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深处,空气沉甸甸地压着呼吸。
腐烂的甜腻气息浓得化不开,脚下湿滑的苔藓和盘曲的树根如同活物,稍不留神就能绊人一个趔趄。
光线被头顶密不透风的巨大树冠撕扯得支离破碎,只在偶尔的缝隙里投下几缕惨淡的灰白。
白厄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右臂被阴影侵蚀的伤口在皮甲下隐隐抽痛,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着灼烧感。
他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脸色比平时苍白了几分,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哈克和维克多紧随其后,两人眼神里的惊惧和疲惫同样沉重,更深处,是对走在最后那个灰发青年毫不掩饰的警惕。
穹落在队伍末尾,往日里那种仿佛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跳跃感消失了,肩头的伤让他动作有些滞涩,金色的眸子低垂着,只盯着自己脚下泥泞的路,偶尔抬起,飞快地扫一眼白厄挺直的背影,又迅速垂下,像只受惊的小兽。
死寂。
除了靴子踩在湿腐落叶上的黏腻声响,和几人压抑的呼吸,森林深处连一声鸟鸣都吝于给予。这份寂静沉重得让人心头发慌。
“停!”白厄猛地抬起左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微微侧身,锐利的目光穿透前方交错的虬枝和垂挂的藤蔓,落在一处异常的光影扭曲上。
哈克和维克多瞬间绷紧了身体,武器半出鞘。
“有动静?”哈克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沙哑的紧张。
白厄没有立刻回答,他凝神细听了几秒,眉头微蹙。“不是魔物。”他缓缓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小心戒备,不要妄动。”
话音未落,前方的光线骤然被切断,几道迅捷如风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古木的阴影和粗壮的藤蔓后滑出。弓弦绷紧的嗡鸣刺破了沉重的寂静。
冰冷的金属箭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稳稳地锁定了他们四人。
包围者身形修长矫健,动作轻盈得如同林间的风。他们的皮肤泛着淡淡的、如同新叶脉络般的青绿色光泽,尖长的耳朵从或深棕或墨绿的发丝中探出,锐利的眼眸在阴影中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宝石——那是森林的精灵。
他们身上穿着紧致的深色皮甲,上面用近乎隐形的丝线绣着繁复的藤蔓与星辰纹路,手中的长弓弓臂弯曲着优美的弧度,搭在弦上的箭矢箭头刻着细小的符文,散发出淡淡的、克制着黑暗的魔力微光。
为首的女精灵身形高挑,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白厄。
“腐化的臭味!”她的声音清冽,带着森林回响般的质感,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还有……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流亡气息。放下武器,立刻离开!幽影森林不欢迎带来灾厄的外来者!”
她的目光扫过白厄臂上皮甲破损处透出的不祥紫黑色,最后钉在穹身上,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排斥和警告。
她身后的精灵战士们弓弦绷得更紧,箭尖微微调整,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气氛瞬间紧绷如满弓之弦。
白厄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口的刺痛,缓缓地将双手掌心向外,举到身前,示意自己毫无威胁。
他没有看指向自己的箭矢,目光坦然地迎向那为首的女精灵。
“我们没有恶意。”他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弥漫的敌意,“我是白厄,来自银辉王国,森林的腐化同样是我们抗争的敌人。”
他稍微侧身,让袖口滑落,露出了一截小臂。那上面,被马尔萨斯暗影箭矢擦伤的伤口狰狞外翻,边缘是凝固的深紫色,中心却透着一股诡异的蠕动黑气,正缓慢而顽固地向周围健康的皮肉侵蚀。
一股阴冷、带着淡淡硫磺味的腐朽气息顿时弥散开来。
“我们刚刚在森林深处,与一个名为马尔萨斯的强大影缚者交过手。这就是他留下的‘问候’。”
精灵们的目光齐齐落在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上,为首女精灵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审视的意味更浓,但弓弦并未放松。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穹不知何时从白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他完全无视了那些闪着寒光的箭头,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直勾勾地盯着精灵战士们腰间挂着的、用某种宽大叶片和藤蔓精巧包裹的小袋子。
他甚至还抽了抽鼻子,像在嗅闻什么。
“那个……”他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指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年轻精灵战士的腰包,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疑惑,“你们那个叶子里包的饼干……是不是有点发霉了?闻着味道不太对。”说着,他还皱着鼻子又嗅了嗅,仿佛在确认空气中的气味。
“穹!”白厄低声喝止,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
不过他也看出了穹不是真的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毕竟发问和无知总能展现弱势。
而且效果显著,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
被指着的年轻精灵战士脸一下子涨红了,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腰包,结结巴巴:“这、这是行军干粮!林苔粉饼!才没发霉!”
“哦,林苔粉饼啊……”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还想追问做法,被白厄用眼神制止了。
“艾瑞拉队长!”一个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从精灵们后方传来。
包围圈无声地向两侧分开,一位年长的精灵缓步走出。
她的头发是深沉的铁灰色,在脑后挽成简洁的发髻,面容上刻着岁月的痕迹,却丝毫不显老态,反而透出一种磐石般的坚韧和洞察世事的睿智。
她的目光平和却极具穿透力,先是落在白厄臂上那令人心悸的伤口上,仔细审视了片刻,那翻涌的黑暗力量让她深邃的眼眸微微一凝。
接着,她的视线移向穹,在他肩头同样沾染着紫黑气息的伤口和那张带着懵懂又隐含一丝疲惫的脸上停留了更久,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光芒,仿佛在确认什么久远的、几乎被遗忘的印记。
最后,她的目光扫过哈克和维克多惊魂未定的脸,最终回到了白厄身上。
“我是艾拉,这片森林的守护长老之一。”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感,仿佛整片森林都在应和,“你们身上带着影缚者马尔萨斯的伤痕,还有更深的黑暗印记。”她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掠过穹。
扫视几人后她略微有些惊奇地说:“嗯?居然是从堕落殿堂来的,很少有经过那里还能站着的人类了,那里就算是我们也不会轻易踏足,你们在寻求什么?”
“晨曦之心。”白厄毫不犹豫,直视着艾拉长老的眼睛,坦荡而坚定。
“古老的圣物碎片,它能驱散这笼罩大陆的腐化黑暗。我们得到线索,它可能沉眠于幽影森林深处的沉没圣所。”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切的沉重,“银辉王国正在被黑暗吞噬,无数生命危在旦夕,我们需要它的力量。”
艾拉长老沉默了片刻,森林的寂静仿佛在她周围凝结。
周围的精灵战士们,包括那位艾瑞拉队长,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长老的决断。
“沉没圣所……”艾拉长老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历史的沉重,“那是森林的疮疤,腐化最深的巢穴之一。它已被黑暗彻底封锁,靠近者,十死无生。”她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四人,“你们的勇气值得赞许,但仅凭言语,无法证明你们是否值得托付,抑或是黑暗派来的诱饵。”
“森林的法则,需要试炼。”
她不再多言,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
伴随着一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饱含痛苦与怨毒的尖啸,他们前方不远处,一株半枯的巨大古树猛地剧烈震颤起来,树皮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紫黑色的木质纹理。
浓厚的、令人作呕的腐化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扑面而来!
“吼——!”
一个扭曲的身影从树干中“挤”了出来。它依稀还能看出一点人形,但身体完全由腐朽、粘连的枯枝和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淤泥构成,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深紫色苔藓。
它没有五官,只在头部的位置裂开一道不断滴落粘稠黑液的巨大豁口,发出无声的咆哮,粘稠的涎液拖曳着拉出长长的、恶心的丝线。
无数细小的、同样被腐化的藤蔓如同活蛇,在它体表疯狂扭动、抽打,带起尖锐的破空声。
它空洞的眼眶位置,燃烧着两点幽绿色的、充满无尽怨恨的磷火。
腐化灵体!森林被黑暗彻底吞噬扭曲的守护者残骸!
“活下来!”艾瑞拉队长冰冷的命令如同最后的审判,“证明你们的价值!”
精灵战士们无声地后退,拉开了更大的包围圈,长弓依旧半举,既是隔离,也是最后的警戒线。
“保护侧翼!维克多左,哈克右!别被那些藤蔓缠住!”白厄的指令在怪物出现的瞬间便已吼出,冷静而迅疾。
他强忍右臂撕裂般的剧痛,左手闪电般探向腰间的剑柄。
呛啷一声清越龙吟,细长的银白色剑刃出鞘,剑身上瞬间流淌过一层柔和的、带着温暖气息的乳白色光芒——光明魔力在强行凝聚。
然而,那光芒远不如平日稳定,剧烈地波动着,显然他右臂的伤势极大地影响了他的力量掌控。
那腐化灵体裂开的大嘴无声地咆哮,粘稠的黑涎如同箭矢般喷射而出,目标直指最前方的白厄!同时,它体表数十条腐化藤蔓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刺鼻的腥风,疯狂地抽打、缠绕向两侧试图包抄的哈克和维克多。
“小心!”穹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那不是惊慌,更像是一种急切的提醒。
他根本没管那些射向白厄的恶心黑涎——他相信白厄能应付。
他的身体在喊出提醒的瞬间已经动了,不是冲向怪物本体,而是猛地一个矮身侧滑,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以毫厘之差避开了一条狠狠抽向他原来站立位置的藤蔓。
他的目标,是怪物后方那片看似毫无异常的、被浓厚腐化气息笼罩的灌木丛。
白厄眼神一凝,面对那兜头射来的黑涎,他并未躲闪。他受伤的右臂猛地抬起,强忍着几乎让他眼前发黑的剧痛,将凝聚在左剑上的不稳定光明之力分出一股,仓促地在身前布下一层薄薄的光幕。
噗嗤嗤!
散发着恶臭的黑涎撞上光幕,发出腐蚀的声响,光幕剧烈地明灭闪烁,颜色迅速黯淡下去,边缘甚至开始溃散。白厄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右臂的伤口处紫黑色气息似乎更活跃了一些。
但他咬牙顶住了,左手的剑没有丝毫停顿,趁着光幕抵消黑涎的刹那,身体如同蓄满力的弓弦猛地弹出,一道凝练的乳白色剑光匹练般斩向怪物疯狂舞动的藤蔓根部,试图为两侧的同伴解围。
哈克和维克多正狼狈不堪。
那些藤蔓不仅力量巨大,抽打在地上就是一道深深的腐蚀痕迹,而且极其刁钻灵活,从各个角度缠向他们的腿脚和武器。
哈克的战斧砍断一根,立刻又有两三根缠上来,腐臭的气息熏得他几乎窒息。
维克多更是险象环生,他的长剑在藤蔓的围攻下左支右绌,一次格挡稍慢,坚韧的藤蔓尖端如同毒蛇的信子,“啪”地一声抽在他的皮甲肩头,坚韧的皮革瞬间被腐蚀出一个焦黑的破洞,皮肤火辣辣地疼,一股阴冷的麻痹感直往骨头里钻。
他痛呼一声,动作顿时一滞,更多的藤蔓眼看就要将他彻底缠死!
就在这时白厄那道凝练的剑光及时斩到。
噗噗噗!几根最致命的藤蔓被精准地斩断,断裂处冒出滋滋的黑烟。
哈克和维克多压力骤减,立刻趁机反击,怒吼着劈砍靠近的藤蔓。
而此刻的穹,已经鬼魅般地绕到了怪物的后方,那片浓密的腐化灌木丛前。他金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里面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仿佛完全无视了怪物近在咫尺的恐怖威压和四处抽打的藤蔓,目光死死锁定在灌木丛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腐化环境融为一体的地方——那里,一截看似枯萎断裂、毫不起眼的深紫色树根半埋在腐叶淤泥中,其根部位置,却镶嵌着一块核桃大小、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紫黑色光芒的晶石。
那晶石正随着腐化灵体每一次无声的咆哮、有节奏的搏动,都将一股股更浓郁的腐化魔力传递到整个怪物庞大的身躯上。
核心!
穹瞬间就明白了,那晶石就是这团扭曲魔力集合体的命门!
他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压得更低,一根藤蔓带着呼啸的风声从他头顶扫过,刮断了他几缕灰发。
他置若罔闻,受伤的左手依旧紧握着那把简陋却异常锋利的骨刀,右手则快如闪电地探入腰间的杂物袋,抓出了一把东西——几颗不起眼的、带着尖锐棱角的暗红色小石子,还有一小撮干燥的、闪着微弱蓝光的苔藓粉末。
腐化灵体似乎感觉到了来自后方的威胁,它那燃烧着磷火的空洞眼眶猛地“转”向穹的方向,数条粗壮的藤蔓立刻放弃了攻击哈克和维克多,转而狠狠抽向穹的后背。
“穹!后面!”白厄的提醒声带着一丝他都没察觉的惊急。他正奋力挥剑逼退怪物正面的攻击,根本来不及救援!
穹甚至没有回头。就在那几条藤蔓即将抽中他后背的瞬间,他猛地将右手抓着的火燧石碎块和磷光苔藓粉末,狠狠地朝着那块镶嵌在树根上的紫黑色晶石砸了过去。
噗!细小的石子和粉末撞击在晶石表面。
轰——!
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爆炸,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被强行撕裂的怪响。
紧接着,那块搏动着的紫黑色晶石表面,骤然爆开一团极其刺眼、混杂着红蓝两色的、极不稳定的魔力乱流。
这乱流如同无数细小的、疯狂的刀子,瞬间切割、干扰了晶石本身稳定输出的腐化魔力。
“呃啊——!”腐化灵体那无声的咆哮仿佛第一次有了实质的音波冲击,整个扭曲的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起来!它体表疯狂舞动的藤蔓如同失去了中枢神经的控制,瞬间软塌塌地垂落下来,攻击哈克和维克多的藤蔓也僵在了半空。
它头部裂开的巨口徒劳地张合着,幽绿色的磷火疯狂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就是现在!
穹眼中厉色一闪,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起,他无视了晶石周围尚未散尽的混乱魔力流带来的刺痛感,受伤的左手紧握的骨刀,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精准无比地朝着那块因魔力紊乱而光芒黯淡、甚至出现细微裂痕的紫黑色晶石狠狠刺下。
喀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如同琉璃破碎,在死寂的森林里异常清晰。骨刀的尖端深深没入晶石内部。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腐化灵体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发出无声的、震耳欲聋的哀嚎,构成它身体的枯枝、淤泥、苔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瞬间崩溃瓦解。
无数紫黑色的污秽物质如同融化的蜡油般垮塌下来,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那两点燃烧的磷火,在绝望地闪烁了几下后,“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只留下两缕袅袅升起的、带着硫磺味的黑烟。
庞大的、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腐化灵体,在短短几秒内,彻底化为一滩冒着气泡的、散发着恶臭的腐泥,渗入下方同样被污染的土地。
只有穹还半跪在那片狼藉的灌木丛前,骨刀深深刺入残留的树根和碎裂的晶石残骸中,微微喘息着,肩头的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又有新鲜的血液渗出,染红了简易包扎的布条。
死寂再次降临。
这一次,连风声都似乎消失了。
艾瑞拉队长和精灵战士们脸上的冰冷戒备被震惊取代,他们看着那滩污秽,又看看那个灰发青年,眼神复杂。
哈克和维克多喘着粗气,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惊悸,望向穹的目光更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
白厄缓缓收剑入鞘,右臂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强行发力,钻心的痛楚一阵阵袭来,让他额角的冷汗更多了。
他看向穹,看着他肩头渗出的鲜红,看着他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心头那沉甸甸的警惕和疑虑,第一次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搅动——是惊异于他那份洞察弱点的敏锐?还是因为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呢?
艾拉长老缓缓走上前,脚步踏在腐叶上,几乎没有声音。她停在穹的面前,低头看着那滩污秽中碎裂的晶石残骸,又抬眼,深深地看进穹那双抬起来的、还带着一丝战斗后凌厉余光的金色眼眸。
“你看到了它的‘心’。”艾拉长老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不再有之前的疏离,“看到了黑暗魔力流动的缝隙……或者说,那个强行缝合的、最脆弱的节点。”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白厄,在他臂上那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伤口停留,“还有你,年轻人。你的光明,带着沉重的负担,却依旧在燃烧。很痛,但你没有让它熄灭。”
她的目光扫过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四人,最终点了点头。
“森林,感受到了你们的抗争。”艾拉长老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沉没圣所……它在森林最深的伤口里,被古老的藤蔓和绝望的黑暗结界封锁。入口,就在‘泣血藤峭壁’之下。那里的腐化……是活着的噩梦。”她枯瘦的手指抬起,指向森林更深、更暗的方向。“我可以为你们指引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但踏进去之后,生死由命。”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的精灵战士快步从后面跑上前,将一个用巨大坚韧叶片包裹的小包裹递给艾拉长老。长老接过,直接递向白厄。
“带上这个,森林的馈赠,能稍微压制黑暗的侵蚀,愈合伤口。”包裹里是几片散发着浓郁清新草木气息的翠绿色叶子,和一小罐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月华般光晕的粘稠膏体。
白厄郑重地接过,一股清凉的生命气息瞬间透过叶片传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多谢长老。”他诚恳地道谢。
“不必谢我。”艾拉长老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古木,望向了那未知的黑暗深渊,“是森林选择了给你们一次机会。愿古老的星光能照亮你们前行的路。”
艾拉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沉默的穹,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解读的信息,然后转身,带着精灵战士们无声地退入了林间的阴影,和他们出现时一样迅捷而神秘。
危机解除,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疲惫和那指向绝望深渊的道路。哈克和维克多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着气,处理着自己身上的擦伤。维克多龇牙咧嘴地撕开肩头被腐蚀的皮甲,露出下面红肿发黑的皮肤。
白厄走到穹身边,蹲下身。他拿出艾拉长老给的翠绿叶片,小心地撕下两片,又打开那个小罐子,清冽的草木香气混合着月华般的微光弥散开来。他用指尖蘸取了一点那冰凉晶莹的膏体。
“手拿开,处理一下。”他的声音不高。
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躲开:“我自己……”
话没说完,对上白厄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的蓝金色眼眸,那里面没有审视,没有怀疑,只有关切。
他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地松开了捂着肩头伤口的手。
白厄的动作很轻,很稳。他先用叶片仔细擦拭掉伤口周围沾染的污迹和干涸的血痂,那叶片散发出清凉的气息,让穹灼痛的伤口感到一丝舒缓。
然后,他才将那冰凉的、带着月华光泽的膏体,均匀地涂抹在狰狞的伤口上。
药膏接触伤口的瞬间,一股清凉深入骨髓的感觉瞬间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甚至隐隐驱散了一丝伤口边缘残留的、细微的紫黑色阴影气息。
穹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白厄指尖的温度,和他动作间那份小心翼翼的专注。
这专注,比任何言语都更直接地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关切。他低下头,看着白厄近在咫尺的银色发顶,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暖意的涩然。
白厄仔细地给穹敷好药,又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
然后,他才开始处理自己右臂那更加棘手的伤口。
他小心地解开自己手臂上被暗影侵蚀得有些发黑的旧绷带,露出下面更加狰狞的景象:皮肉翻卷,深紫色的阴影如同活物般在伤口深处蠕动,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他用翠绿叶片仔细清理,那清凉的气息暂时压下了钻心的灼痛和阴冷。
当那散发着月华光泽的药膏涂抹上去时,伤口深处蠕动的阴影似乎受到了刺激,猛地收缩了一下,一股更强烈的阴寒刺痛瞬间窜遍白厄全身,让他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怎么样?”穹立刻察觉到了,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
“没事。”白厄咬牙挤出两个字,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快速而沉稳地给自己包扎好,将那股阴寒强行压下。
他站起身,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和锐利。
他看向前方,艾拉长老所指的方向——森林的色调在那里变得更加阴暗深沉,空气中弥漫的腐朽气息也越发浓郁,隐隐传来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无数藤蔓在痛苦呻吟的低沉呜咽声。
“休息一刻钟。”白厄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然后出发。”
越往前走,空气越是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朽的淤泥。光线被彻底剥夺,四周陷入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幽暗。脚下不再是松软的腐叶,而是覆盖着一层滑腻冰冷的、深紫色的苔藓,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
巨大的古树在这里扭曲变形,枝干虬结缠绕,如同垂死挣扎的巨兽肢体,树皮上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硫磺磷光的紫黑色汁液,将周围映照得一片诡异。
空气中那种低沉的、仿佛无数生命在痛苦中呻吟的呜咽声越来越清晰,像无形的潮水,一**冲击着人的耳膜和神经。
哈克和维克多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握着武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精神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压迫。
穹也皱紧了眉头,那声音让他感到烦躁和不适,但他金色的眼眸里更多是警惕的专注,而非恐惧。
白厄走在最前,面色沉凝,右臂的伤口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下隐隐作痛,但他仿佛毫无所觉,每一步都踏得异常稳定,周身隐隐流转着一层极其稀薄却坚韧的乳白色微光,将试图侵入身体的腐化气息隔绝在外。
终于,他们穿过了最后一片扭曲的枯木屏障。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面巨大到望不见顶的、深紫色的“墙壁”矗立在眼前。那不是岩石,而是无数粗壮得如同巨蟒、表面覆盖着厚厚滑腻苔藓的深紫色藤蔓。
它们虬结缠绕,层层叠叠,相互挤压、蠕动,构成了一面几乎垂直、散发着浓烈死亡和不祥气息的峭壁,无数细小的、同样深紫色的气根从这些主藤上垂落,像怪物的触须,在空气中微微飘荡,散发出带着催眠和腐蚀效果的淡淡紫雾。
和这面峭壁相比,他们之前遇到的藤蔓倒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峭壁下方,堆积着厚厚的、由腐朽落叶和不知名动物骸骨构成的淤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整面“泣血藤峭壁”都在微微脉动着,仿佛拥有生命,那低沉痛苦的呜咽声正是从这里发出,汇聚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冲击着每个人的理智。
而在峭壁的底部,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石质拱门轮廓,在无数蠕动藤蔓的缝隙间若隐若现。
拱门本身早已被厚厚的、如同**甲胄般的深紫色藤蔓彻底覆盖、包裹、堵塞。
更令人绝望的是,一层凝实的、如同流动的紫黑色水银般的魔法结界,严丝合缝地覆盖在藤蔓层之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魔力波动。
结界表面流淌着不祥的符文,每一次光芒的明灭,都带起一股阴冷的魔力涟漪,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扭曲。仅仅是靠近,就让人感到皮肤刺痛,灵魂都仿佛要被冻结、拖入深渊。
这结界与藤蔓浑然一体,散发着一种绝对的、拒绝一切生命的死寂气息。这就是沉没圣所的入口,被绝望本身所封锁的门户。
哈克看着那堵令人绝望的巨壁和流动的死亡结界,脸色灰败,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进得去……”
维克多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白厄大人……我们……”
白厄没有回答。
他凝视着那流动的紫黑色结界,眼神凝重到了极点,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尖凝聚起一团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纯粹的光球。那光芒温暖而神圣,驱散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幽暗和寒意。
“让开点。”他沉声道,声音在呜咽声中显得有些缥缈。
哈克和维克多立刻后退几步,紧张地看着。
穹也退开一些,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白厄的动作,眉头紧锁。
他想,白厄这是在试探结界的强度吗?考虑到之前他无法暴力破除的结界后面都有着艰险……
“我来吧,圣所的门没有那么好进,你需要保存魔力。”
听到穹难得认真的话语,白厄只是摇了摇头,他不能一直依赖穹,圣所就在眼前,他们的同行时间不多了。
白厄深吸一口气,将左手中凝聚的光明力量催发到极致,那光球瞬间膨胀,化作一道凝练的、如同实质般的光柱,带着净化一切的威势,狠狠地轰向那流动的紫黑色结界。
轰——!!!
光与暗猛烈碰撞!刺眼的光芒和深沉的黑暗瞬间爆开,形成一圈强大的冲击波,将周围的腐臭淤泥都掀飞出去!
巨大的声响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藤壁的呜咽。
然而,光芒散去,那紫黑色的结界剧烈地波动了几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几圈涟漪,随即迅速恢复了原状。
白厄那足以重创强大魔物的神圣光柱,竟只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几乎瞬间就愈合的白色灼痕,反而是白厄自己,因为强行催动力量牵动了右臂的伤势,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左手上凝聚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不行!”哈克失声叫道,脸上写满了绝望,“这结界根本打不破!”
维克多也面如死灰,握着剑的手无力地垂下。
白厄喘息着,看着那几乎毫发无损的结界,眼神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沉重的无力感,随后他下意识地看向穹。
“呐、贵族老爷,拿到那东西之后我教你怎么看结界吧。”
穹走到了距离结界很近的地方,几乎要触碰到那层流动的紫黑色魔力。他没有看白厄,也没有理会哈克和维克多的绝望。
他微微歪着头,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死死地盯着那结界表面看似毫无规律的魔力流动。他看得如此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层流动的死亡之壁。
几秒钟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光芒。他飞快地转过身,完全无视了那结界的恐怖威压,动作麻利地开始翻找他那个破旧的行囊。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他掏出了几样东西:一块边缘锋利、带着暗红锈迹的金属碎片;一小块闪烁着微弱土黄色光泽、带着硫磺味的矿石;还有一小撮用叶子仔细包着的、散发着柔和蓝绿色微光的苔藓粉末。
他拿着这几样看似破烂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冲回结界前,在距离那流动的紫黑色魔力只有半尺的地方蹲了下来。
他先小心翼翼地将那撮蓝绿色的磷光苔藓粉末,均匀地洒在结界表面魔力流动相对缓慢的一处区域。粉末接触到结界,并没有引发爆炸,反而像是被吸引一般,吸附在结界表面,散发出柔和的微光,竟将那处区域的魔力流动轨迹短暂地“显影”了出来,勾勒出一个极其微小、正在缓缓旋转的、如同漩涡般的魔力节点。
找到了!
穹眼中精光爆射,他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左手闪电般地将那块带着硫磺味的矿石,精准地按在那个被苔藓粉末标记出的、旋转的魔力漩涡节点中心,同时,右手紧握那块边缘锋利的锈蚀金属片,将尖锐的棱角,狠狠抵在矿石的边缘。
嗤——!
一声刺耳的、如同金属刮擦玻璃的锐响。
那块暗红色的硫磺矿石在金属片的强力摩擦和挤压下,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火星和一股浓烈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灼热气流!
这股灼热混乱的魔力,被穹巧妙地引导着,通过那块作为媒介的锈蚀金属片,狠狠灌入了那个正在旋转的、由苔藓粉末显影出的结界魔力节点之中。
嗡——!!!
整个紫黑色的结界猛地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不堪重负的呻吟,被强行灌入混乱热流和物理冲击的那个魔力节点,如同精密的齿轮被硬塞进了沙子,旋转瞬间变得无比滞涩、扭曲,节点周围原本流畅的魔力流被粗暴地打断、扰乱。
紧接着,以那个被攻击的节点为中心,一道道细密的、蛛网般的白色裂痕,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咔咔……”声,在紫黑色的结界表面骤然出现。那裂痕蔓延的速度极快,瞬间就扩散开脸盆大小的一片区域。
“开了!快!”穹猛地回头,对着还在震惊中的三人大吼,他的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嘶哑。他维持着用金属片抵住矿石和结界的姿势,手臂因为承受着巨大的魔力反冲力而剧烈颤抖,额角青筋暴起,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片蔓延的裂痕,仿佛在与整个结界角力。
白厄第一个反应过来。没有任何犹豫,他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低吼一声:“走!”他猛地冲向穹打开的裂口,身体在冲刺中微微侧过,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穹因为用力而紧绷的手臂。
“跟紧我!”白厄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力量。
就在他抓住穹手臂的瞬间,身体已经如同离弦之箭,拽着穹,朝着那片布满裂痕、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溃的结界区域,猛地冲了进去。
艾拉的考验不致命,假如无法通过就会出手干预,抹去他们的记忆并把他们送出森林
这一行为已经持续超过百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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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林间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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