云纲丝混编的麻绳，还有一匹能抵御风沙的特殊织布，开始低头寻找绳子两端。
苏沅着实准备了不少东西，和朗池一人一个背箱，各自装满，重量可观，一般凡人如果不常负重劳动，可能没走几步就要倒下。
不过苏沅没有问，朗池就暗自把自己设定成了可以背着六十斤走一天一夜的凡人。
等到苏沅找到了绳的一端，用它先束起了多余的衣袖，又在腰间固定打上死结，然后抖开织布，竟然看向了朗池。
“你过来。”
朗池已经有了猜想。
凑到织布面前。
果然苏沅像是包裹点心一样，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包进了布里，然后朗池感觉到不同的触感，是绳子。
“能呼吸吗？”
“能。”朗池透过织布发出声音。
这布对得起它的价格，单层处透气而且不是很密，恰好能阻挡沙暴时的飞石飞沙。多层处防风沙的保护作用不说，遮光效果也极好。
苏沅在朗池的眼睛等要害多裹了一层，仿佛他真的是被石头一砸就会死掉的凡人一般，以至于现在朗池不用神识，就完全处在了黑暗当中。
接下来是上身。
“手放到前面，不要横着。”苏沅说完，感觉朗池的双手交叉起来，又指正道：“跟你趴在枕头上一样。”
何时需要趴在枕头上？
朗池先是疑惑，很快就想起了刚回芷阳院时第一次上苏沅的床榻，便立即将手抬到了胸前，上下手臂紧贴，真如伏趴时一般。
一圈又一圈，不知道对方缠了多少个死结，又把他裹成了什么样子。
直到腿都被缠得不能动弹，朗池才感觉到对方的手离开自己，虽不能见到，但是他知道绳索的另一端连接着苏沅，便也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与此同时，苏沅先检查了一遍打结处，才看向前方渐渐厚重的黑黄色沙幕，离他们还有一些距离。
又凑近了朗池，隔着两层织布，摸上了对方的脑袋。
“阿池莫怕，我带你走个近路。”
朗池没有展开神识，整个人都在彻底的黑暗之中，即便听得到风声渐大，却不知道具体景象，到底有了几分特殊的心情，便忍不住开口：
“主人估算沙暴时间的方法我略有猜测，纵海荒漠十万里绝灵之地，却只绝了地脉，天地灵气失衡，天渠灵气积累到一定程度会有异常涌动，激烈时就成了沙暴。”
感觉到苏沅保持着与他接触，朗池渐渐安心，却有些喜欢上了这种一个人絮絮叨叨的状态。
“日轨难测，但月满则盈是显然的规律。所以沙暴常常发生在满月前后，主人大概是如此推测了沙暴的时间，所以昨日出城，正是为了深入到地脉断绝之处，迎上完全状态的沙暴。”
苏沅拍了拍朗池，似乎是在鼓励他猜测自己的想法。
“既然知道沙暴是天渠灵气反扑，不难再猜到此时天渠之中灵气难得充盈，不复平日里被枯涸地脉影响的薄弱。而且纵海荒漠之天渠常年受地脉吸取影响，位置偏低。”
朗池忍不住咽了口水，也不知道是不是绑得太紧了一些，竟然有些紧张。
“继续。”
苏沅又紧了紧将朗池手腕捆缚在胸前的绳索，显得整体均匀了些，却引得朗池的呼吸微滞，艰难地呼吸一次后，才得以执行苏沅的要求。
“沙暴时天渠灵气泛滥至低处，只要御剑飞行，就能到达。”
“嗯。”苏沅终于取出腰间所配兰剑，手掐剑诀。
而朗池感觉到对方的手离开自己，尽管已经不那么慌乱了，还是忍不住放大了声音。
“您是要在御剑时接引灵气以作补充，一天一夜，足够行过三万里，只要控制得当，方向偏离不会太大，说不得沙暴后几日就能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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