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鹏那句话像投入深湖的石子，在景月心里漾开的涟漪久久未散。
她最终没敢接话，只借着去厨房倒水的由头逃进了夜色里。冰凉的自来水扑在脸上，才勉强压下滚烫的热度。客厅的灯还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磨砂玻璃门渗进来，在地上投出模糊的光影，像他未说尽的话。
回到卧室时，云鹏已经回了次卧。景月坐在床沿，摸着锁骨处的柳叶项链，指尖的凉意抵不过心底翻涌的热。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还是……只是随口一句玩笑？
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梦里全是云鹏的眼睛，深邃得像浸在温水里的黑曜石，看得她心慌意乱。
第二天早上，景月是被厨房的动静吵醒的。她揉着眼睛推开门，正看见云鹏系着围裙在煎蛋，阳光斜斜地落在他肩上，把发梢染成了浅金色。
“醒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语气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洗漱完可以吃饭了。”
景月“嗯”了一声，转身钻进洗手间。镜子里的人眼尾带着红，嘴唇抿得紧紧的，像藏着天大的秘密。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多想——也许他只是随口一说，是她自己太敏感。
餐桌上摆着煎蛋、牛奶和烤得焦黄的吐司。云鹏把煎蛋推到她面前，蛋白边缘微焦，蛋黄却颤巍巍的，是她喜欢的溏心。
“今天有个项目会，可能要晚点回。”他喝着牛奶，语气平淡。
“哦，好。”景月低下头，用吐司蘸着蛋黄吃，不敢看他。
“对了，”云鹏忽然开口，“你学长什么时候到盛市？需要我……”
“不用不用！”景月猛地抬头，打断他的话，脸颊发烫，“就是普通同学聚会，不用麻烦你。”
云鹏看着她慌张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没再坚持：“好。”
一整天，景月都有些心不在焉。画设计图时，笔尖几次戳到不该画的地方；开会时，总监叫她名字，她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林溪看出她不对劲，趁午休时拉着她问：“景月，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没事啊。”
“还没事？”林溪挑眉，“你对着电脑屏幕笑了三次，画错了五次，刚才还把咖啡倒在键盘上了。老实交代，是不是跟你家那位有关？”
景月的脸更烫了，支支吾吾道：“就……他昨天说了句奇怪的话。”
“什么话？”林溪眼睛一亮，凑近了些。
“他说……这场‘租赁’，不止我一个人不想归还了。”景月的声音细若蚊蚋，说完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哇！”林溪低呼一声，捂住嘴，“这还叫奇怪的话？这分明是告白啊！景月，你傻了？”
“可、可他没明说啊……”景月心里没底，“万一只是我想多了呢？”
“你管他明没明说！”林溪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头，“男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绕半天圈子。他要是对你没意思，能记得你爱吃溏心蛋？能在你加班时留灯？能在你妈找你麻烦时护着你？”
被她这么一说，景月心里忽然亮堂了些。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像串起来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那……我该怎么办？”
“当然是回应啊！”林溪拍着她的肩膀，“喜欢就上，犹豫什么？难不成要等他把‘我爱你’三个字刻在你脑门上？”
话是这么说，可真要主动，景月还是犯怵。她和云鹏的关系太特殊，从一张契约开始，带着明码标价的功利，谁先动心，好像就输了似的。
晚上回到公寓，推开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云鹏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餐桌上摆着保温桶——还是那家老字号的汤，里面浮着她爱吃的玉米和胡萝卜。
“回来了？”他抬头看她，“汤在厨房温着，盛出来就能喝。”
“嗯。”景月放下包，走到厨房。汤碗刚碰到手，就听见云鹏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今天项目会开得顺利吗？”
“挺顺利的，方案过了。”
“恭喜。”
盛汤出来时，云鹏已经把文件收了起来。他看着她，忽然说：“明天周末，要不要一起去个地方？”
景月愣了愣：“去哪？”
“到了就知道了。”他卖了个关子，眼里带着点笑意。
一夜无话，却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景月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到隔壁房间的动静——他翻书的声音，起身喝水的声音，甚至是轻轻的咳嗽声。这些细微的声响像丝线，悄悄把两个房间连在了一起。
第二天早上，云鹏开了辆越野车来接她。景月看着车后座的野餐垫和保温箱，有些惊讶：“我们要去野餐？”
“嗯，去郊外。”云鹏帮她拉开车门，“听说那边的梅花开了。”
车子驶出市区，沿着盘山公路往上走。窗外的风景渐渐变得开阔，光秃秃的树枝间露出远处的湖泊，像块碎在群山里的蓝宝石。
“这里我小时候常来。”云鹏忽然开口，“我爸忙，我妈不常在家，奶奶就带我来这里放风筝。”
景月侧过头看他，阳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的怀念照得很清晰。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正在一点点走进他紧闭的世界。
“风筝飞得高吗？”
“嗯，”他笑了笑，“奶奶总说，我的风筝能飞到云里去。”
说话间，车子拐过一个弯，一片梅林忽然撞进眼帘。红梅、白梅交杂着开在山坡上，像堆了满山的雪，又像燃着零星的火，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香气漫了满车。
“哇，好美。”景月忍不住惊叹。
云鹏把车停在路边，拿出野餐垫铺在梅林深处。阳光透过花枝洒下来，在垫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打开保温箱，里面是三明治、水果，还有一小瓶红酒。
“没想到你还会准备这些。”景月咬着草莓，看着他熟练地倒酒，有些意外。
“问了助理。”他坦然道，“他说女孩子都喜欢这些。”
景月被他逗笑了，心里却暖暖的。他总是这样，笨拙又认真地学着对一个人好。
两人靠在树干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大学时的糗事，聊刚工作时的碰壁，聊那些藏在心底没说过的话。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花瓣偶尔落在发间，时间好像被拉得很长很长。
“景月，”云鹏忽然放下酒杯，看着她，“上次我说的话，你想过吗？”
景月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草莓差点掉下去。她抬起头，撞进他认真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漫天飞舞的花瓣，也映着她慌乱的脸。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我不知道……”
“没关系。”云鹏打断她，语气很温柔，“我可以等你想清楚。但我想让你知道，从在雪地里遇见你开始，很多事情就已经偏离轨道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我给你安身之所，起初是为了应付家里；但后来给你带汤，留灯，是因为……我想对你好。”
花瓣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景月，我不想再演戏了。”
景月的心跳得像要炸开，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原来那些她不敢确定的瞬间，都是真的。原来这场从一开始就带着算计的关系里，真的长出了真心。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鼓起勇气，轻轻说了句：“我也不想演了。”
云鹏愣住了，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欣喜。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微发颤，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景月……”
“嗯？”
“没什么。”他笑了，眉眼飞扬，像回到了那个放风筝的少年时代，“就是觉得，今天的花真好看。”
景月也笑了，脸颊的热度比阳光还烫。她反手握紧他的手，他的掌心很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风穿过梅林，吹起漫天花瓣，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一场温柔的见证。远处的湖泊闪着光，近处的梅香漫了满身，这个冬天好像忽然就暖和了起来。
景月看着云鹏眼里的自己，忽然想起刚搬进公寓的那天，窗外还是光秃秃的柳枝。而现在，她好像真的等来了属于自己的春天——不是租来的，是他亲手为她种的。
回程的路上，云鹏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没松开过。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景月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嘴角忍不住上扬。
路过市区的花店时，云鹏忽然停下车：“等我一下。”
他跑进去，很快抱了一束向日葵出来，金黄色的花瓣迎着夕阳，亮得晃眼。
“送给你。”他把花递给她，有些不好意思，“助理说，向日葵代表……”
“代表阳光和喜欢。”景月接过花，抱在怀里，香气清新，“我知道。”
云鹏看着她笑，眼里的光比向日葵还亮。
回到公寓，景月把向日葵插进花瓶，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暖黄的灯光落在花瓣上，像落了一地阳光。
云鹏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景月，以后别再提‘租赁’这两个字了。”
“好。”景月转过身，回抱住他，“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云鹏低头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说呢，云太太？”
窗外的柳枝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冒出了嫩芽，嫩得像抹上了一层绿釉。春天是真的来了，带着阳光的味道，带着梅香，带着向日葵的暖意，住进了这个曾经只用来“租赁”的家里。
而那些悄悄长出的根系，早已缠绕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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