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梓生含恨骂了一声，就要冲去找人，道：“我就说是这样的，凶手就是王二。”
风屿落道：“先冷静，知道是谋杀，不代表凶手就是王二。”
赵梓生道：“她在府里几乎不出门，外面凶手怎么跑进来杀人，这种事情一般都……”她急得语无伦次，“就是王二！”
山无州递来一颗药丸，轻声道：“分成两半，捏碎了抹在中毒的手上，另一半，给颜心用。”
这话突然安抚了赵梓生，她愣愣接过来，说了谢谢，给颜心用上，红肿果然消了。
她对着棺中人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报仇。”
再起身时，她镇静下来，问接下来怎么做。
其实风屿落也懵，蹲了一会，叹气，他虽然没什么法力，但毕竟是修道的，杂七杂八术法都会点，还有傍身绝招游念术。
不同于其他大能以剑入道，风屿落是以游念术入道的，法力低微。
当时战争烽火不断，妖魔鬼怪肆虐，世间纷杂，压力倍增，人在极端痛苦下，自我保护本能会催生游念幻境，给自己一个喘息空间。
可尘世残酷，而幻境里过于美好，人往往会沉迷幻象不愿醒来，肉身枯萎消亡，人就会彻底死去。
风屿落钻研幻境，创造出游念术，可进入他人游念幻境，把休息够的人叫醒，避免死亡。
后来太平盛世，大部分人可以自给自足，极端痛苦少了，陷入幻境的人也少了，传承游念术的人并不多，也就风山几十个感兴趣的弟子，还是附带修习，主业都是剑道。
风屿落自己把游念术改进改进，加上乱七八糟术法一起用，捉妖行，打诡都行，砍魔头十个不在话下。
但没有妖魔之气，就说明凶手不是妖怪，是人，那得查案。听说查案是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前因后果，摸排查访……他哪懂这个，这要怎么办啊？
又不能说不管，所有人都认为是什么婴仙索命，都觉得没办法，不查了，那这七个人，只能枉死。而且以后，可能还有受害者。
看向山无州，山无州也没有思考方向，风山教剑术，他剑术可以说是天下前三，但没教查案，他不会。
三人闷头闷脑商量了一会，决定去诈王二那个鳖孙。
王二睡得正香，被一滴水砸脑门砸醒了，朦胧喊了一声，摸脑袋，手上黏腻，彻底吓醒了。
这是血啊！
王二翻身爬起来，警惕看向屋里。
“吱呀。”
他浑身发凉，惊恐地看向门口，汗水顿时湿透衣裳，黏在身上如百蚁噬心。
“颜……娘子。”
赵梓生穿着和颜心一样的寿衣，披头散发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烛台，整张脸青灰，十分吓人。
她要问“夫君，你为何杀我？”但实在恶心夫君的称呼，便只问了后半句。
王二慌里慌张往墙角缩，拿被子蒙住自己：“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赵梓生回头看后面藏起来的两人，风屿落示意她继续吓唬。山无州起了点风掀开被子。
“是你把我推到水里的，我那么相信你，你却要杀我！”
王二脸憋得通红，尖叫道：“是婴仙啊！它要杀你，不是我让的！”
赵梓生有点急躁，猛地上前一步：“婴仙是谁，它为何害我？”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它要索命找替身。”
赵梓生厉声道：“所以你让它来索我的命，好吞没我的嫁妆。”
王二支支吾吾，汗水直流。
赵梓生认定王二是凶手，可就是没问出来，她又气又急，看着王二脸色被吓到发绿，突然想起来，以前他都是盛气凌人的，都是欺负颜心的。
于是她放缓语气：“那些嫁妆本来就是我们共有的，何必害我，你告诉我婴仙是谁，我自己去找它。”
赵梓生慢慢走到床边，突然装作被吓到一样，后退好几步，拿袖子挡脸，恐惧道：“法器！你那长命锁，开了佛光，快藏起来。”
王二看着枕边的金锁，像救命稻草一样抓到手里，紧张地举起来。
赵梓生又退了一步：“头好疼！快收起来，我会魂飞魄散的！”
王二眼神顿时变了，冒出凶光。
看得风屿落目瞪口呆。山无州也佩服她的急中生智，隔空给金锁加了灵光。
人在绝境时候会咬紧牙关，这更不能承认杀人，不然必死，但人在有底气时候又会不一样，狂妄会让他露出马脚。
王二看金锁变亮，果然胆子越发大了，一扫颓势，爬下床来，拿着金锁逼近“颜心”。
越靠近，灵光越亮，“颜心”越害怕，声音都弱了。
赵梓生声嘶力竭哑声道：“我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还要让我魂飞魄散吗？”
王二狠戾道：“死都死了，还要作怪吓我，那你就死彻底点。”
门外的人神色一凛，凶手就是他了？
赵梓生阵阵心寒，悲愤道：“夫妻一场，你让我受尽磨难，杀我害我还要我魂飞魄散，你的良心呢？”
王二骂道：“没有那东西！”说着把金锁扔过去，大吼道，“给我灰飞烟灭！”
赵梓生抓住金锁，死死盯住他，流下泪水。这就是颜心托付终身的人，这就是日夜相伴的枕边人！
王二没等到人灰飞烟灭，反而金锁抓在手里都没事，他慌了：“你怎么没有……”他马上知道被骗了，连忙后退，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赵梓生掀了桌子，抄起板凳就要砸，一堆人点火赶过来，风屿落冲进去拉起她跑，山无州带两人飞出去。
直奔衙门，连夜击鼓鸣冤。
说婴仙害人是谣言，实际凶手是王二，想吞没颜心的嫁妆，遂推她下水溺死。黑手印是司草红加朱砂做成颜料画上去的，清水洗不掉，但用墨水可以洗。恳请开棺验尸，提审王二，自然真相大白！
然后三人被撵出去了。
回复说，人做梦说杀人不算证据，那是梦话，不然全城的人都有罪了，要人证、物证、凶器、动机、口供。
风屿落很疑惑，他不全都说明白了吗？
人证是赵梓生，亲耳所闻，物证是司草红加朱砂水银，凶器是王二，凶手也是王二，动机是贪财。至于口供，得把人抓过来审问，审了才有口供啊。
人家说：“私闯民宅获得的证据不算，你说听到就听到了？梦话不算。你说那手印是颜料，王二手里有颜料？你亲眼看到王二给人画肩上的？”
赵梓生自己担了：“我没有私闯民宅，颜心是我朋友，我去守灵的，发现手掌印不对劲，去找王二，但我是真的听到他说他杀了人。”
人家直接道：“你开棺了？私自开棺你这是重罪啊。”
赵梓生都气急了：“我、我是朋友托梦，她在里面敲棺材，我以为她复活了，才开棺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司草红的？你见过？”
“我是画师，我摸了手印，觉得不对劲，发现是一种颜料。”
人家又道：“这么罕见，你竟然见过，还知道有朱砂水银，莫非你才是凶手？”
弄半天，赵梓生成凶手了。
“我不是！王二才是！他把我当成颜心，以为我是鬼，找他报仇，吓得把事情都说了，是他杀的颜心，还把金锁当成法器砸我，想让颜心魂飞魄散，我都是亲耳听到的！”
“金锁？你敢盗取财物，来人！”
“……”
山无州没见过这样乱糟糟的判决，冷着脸道：“我是道士，我放了符纸，验证过没有妖气，没有什么婴仙，就是人为谋杀，凶手是王二！”
人家大惊失色：“你们一起私闯民宅，告诉你们啊，团伙作案，那是要杀头的！”
这事说不清了。
山无州只好给人抹消记忆，假装成喝多了闹事。
三人就这样被赶出去。
赵梓生步伐沉重，气得眼睛发红：“一定是王家花钱了，一群王八蛋。”
风屿落安慰道：“没事，我们好歹知道了真相。”
山无州也被气得不轻，还没遇到过这种不讲理的事了，脸色发黑。
过了一会，他思索道：“传言婴仙害了七条人命，如今证实颜心是王二杀的，那另外六个人呢，谁杀的？为什么都有黑手印？那个颜料有大问题，得知道哪来的，谁手里有这种东西。”
风屿落想新弟子脑袋就是好使，一样的起点，人家已经知道第二步怎么走了。
连连赞同道：“对，王二这个事说不清，因为是我们诈出来的，得找到更确凿的证据。把其他六个命案都查明白，把颜料查明白，看他们还敢徇私枉法包庇真凶。”
赵梓生提起勇气：“好。我一定要为颜心报仇。”
风屿落送她回家，山无州给了护身符，给屋子也布了法阵，叮嘱陌生人不开门，才放心离开。
脑子转了一天，这会乏了，两人不约而同沉默。
空荡荡的街道，氛围有点古怪。没有外人，也没精力再想事情，突然就有些莫名尴尬。风屿落想，这古怪的关系，还得适应多久才能正常。
不过好在山无州也没说话，眉头紧锁，眼珠偶尔转动，似乎在想案子。
他便放心了。就他一个人尴尬的话，那也还行。
但山无州其实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他也心绪不定，只是各种各种原因，不想说话。
想起七天前，风山祖师爷渡劫身死，山无州抱着骨灰坛枯坐三天，谁来都不肯还，师父本来对他这个徒弟火冒三丈，这会也不忍责备，只好忍痛出去收拾后事。
后来山无州被连番劝慰，终于走出山洞，想带祖师爷去外面走走。
呆在这里，总有人要跟他抢骨灰。
还记得他一路往南，途径烟火盛开的烟州，在小河边茫然站了许久，大娘看他目光呆滞，便过来劝他买一盏河灯，求神佛保佑，也有个寄托。
山无州自己即将成神，都无法替祖师爷挡天劫，神佛能保佑什么呢？可万念俱灰之下，听了这话，还是买下一盏灯，执笔写下潦草的“转世相逢”，放到河里。
对初升太阳发呆，当晨曦照到白瓷坛，映出流光溢彩时，脸上有了些许动容。
像是真的有了希望一般。
可巧，要抓的那团妖邪有了一点踪迹，山无州满怀期待来了弘茂城。
这里热闹非凡，一天最少两场骂街，很适合祖师爷那碎嘴子，如果有转世，风屿落会想来这里的吧。
找了个客栈，打算慢慢看房，买个带院子的住下，种两棵枣树。
等十六年，树长高了，祖师爷投胎转世，他看人吵架时候也有个嚼头，激动时刻还可以吐枣核偷袭。
山无州连日阴霾，想到以后，不自觉笑了起来。
这座城真好，只是来到这里，整个人就获得了安宁和喜悦。他知道错了，以后只会把祖师爷当小孩养好，绝不逾矩。
结果，怀里还抱着骨灰，就看到风屿落跟人骂街，那瞬间他差点走火入魔。
现在平复下来，各种情绪翻涌，他想起自己求的“转世相逢”，当时多酸涩，现在多别扭。
对了，那灯应该被大水冲走翻了吧，尸骨无存了吧，万一哪天被看到，多丢人。
其实他也说不清起因经过结果，只是思绪还在矛盾中，正苦思冥想呢，突然就被师父知道了，突然就被罚了，突然师祖也知道了，再后来各自混沌了一段时间，师祖渡劫，没了。
情绪翻涌太剧烈，他自己都生气了，这都算什么，半天后，自己又气消了。
这种莫名其妙贯穿了大半年，如今还没完呢！
旁边风屿落看起来无知无觉。
于是他又偷偷生气了。
山无州还有很多话想问，又不好问，想来想去，突然想知道渡劫那天，发生什么了，怎么会渡劫失败。
可是祖师爷说他失忆了，都不记得了。
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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