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雪佛兰在夜色中穿行，像一条滑入深海的鱼，灵活地避开主干道上的监控，穿梭在西雅图错综复杂的后街小巷。巴基开车的方式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精准而压抑的力量感，每一个转弯、每一次加速都恰到好处，仿佛车辆的引擎是他身体的延伸。
车内一片沉默，只有引擎的低吼和轮胎压过潮湿路面的细微声响。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模糊掠过的霓虹光斑和紧闭的店门，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枚带来灾祸的子弹壳。它的冰冷触感不断提醒我，我那短暂的、自欺欺人的平凡梦，已经彻底醒了。
“我们去哪？”我终于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干涩。
“一个安全屋。”巴基的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声音平稳，“暂时够我们理清头绪，不被干扰。”
“你的？”
“算是。”他含糊地应道，没有详细解释是神盾局的、美国队长帮忙搞的、还是他自己偷偷置办的产业。这很巴基，总保留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地带。
他忽然稍稍放缓了车速，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侧头快速看了我一眼。那双蓝眼睛里之前的冰冷锐利褪去些许，染上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懊恼，又像是担忧。
“刚才……”他声音低沉，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方向盘，“……吓到你了？”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公寓楼里那场短暂的、却激烈无比的遭遇战。他以为他那副冬日战士的高效杀戮模样吓到了只想当咖啡师的我。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比起这个，更吓人的是我那杯总也拉不好的花。”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怔了一下，随即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扬了扬，那点阴沉的神色被冲淡了些许。“那杯‘长颈鹿’其实挺别致的。”他低声说，仿佛这是个只有我们两人懂的玩笑。
大约二十分钟后，车子驶入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甚至有些破败的旧工业区。仓库和废弃厂房在黑暗中矗立，像沉默的巨兽。他在一个挂着锈蚀铁牌、看似无人问津的小仓库卷帘门前停下，按了几下遥控，卷帘门发出沉闷的嘎吱声，缓缓升起。
车子滑入黑暗，卷帘门在我们身后落下，彻底隔绝了外界。
灯亮起。
里面和外面截然不同。空间宽敞，经过改造，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是一个功能齐全的安全屋。生活区简洁到近乎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但另一侧则截然不同：武器架，保养良好的各种枪械；几台高性能电脑屏幕闪烁着待机光；一个简易的医疗站；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能进行简单金属加工的工作台，上面散落着一些金属手臂的备用零件和工具。
这里充满了巴基·巴恩斯的气息——混合着士兵的实用主义和冬日战士冰冷的机械感，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流浪者的临时感。
“随便坐。”他脱下夹克，随手扔在椅子上，露出里面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灰色T恤，勾勒出结实的身形。他走到电脑前，开始快速操作，屏幕亮起，复杂的数据流开始滚动。
我没有坐，而是在这个空间里慢慢踱步，打量着一切。我的目光扫过武器架，评估着可用的装备；扫过医疗站，确认药品是否齐全；最后落在那张工作台上。那些精密的金属零件和工具，无声地诉说着这具身体曾经和正在承受的复杂与痛苦。
“你在查什么？”我走到他身后，看着屏幕上快速闪过的、我一时无法完全理解的加密数据流。
“‘海德拉之牙’的K序列，”巴基头也没回，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他们的行动模式，最近的资金流动，人员调动……任何能解释他们为什么突然对你如此感兴趣的蛛丝马迹。”
他的侧脸在屏幕光线下显得专注而冷硬，那双蓝眼睛里倒映着飞速流动的代码，看不到丝毫在咖啡馆时的笑意。
“有发现吗？”
“……有很多干扰信息。他们很擅长隐藏。”他皱紧眉头，“但有几个模糊的指向……似乎和一项古老的‘遗产’有关。他们最近非常活跃地在寻找它。”
“遗产？”我心头一跳，“和这子弹壳有关？”
“很可能。”他终于停下手，转过身，靠在桌子上，拿起我放在桌上的那枚子弹壳，金属手指细细摩挲着底部的深刻痕，“K序列很少直接出动。除非目标涉及他们的核心‘圣物’或极度机密的项目。这枚弹壳的原主人，代号‘掘墓人’，是K序列的一个高层狂热者，负责追回和‘净化’某些特定物品。”
他抬起眼，看着我：“我很多年前在一次任务中……解决了他。这弹壳，是从他身上留下的唯一东西。现在看来，它远不止是一个纪念品。”
所以，我不仅被盯上，还可能不小心成了一个古老邪恶组织疯狂寻找的“圣物”钥匙的保管者？这运气真是该死的“好”。
“现在这烫手山芋在我们手里了。”我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彻底解决’他们？把他们全干掉？”这个想法听起来很冬日战士，但实际操作起来近乎天方夜谭。
巴基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那是最终方案。在此之前，我们需要知道他们到底想用这‘钥匙’开启什么。找到那个‘遗产’，或者彻底毁掉它。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阴霾：“而且，我怀疑……他们这次的动作，可能也和我有关。”
“因为你杀了‘掘墓人’？”
“不止。”他放下弹壳，声音低沉，“一个恢复了记忆、四处乱晃的前冬日战士，本身就是他们渴望‘回收’或者‘净化’的目标。找到你，可能是一石二鸟。”
空气再次沉默下来，压力无形地增大。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庞大、古老、邪恶且极度危险的组织的追杀，原因可能涉及古老的圣物、个人的恩怨以及他们疯狂的教义。
“饿了么？”巴基突然打破沉默，话题转得极其生硬。他走向一个小冰箱，从里面拿出两个用保鲜膜包着的三明治，“山姆塞进来的，说应急用。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
他把一个三明治抛给我。我接住，确实看起来不怎么样，面包边都有些干了。
我们俩就靠着工作台，沉默地吃着干巴巴的三明治。气氛有些古怪，介于生死逃亡的紧张和一种莫名其妙的、临时搭伙过日子的尴尬之间。
吃完东西，他递给我一瓶水。
“你需要休息。”他看着我说，“里面有间小卧室，还算隔音。我守夜。”
我确实累了，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席卷而来。但我摇摇头：“轮流。你不是铁打的。”我知道他的身体经历过改造，但依旧会累。
他似乎想反驳，但看到我坚持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好。后半夜叫我。”
我走向那间小卧室，很简单，只有一张行军床和一条薄毯。我躺下，能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巴基轻微走动和操作电脑的声音。这声音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全感。
我以为我会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失眠，但极度的疲惫很快拖着我坠入黑暗。
我做了梦。梦里是西伯利亚的无尽雪原，寒风刺骨。一个眼神空洞的冬日战士站在我面前，金属手臂沾着冰碴和暗色的污渍。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攻击，而是递给我一枚银光闪闪的子弹壳。我接过，那子弹壳却突然变得滚烫，融化成一滩粘稠的、黑色的液体，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我的手臂，要将我吞噬……
我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额发。
外面天还没亮，安全屋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我轻轻推开门。
巴基没有在操作电脑。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背对着我，面向着空旷的仓库墙壁。他坐得很直，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的金属左臂放在膝盖上，手指微微蜷曲，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没有睡。他甚至不像是在守夜，而是沉浸在某一种极其沉重的思绪里。那种刚刚恢复一点开朗又被深埋起来的阴郁气息，几乎化为实质，笼罩着他宽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
我忽然想起关于他的那些传说——被洗脑、被冷冻、被利用、失去记忆、又痛苦地找回……那些沉重的过去，怎么可能真正放下？那偶尔流露出的风流倜傥和轻松笑意，或许只是浮在水面上的油彩，底下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肩膀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做噩梦了？”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嗯。”我应了一声，没有走近。
“这里很安全。”他说，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们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充满紧张的猜忌和试探，而是弥漫着一种共享着某种沉重秘密的、奇异的平静。
我们都来自那片冰原。我们都背负着无法轻易洗刷的过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或许我们之间的距离，比我想象的要近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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