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常记暮是被好友的电话吵醒的。
叔叔阿姨家房间挺多,他一人一间,昨晚又和云慢玩了会儿排位。
几把下来虽然有输有赢,但玩得很愉快,至少没再遇见牛魔一样的人。
游戏结束是凌晨一点多,他又有点认床,近三点才睡着,所以睁眼时,他只觉头疼。
“喂?”
“干嘛呢?”乔玮问。
“睡觉。”常记暮闭着眼睛,“如果你没给我打电话的话。”
“不是说去你嫂子家过年?”乔玮问,“看起来适应得还行?”
“不太行。”常记暮说,“失眠。”
“失眠?助眠视频要吗,白噪音那种。”乔玮说,“我睡不着时试过,挺好用。”
常记暮笑了声:“你大早上给我打电话就为这个?”
“看你刚和家里出柜,怕某人郁闷,我来送关怀。”乔玮轻嗤一声,没好气地说,“没跟你爸再吵吧?”
“没吵。”常记暮微微叹气,“我爸现在不怎么搭理我。”
“可以理解。”乔玮说,“你也太突然了,连铺垫都没有,谁受得了?”
常记暮没说话。
他今年就要毕业了,家里催过几次恋爱,去年哥哥结婚,父母更是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与其一直欺骗,不如早点坦白,骗来骗去的他也累,更觉得对不起父母。
不出所料,父母的反应十分激烈,要不是哥哥拦着,父亲甚至差点动手,两边都不肯让步,现在处于半冷战的状态。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常记暮说,“你说得对,应该缓和点的。”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乔玮安慰他,“慢慢来,总归是你爸妈。”
常记暮:“嗯。”
“你一个人在那边是不是无聊疯了?”乔玮问,“要不我找个借口把你约出来?”
“不了。”常记暮说,“要是现在走,我爸肯定以为我在跟他示威。”
他顿了顿,不知怎么想起昨天那几把王者和那个替他出气的活泼明朗的男生,心情微微上扬:“……这里倒也没有想象中的无聊。”
-
天光已大亮,毕竟在外面做客,常记暮没赖床。
简单吃完早饭,他有意献个殷勤,陪哥哥一起收拾碗筷。
洗完碗,其他人收拾收拾,打算继续拜访邻居。
临近新年,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于常记暮而言,这些人顶多只有一面之缘,更多的是陌生人,所以他并不想去,但碍于和父母关系尴尬,只能跟着出门。
常昭看出弟弟的心事,关心道:“不想去?”
常记暮不想让他费心,摇头:“没。”
“看你昨天和隔壁的云慢玩得挺开心,要是不想跟我们一起,你去找他?”
常记暮抬眸看了他一眼:“云慢也是男生。”
“你觉得我在乎这些吗?你的人生,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常昭温和地笑,“爸妈那天是气得上头,一下子没收住。慢慢来,别担心,我和你嫂子也会帮你去做思想工作的。”
常记暮沉默两秒,轻声说:“哥,谢谢。”
“现在知道谢我了?”常昭调侃他,“你和爸吵起来的时候可没给我好脸色,一句都不听我劝。”
常昭对那一天记忆深刻。
父母只是在桌上提了一嘴常记暮的感情问题,平日里稳重懂事的弟弟却突然说自己喜欢同性。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常爸爸当即怒了,直接把筷子丢在常记暮身上。
哪怕这样,他这弟弟仍旧很淡定,还在认真地阐述自己对性向的看法,可盛怒中的父母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他越说就越是火上浇油。
眼看着常爸爸要动手,常昭连忙厉声制止常记暮,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常昭起身想拉弟弟回房间,却被用力甩开。
甩开的同时,这小子还说什么“这事不用哥你插手”。
他不插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爸爸一巴掌甩在自己亲弟弟的脸上?
无奈至极,常昭只能先硬生生扯开常记暮,把他反锁进房间,再回头安抚父母。
回忆至此,常昭感叹:“我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了。”
提及这事,常记暮也有些心虚:“我当时也是……”
“常记暮!”
话语被打断,两个人抬头,只见云慢骑着一辆电三轮慢悠悠晃过来。
这人穿着厚重的军大衣,戴着头盔和围巾,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南极探险。
常记暮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莫名觉得有点冷。
见到常昭,云慢礼貌地打招呼:“表姐夫。”
常昭也礼貌地笑:“云慢,你这是要去哪儿?”
“年前最后一次逢集嘛,我买点东西。”云慢心情不错,笑眯眯地说。
常昭闻言立刻道:“正好我们也要买,常记暮和你一起去方便吗?”
常记暮想笑,过年的东西他们早就买了,只多不少,他哥也真是张口就来。
云慢点头,欣然答应:“当然可以啊,上来呗。”
常记暮一顿,目光渐渐疑惑起来。
上哪儿?
上三轮车的车斗上?
正疑惑,云慢往旁边挪了挪位置,露出驾驶座的另一个座位。
他拍拍座椅,笑道:“来,坐。”
常记暮愣了一秒:“坐这儿?”
“对啊,这是两人座的。”云慢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然你坐车斗上吗?上面很脏的,还没有板凳。”
常记暮无声地叹气,看向他哥:“要买什么?”
“随你。”常昭说,“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
你不如不说……常记暮抬脚坐上三轮车,跟常昭道别:“那我走了,哥。”
“好。”常昭颔首,“你们注意安全。”
云慢也摆手跟常昭再见,而后将车上的另一个头盔递给身边的人:“带上吧。”
常记暮戴好头盔,看着云慢戴着手套的右手越过自己身前,握住车把手。
“坐稳了。”云慢拧动油门,三轮车启动,“咱们出发!”
-
集市在镇上,骑车有一段距离,路上颠簸。风穿过无篷的三轮车,迎面打在常记暮脸上,把他残存的睡意彻底吹没了。
哪怕穿得再多,冬天的风还是有些刺骨,他本能地把手缩进袖子里。
“你冷吗?”云慢稍稍放慢车速,“我慢点开。”
“还好。”常记暮其实也没多冷,就是睡眠不足头疼,他扫了眼骑着二八杠超越他们的老大爷,揶揄,“再慢我们可以走着去了。”
云慢气笑:“为你好你还嘲讽我?把你踹下去信不信?”
常记暮也笑了:“错了。”
云慢轻哼一声,重新提了速,但碍于道路条件,再快也就那样。
“你昨晚没睡好?”他问,“刚见你黑眼圈特别重。”
“有点认床。”常记暮如实说,“睡得比较迟。”
“哦,认床。我有个朋友也认,每换个地方他就要翻来覆去到半夜,特别难受。你也这样?”云慢说。
“没这么严重,就是入睡比较难。”
“你什么时候回家?”云慢微微皱眉,“老是睡不好得多难受。”
常记暮有些惊叹于云慢自来熟的本领。
明明他们才认识第二天,对他来说就好像是多年好友,聊天中的关心也很真诚,完全不觉得客套。
更奇特的是,和他相处,自己也没有初见的尴尬和距离感,同样的很放松。
“过完年吧。”他说,“具体我也不清楚。”
“那还有几天呢。”云慢想了想,说,“你试过助眠喷雾吗?我平时用着挺不错,回去拿给你试试?柑橘味的,闻着很舒服。”
“你也失眠?”常记暮问。
“我作息不规律,会控制不住地熬夜,所以偶尔要用外力逼自己早睡。”云慢笑笑,“你没来的时候我可无聊了,每天熬夜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单排没意思。”
常记暮扫了眼他的军大衣:“你看起来挺养生的。”
“你这是什么眼神?”云慢啧了声,“军大衣贼暖和,要不是没找到配套的帽子,我还能更暖和。”
常记暮乐了会儿:“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开学呗。”云慢突然想起什么,“听说你和我在一个地方读书,你在哪个学校?”
“彭安大学。”
“挺近的,我在理工大。”云慢挑眉,“开学了去找你玩啊。”
“我在校外实习,不住学校。”常记暮说,“不过毕业答辩时,你可以来找我。”
“哦对,你大四。”云慢有些遗憾,“可惜,咱们认识太晚了。”
常记暮正要开口,云慢已经把车停在一个超市门口,喊他下车。
“开不到集市里面,咱们走进去。”云慢拔下车钥匙,把头盔随手挂在车把手上,“人还挺多。”
常记暮也拿下头盔起身,坐久了腿有点麻,一时竟然没站起来。
他伸手撑了一下车身,结果被冰得一激灵,整个人打了个寒战,又把手缩回袖子里。
云慢朝他看了眼,见状,抬手把自己的围巾解下,往他脖子上一圈:“你别出来一趟冻感冒了,本来就认床,再生个病,那才是一夜都睡不安稳。”
常记暮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了声谢,把围巾围好。
系紧围巾,鼻尖有股淡淡的香气,细闻像橘子,应该就是云慢说的助眠喷雾的味道,清甜不腻,很舒心。
路口一阵风吹过,他把自己的半张脸缩进围巾,跟着云慢往里走。
云慢悠着步子慢慢逛,扫视了一圈摊位:“你要买些什么?”
常记暮没什么特别需要买的:“先陪你买吧,我待会看看。”
“也行。”云慢点头,“那先去□□联。”
不远处有好几家对联的摊位,各类样式的对联都有,经典素静的,花里胡哨的,还有摊位支了桌子,现场写对联,一片喜庆的红,过年的气氛从这里起格外热烈。
云慢在旁边看了会儿,说:“以前我爷爷也会写对联,周围邻居都找他写,可惜他现在年纪大了,手抖,写不好了。”
前方的摊主写完最后一个字,闻言抬头,挑眉一笑:“哟,慢慢,□□联啊?”
“嗯,刘叔。”云慢给常记暮介绍,“这是住我们家后面的刘叔,之前跟我爷爷学过写字,人很好。”
常记暮点头,跟着喊了声“刘叔好”。
“慢慢,你要买哪种啊?”刘叔问,“还是你自己来写?”
云慢连连摆手:“别别别,刘叔,我写那不是给我爷爷丢人吗。”
“过年嘛,写着玩玩而已。”刘叔热情地走过去,二话不说把笔塞进云慢手里,“来啊,不收你钱。”
怕墨水甩出去,云慢只好捏住笔,他无奈地看了眼常记暮,自嘲:“别说软笔了,我连硬笔都写不好,这下肯定要砸了我爷爷的招牌。”
小时候云慢写字太丑,被父母逼着学过书法。无奈他确实不感兴趣,只学了两年硬笔就没再继续,导致他现在硬笔撑死说得上工整,软笔就更不行了。
正当云慢准备一鼓作气随便写写时,身边的人突然开口:“我来吧。”
云慢手上一空,常记暮已经从他手里轻轻拿过笔,走到摊位前,蘸饱墨水,把红纸铺平,放好镇尺。
刘叔连忙把写着各种吉利句子的纸递到他面前:“来来来,要这个不?”
常记暮笑笑:“不用了,谢谢刘叔。”
因为平时在家里,他也是写对联的那个,吉祥话都在脑子里记忆深刻了。
他看向云慢:“你要多少?”
云慢还没从他那句“我来吧”缓过神,愣了会儿才答:“三副对联,五个福。”
他们家一贯的传统——大门一副,厨房一副,堂屋一副,剩下的房间贴福字。
云慢靠过去,轻声问:“你会这个?”
“嗯。”
常记暮略加思索后落笔,行云流水,毫不拖沓。很快,一副工整好看的对联就展现在云慢眼前。
“可以吗?”常记暮问。
云慢睁大眼睛,连连点头:“可以,非常可以,太可以了。”
常记暮的字不似爷爷的隶书端正庄重,而是俊逸流畅的行楷。字如其人,云慢从没像今天一样深刻体会过。
三副春联,五个福字写完,云慢小心翼翼地收好对联,余光却看见常记暮没有停笔的意思,再次蘸墨,在一副小一些的红纸上下笔。
云慢正打算说已经够了,等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却愣住。
——醉时慢看云,醒来细赏花。
常记暮轻轻吹了吹,待墨汁干透,他卷起对联,递给云慢:“这个送你。”
“改了《菜根谭》的句子,也没注意平仄,随便写的。”他说,“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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