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四年零八个月的祈祷，郝然等来了世界末日，并且在末日中存活了十八分钟。
郝然死了。
但没死透。
醒来时，她身处一片绿林当中，蓊蓊郁郁的树木遮天蔽日，叶子翠绿得能掐出汁来，清风徐来，叶片簌簌作响，吹来草叶的香气。
郝然懵然坐起来，几乎以为身处梦中，直到她看见左腿腐化的伤口。一道牙印清晰地印在小腿肚上，血痕淋漓，伤口已经肿胀发炎，腐肉边缘是青绿色的，肉块摇摇欲坠挂在腿上，郝然伸手一触碰，肉块啪啦掉了下来。
她吓懵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尖叫着想要站立，实际却仍然无动于衷地依附着皮肤。
郝然爬起来，手掌贴着草地沙砾，竟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土地下虫子爬行的轨迹。转头四顾，右手边有一块小水潭，她连滚带爬地冲过去，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水面轻微地泛起涟漪，映出她此刻的面貌：双颊凹陷、双目乌黑，两颗虎牙冒着尖从唇边露出来，活脱脱是一副丧尸的模样。
郝然的声音含在喉咙里短促地叫了一声跌倒在地上。
她成了丧尸。
郝然无法接受，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肉一块块掉下来，直至只剩一颗骷髅头。
她在地面摸索，没能找到任何用于自杀的尖锐石块或瓦砾碎片。她此时的视线是昏暗的，但视程极远，绝非她原本的八百度近视可以比拟。
郝然看见几百米外的树干上挂着一节绳子。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试图用它结束自己的生命。不过双腿对于行走的控制明显下降，几百米的路程磕磕绊绊竟然用了十五分钟。
等她走到树下，发现那节绳子是吊绳的一部分，下端是一个半圆形的竹编摇篮，另一段绳子挂在相邻的一棵粗壮树干上。
摇篮里蹲着一只灰毛猴子，耳朵两侧各有一撮张开的白毛，丑陋中透着一股机灵，看见郝然，它耳边的白毛晃动两下，长手伸开抓住绳子在树林间几个游荡，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野外山林有些奇怪的生物也属正常，郝然没有放在心上，她还记得自己千辛万苦的来意——绳子。
不过绳结打得很牢固，郝然试图用尖利的爪子解开，指甲咔吧一声脆脆地折为两半，她再摸一摸自己的尖牙，最终没能上嘴。
郝然在地上捡了块头尖的小石头，蹲在摇篮里慢慢磨。
摇篮随着她的动作前后摆动，悠闲又惬意，摇着摇着，郝然就睡着了。
直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她惊醒。
郝然睁开眼，看到刚才的白耳狨又回来了，身边还带着群和它一样长相怪异的生物。有白脸白足长臂猿、黑脸白眉长臂猿，还有一只长了白色络腮胡的黑色猴子。
郝然终于反应过来，她或许是掉进猴山了，默默往摇篮里缩了缩。
白耳狨从地上捡起一段香蕉，丢到她怀里，声音尖锐地吱了一声。大概是语言系统的退化，郝然对于肢体语言格外能领受，拿起香蕉剥开一片皮，同时张开嘴：“赫”。
白耳狨很受用，不等她吃下去，又掰开一截香蕉扔过去。
郝然不愿意拂它好意，撕开香蕉往嘴里塞了一小口。
嗅觉尚在，但是香蕉入口味同嚼蜡，软绵绵的口感还给人以一些不好的联想。
郝然不吃了，礼貌地把香蕉递还，几只长臂猿掰开香蕉分食，很快吃个干净，留下几只香蕉皮又扔回郝然的怀里。
郝然暂时放弃了割绳子的计划，从摇篮里下来，打算找个隐蔽的地方将香蕉皮扔了——她现在的老胳膊腿经不起任何滑跤了。
猴山很大，小白脸长臂猿一路晃荡着树枝在前方引路。郝然看见偌大一个指示牌“出口”。
她感到有一丝不对劲，从猴山出来，面前赫然是一段人造吊桥，桥的对面放着一只巨大的动物雕像，下方同样一块牌子“入口”。
郝然走进去，看见一块巨大的玻璃，玻璃后面有两节小树，树干上，齐刷刷地抱着三只考拉，听见声音，它们慢吞吞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嘴里嚼着桉树叶，又睡了。
如是在山里转了小半圈，郝然终于明白现在的处境，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动物园。或许是丧尸降临，工作人员和大型动物都已转移，部分场馆还遗留下几只漏网之鱼，靠着动物园里后天种植的食物生活下来。
动物园建在山中，占地极广，以郝然现在的行动速度，短时间内很难勘察完园内所有的地形和遗留生物。
靠地图指引，郝然在山中大路来回溜达了两圈，一边溜达一边拉长嗓子吼，响声震动山林是不可能的，但是确实没有除动物以外的任何生物给予回应。
郝然断定，自己是动物园里唯一的人类——当然，如果她的意志勉强还能称作人类的话。
这个发现莫名生出一股使命感。
在外游荡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夜色降临，园内草木鬼影，动物的眼睛在黑夜中忽闪忽闪。
郝然费劲力气爬回到最初的灵长馆，钻回摇篮里睡了。
第二天日朗天晴，阳光穿透密林将半数叶片照得闪闪发光。
郝然睡到自然醒，开启了她的新事业。
灵长馆的动物觅食本领极强，早就四处游荡着寻找果叶饱腹。
郝然决定从考拉馆开始。
三只考拉已经醒了，两只蹲在树上挠耳朵，吱吱叫唤。郝然找了一会儿，才在室外树木顶端找到闭目冥想的考拉三号。
郝然拖着她笨拙的身体和半截白骨小腿，慢吞吞采了一捧桉树叶，站在树下仰头喊瓜娃子：“嗬！”
考拉三号睁开眼，黑豆似的眼睛圆溜溜，呆呆看了她片刻，咧开嘴，倒挂着从树顶爬了下来。郝然这才发现它身上还挂着一只小小的考拉四号。
考拉妈妈接过桉树叶茎杆，小考拉探过脑袋，手脚并用叼上一片叶子，咔咔嚼上了。
考拉们吃得不多，没一会儿就丢下叶子，爬到树枝头挂机不动了。
郝然走过去拨了拨它们蓬松的小耳朵，满足感油然而生，嗬了一声，干劲十足地赶往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场馆。
然而考拉馆附近的象馆和长颈鹿馆都已被清空，郝然徒然转了两圈，只发现一只饿晕在角落里的鹿科小麂，她给喂了些果实，小麂狼吞虎咽囫囵下肚，然后撩开蹄子就跑进林子里去了。
麂子胆小，下回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这里遇见。馆外玻璃上印有原住民的名字和生活习性，但是郝然无法将名字和脸对上号。
郝然想了想，从文创店翻出一本笔记本和水笔，一笔一画开始做她自己的花名册。
黄麂子1号：活动在长颈鹿馆附近，胆小如鼠，眼下有月牙小洞，赐名：月牙泉。
白耳狨：灵长馆领袖，爱吃瓜皮，长相颇似人面兽，赐名：丑人面。
……
郝然走走停停，将3个场馆里里外外搜查个遍，花名册第一页已经填满了。
这样的日子过去一周，郝然每天清晨爬起来就近一路喂食，同时将遇见的新生物登名造册，以便日常回访，日近黄昏，她再就近找一处地方休息。
生活很充实，但是工程量巨大，郝然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思虑再三，她爬到动物园东门，在门口贴了一张巨型招聘海报，海报上的字体扭扭歪歪，勉强能看清招聘内容：
诚聘，饲养员1名，要求：四肢齐全，能看懂此招聘启事者。
郝然的工作日程又加了一条：每天前往东门查看招聘进度。
很快她发现确实有丧尸到往，因为海报时不时就被啃咬得七零八落，布告栏上还留着丧尸酷似人类的掌印。
很奇怪，偌大的动物园除了她找不出第二只丧尸，所有丧尸就像被天然的屏障阻挡，自觉绕着动物园走。而且似乎并不是所有的丧尸都像她这样保留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郝然曾想在电视或网络上了解人类现状，但园内所有通讯机器都遭到破坏，这里仿佛一座孤立的伊甸园，只有她和她的动物们。
郝然抱着小考拉梳毛，有一丝的寂寞。
忽然，敏锐的听觉将东门外的声音传递到她耳中。
门口的招聘启事又被丧尸撕下来了。
郝然叹气，将考拉放回枝头，拖着腿去东门重新张贴启事。
然而等她到达东门时，一位衣着考究的丧尸男士正捧着招聘启事站在门口，漆黑的眼瞳上下将她扫了一遍。
郝然的脑中响起男士的声音：“是你招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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