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吗,要将自己记忆中的一切告诉面前的康马克吗?
芙兰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滞了一下,这关系到自己的身份究竟能不能暴露给康马克,在看见帕瑟这个侍女跟在国王身边时,芙兰立刻明白,今晚那一场对话恐怕是康马克刻意引导的。
他在试探我?还是在检验我的身份?现在能说出来吗?他会杀了我,还是将我关起来?
芙兰在这一刻对康马克的认知前所未有地清晰:他既是一位宠爱女儿的父亲,更是一位务实的、冷静精明的国王!
电光火石之间,芙兰略微别过头,她并不是擅长说谎的人,只能用迂回的方式回避康马克的试探,“父王,我说的太多,命运女神会责罚我。”
康马克那只手轻抚女儿的脸,一路从秀发滑落至女儿的脖颈和肩膀,随后牢牢地抓住,“的确,命运何其微妙,窥探命运是会付出代价的,因此大多数有奇遇的人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悄声获利,而非大肆宣扬。”
康马克的声音又温柔起来,“……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女儿,格兰尼;不论你知道多少,看见多少,你都是爱尔兰的公主,我的孩子。”
出人意料,康马克并没有在格兰尼公主的认知和身份上过多纠结,他忽然沉默,面朝露台外的塔拉城,在这个神话年代,城堡能修建到三楼已经是很了不起的高度,更多高楼建筑,类似碉堡或塔楼,本质上是地基高,下面铺垫了坚硬的大块岩石或人工夯实了土基,并不像现代人以为的那样,在拥有高度的同时还有可观的内部空间。
塔拉城内的这座宫殿是康马克的祖父的祖父时就开始建造,历经几代人的维护和扩建,才有了如今的模样;站在露台上,塔拉城大多都是低矮的民房,一片漆黑,只有少数酒馆和旅舍才会消耗珍贵的燃料,供灯盏使用。而在塔拉城外,还有一片将城市大部分范围囊括住的低矮黑影,那是塔拉的城墙。
芙兰和康马克静静看了一会儿塔拉的夜景,后者才开口:“格兰尼,你认为,爱尔兰有多大?”
……其实我觉得很小,从面积上来说只能算一个小点的行省;但芙兰嘴上却说:“我从未用双脚丈量爱尔兰,不能说出准确的大小;但我认为爱尔兰是很大的,比塔拉城要大,比父王的行宫要大,爱尔兰倘若狭窄,就不会有众多勇士英雄去往仙境的冒险传说了。”
像是被女儿孩子气的说法逗笑,康马克话间带了笑意:“哈哈,仙境也能算爱尔兰的领土吗,其实不算的,我并不是那些地方的主人,仙境的主人也从来不认可我是他们的国王。”
“然而格兰尼,父王来告诉你吧,爱尔兰是一个并不大的国家,我们四面都是海,渔民们靠出海捕鱼和海上贸易为生,他们要和海上的妖魔、东方和南方的海盗作战,争夺为数不多的贸易与渔获;在我们的陆地上,农民们种植各种庄稼,放牧牲畜,采摘森林中的野菜和果实,也要提防野兽、强盗、戏耍人的妖精还有恶魔。”
“我们的土地其实很少,大多数还分布在山地与丘陵之间,格兰尼,你现在和父王站在这里,塔拉城似乎匍匐在我们脚下,然而在你出生前十年,我才刚接过王位没几年,塔拉城的城墙远不如今天这样完整,下面尽是断壁残垣,城市里垃圾遍地、饿殍漂浮在护城河上,我们刚刚经历过战争,海盗和从海上来的巨人一路席卷了沿途的村庄打到塔拉,还有南方的部落带头叛乱,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只能一次次组织反击,反击那些入侵者,剿灭叛军。”
“我们在期间有了许多盟友和战友……我们与许多部落和团体结盟互助,当然,包括菲奥娜骑士团。”
康马克顿了顿,语气比起之前故作的父亲式温和,多了几分沧桑和沉重:“格兰□□持数万人生活的安定平稳是不容易的,塔拉城修建为如今的模样需要几千个壮丁挑来泥土、水,数千人推来巨木和巨石;但一次战争就可以摧毁。”
“父王的命令可以在塔拉城内畅通无阻,但信使离开这里,到了骑士团,到了各部落,到了南方的诸多贵族和亲王的领地,父王的信使就必须卑躬屈膝,看对方的脸色了。”
“为了勉强维持目前的状况,父王每年必须派遣足够的士兵驻守沿海,防范妖魔和巨人的来袭,还必须从国库中划分一大笔财产给菲奥娜骑士团,以奉金支持他们的行动;父王还要封赏其他贵族,在宴会中赠送来宾大笔财物,当他们回到自己的领地,才会自行组织士兵和人手巡视他们的领土。”
“格兰尼,我虽然是爱尔兰的至高王,却并不能做到对这片土地的完全掌控。我做不到,我的父亲也没做到,我之后继位的国王能做到吗?”
说这话时,康马克看向芙兰,“格兰尼,你觉得呢?”
当康马克说出这句话时,相当于释放了一个隐晦的信号:倘若你能有条有理回答这个问题,等于重塑自己的身份,以成人而非公主回答;若你说些冠冕堂皇的恭维话,那么从此就只作为公主说话吧。
芙兰有点紧张地搓搓手指,她的语气终于带上了成年人特有的稳重:“父王想要做真正的爱尔兰至高王。”
“为什么这样说?我已经是爱尔兰的至高王了,继位数十年来,周边部落的首领、各方的行省和亲王无不如此称呼我。”
芙兰摇摇头,她诚恳道:“至高王理应将领土内一切重要的权力尽收囊中;但您并未掌握所有。”
“那么我的女儿,你说我还差哪些?”
芙兰一条条说道:
“您的信使离开塔拉附近,只能在贵族和亲王的领地中卑微俯首,信使代表至高王的颜面和威严,这说明您的命令不能贯穿爱尔兰执行,连带您的威严也减损。您缺少掌控。”
“您选拔近卫,训练他们作为士兵,能拿起刀剑和盾牌,芬恩却觉得小题大做,不如菲奥娜骑士团,凡爱尔兰需要士兵的地方,您不得不用财产换取军力。您缺少军力。”
“您的国库用钱的地方很多,收钱的来源却很少,爱尔兰的渔民和农民一年到头忙碌如蜜蜂,却还是吃穿难以满足,我们的国土狭小,还要面对外敌的掠夺;您缺少财富。”
康马克听得十分认真,又问:“还有吗?”
芙兰这一次略微思索,才斟酌回答:“您是爱尔兰的国王,理应对领土上的爱尔兰人实行统治,诸多贵族、亲王乃至芬恩,却都将自己的跟随者称为自己的人,各自区别和划分开,而非自称爱尔兰人,您缺少将他们团结和凝聚起来的力量。”
“好!好!”康马克满意抚掌,大笑:“格兰尼,你说的全是正确的,是我多年来苦思冥想、为此忧虑的事实!”
“然而很多人都能指出问题,可是该如何解决呢?”
康马克站久了,挥挥手让隐藏在不知何处的侍从搬来椅子、小桌,又有人端来润喉的果汁,康马克亲手为芙兰倒了一杯,“喝吧!今晚只有父亲和女儿在畅谈。”
没有人确切得知在这一晚,国王和公主聊了什么。
当神话时代的星空俯视众人,当一切命中未来的言语消散在露台的微风中,当一双愈加沉稳深邃的眼睛俯瞰着夜幕下的塔拉城……等天将破晓时,留在露台上的桌椅空无一人,只有残存了果汁的杯底昭示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离开露台,康马克仍是康马克,爱尔兰的至高王;格兰尼却不再是格兰尼,她变成了芙兰,变成了王最信赖的女儿。
三天后,康马克派遣信使,秘密召回自己曾委派给三位王子的辅佐文官,并让他们携带记载了三位王子言行举止的羊皮纸卷来到宫殿觐见。
三位辅佐文官依次进入宫殿,这空荡荡的大堂现在没有多余的侍者,只有爱尔兰的至高王端坐在王座上。
康马克点名:“侍奉戴瑞王子的文官,你说一说,我派遣他抵达东部海岸线,同当地民兵和贵族同吃同住,一同作战,他表现如何?”
文官一号行礼后回答:“戴瑞殿下作战英勇,在先后三十多次大小战役中杀死了五十个巨人,割下了三十多个妖魔的头颅,回到城中的殿下被全城的少女贵妇抛花朵;从养马的仆役到驻扎的亲王贵族,没有人不称赞戴瑞殿下的勇猛。”
康马克:“没有人对他有不满或不良的评价吗?”
文官一号:“没有,大家都尊敬戴瑞殿下。”
康马克挥挥手:“侍奉凯拉奇王子的文官,我派遣他跟随巡游农官走遍全国,管理农事,你说一说他表现如何?”
文官二号摸不准陛下的态度,老实说:“凯拉奇殿下学习很认真,在两年多的时间里跟随老实学会分辨所有品类的大麦、橄榄、蔬菜和各种豆子,还会分辨有毒无毒的各类蘑菇,知道如何播种、垦殖与放牧牛羊,接生牛犊。我们都说再老练的农人都比不过他。”
康马克支起头问:“那么,他有没有关心过全国农税的税收变化呢?”
文官二号回答:“没有,凯拉奇殿下只在意种植庄稼后能不能丰收。”
康马克继续问:“侍奉凯尔布瑞王子的文官,我派遣他周游列国,考察各地风俗民情,搜罗适宜爱尔兰的商品和推销本地的特产,他做得如何?”
文官三号回答:“凯尔布瑞殿下能说会道、拥有让世仇坐下来商谈的友善亲切,殿下所到之处,商人和贵族都十分欢迎;历经游历的殿下增长许多见识,若说他对列国和爱尔兰的了解,仅次于陛下您。”
康马克问:“这样说,他谈的每一笔生意,主持的每一次洽谈,都是成功的?”
文官三号:“是的。”
康马克拍拍手,三个文官疑惑抬头,只见一道矮小的孩童身影从王座后走出,康马克将自己手中三个文官呈递的羊皮纸卷递给芙兰:“看看你的好哥哥们做的事情吧。”
芙兰接过,脑内的语言系统自动将纸卷上的古盖尔语文字翻译为自己能理解的意思,康马克等待一会儿,问:“格兰尼,你从中看出什么?”
三个文官忽然顿觉不妙,王座旁边的公主却说话了:
“戴瑞勇武,战场是他的游乐场,他喜欢功绩、享受夸赞和地位;没有人对他有不好的意见,就算是父王都做不到,这说明他采取了威胁和强迫的手段,没人敢表露不满。”
“凯拉奇精于农事,一心一意,他是个认真的学者、朴实的庄稼汉,却不能算一个纵观全局的王子,税收和农事息息相关,他本来应该更加关心的。”
“凯尔布瑞是个精明会说话的巧妙人,精巧的言语像蛛网一样,但除了王子的身份和一点财产,他有什么资格让每一次洽谈和生意成交?他自身没有太多利益,利益只存在于交易双方,想要每次成功,除非他坑蒙拐骗,或者放弃了一些原则。”
公主问:“父王,是文官在欺骗我们吗?”
康马克:“不是,是你的哥哥们表现成这样,所以文官们记述成这样。”
至高王命令:“你们三人,从此留在塔拉,不能主动联系三位王子;我会派遣另外的文官侍奉他们。”
他再拍拍手:“从现在起,你们侍奉的主人就是她,三天之内,礼仪老师、文法老师、德鲁伊、骑术老师和剑术老师将会调往公主身边。”
“这些侍卫是你的专属士兵,他们不参与塔拉的城防、治安巡逻和王宫的保卫,只要不触犯律法,他们随你调遣。”
说罢,从大堂石柱的两侧悄无声息地出列了两列士兵,芙兰一扫,每个人都配备盾牌、长矛和单手剑,拥有缝制金属护甲的甲胄和金属头盔。
康马克询问:“现在一共是十五人,你认为还需要增加吗?”
芙兰摇头:“暂时先这么多。”
至高王点头,起身离开:“那么我先离场,从明天起你将开始你作为王储的课程。”
康马克顺手拍拍芙兰的头:“可不能半途放弃啊,爱尔兰未来的女王。”
大厅里一时留下芙兰和三个文官、十五个士兵面面相觑。
……虽然昨晚和康马克放了大话说要当女王,还对着国内的治理情况一番激情键政,但当康马克表示认可,并且真的开始为芙兰准备班底后,这倒让在现代没当过什么领导岗位的她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办。
不行!不能在人前露怯!芙兰给自己在心里加油,既然说要扭转未来,那就从现在开始做起,一步步壮大实力,直到登上女王之位。
芙兰深呼吸,假装淡定地将目光投向十五名沉默的士兵,发问:“你们之中,谁是队长?”
一名个头最高的士兵出列:“殿下,我是。”
“你叫什么?”
“莫森。”
暗暗记下这个队长的外貌特征和名字,芙兰语气放缓:“父王命令你们做我的护卫,想必你们也对我心怀疑惑,为何饱受训练、历经考验的你们会保护我,成为被我调遣的一支队伍。”
“这些我之后会让你们逐渐了解我,明白我想做的事情是什么,而你们将成为我的助力;我现在明确说明一点,父王有意将我培养为王储,日后接过他的王位治理爱尔兰;认为我没有这样的潜力,注定不能成功,或认为我这里没有前途的,现在就可以离开。”
士兵们巍然不动。
“没有人吗?”
芙兰道:“很好,根据惯例,不出意外,你们除非战死或因伤病年老退役,将一直效忠于我。但我得说,中途如果有谁对我不满,或认为我这里待遇不好,没有前途的,也可以离开。”
这下,十五名士兵的表情略有惊讶,在这个时代,一支私兵一旦属于谁,就等同一辈子都要效忠于此人,除非主人犯下了渎神或输掉战争的严重失误,否则士兵们也无法改换门庭;当然,士兵自己叛变又是另外一回事。
以此来看,格兰尼殿下的条件反而相当宽松!
莫森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却说的很快速:“我们任凭您的调遣!”
他身后的其余士兵姿势整齐地将手中长矛底部在地上敲击一下,发出颇有气势的响声。
芙兰走向台阶,从左到右依次打量他们的外貌、表情,最后走到中间:
“从这边到那边,每一个人说出自己的名字,年龄,出身的村庄或城市,婚配情况,家庭人口,还有特长。顺便,我这里的规矩是,每一个士兵在有情况汇报或提问时,要说报告,这样我才知道你说的是正经事,说完之后,用完毕结尾。”
芙兰强调:“当我说集合,你们应当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集结到我面前;当我说解散,你们才可以自由活动。”
“莫森,你作为队长,应当在我不在的时候关注每一个队员的情况,有人受伤、有疑问、遇到问题,能自己解决的自己解决,自己无法解决的立刻告诉我。除去我本人亲自出面对你们交代任务,任何人都不能以我的名义或口令让你们做事。听明白了吗?”
芙兰见众人似乎不太适应这种现代化的军事口令,声音严肃起来:“回答我!”
“明白!”他们齐声回答。
莫森忽然开口:“报告!”
芙兰:“说。”
莫森:“倘若殿下遭遇不测,或因故无法亲自出面对我们下令,我们以谁的命令为准?完毕!”
芙兰:“当我确实无法亲自对你们下令,你们应该禀告父王,以父王的命令为准。”
“好,开始各自说一下自己的情况吧!”
花费十几分钟简单了解十五名士兵的情况,芙兰告知明天他们集合的时间与地点,宣布解散。
小孩子还是要睡足才能长身体,芙兰可是希望自己能成为身材健壮的女王,而不是瘦弱的病秧子。
公主已经从大厅离开,十五名士兵各自等待一会,等公主的脚步走远后,才放松肢体,各自对视一眼。
莫森:“你们觉得殿下如何?”
一个年轻队员说:“别的不说,她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屁孩,对军队的指令有一套了解。”
另一个人说:“我希望她说话算话,给钱给到位,我想离开时也能放我走。”
还有人说:“太年轻了,得再看看。”
莫森:“明早准时去殿下行宫下集合,至少陛下的命令我们得听从。”
芙兰就这样正式开始了自己的“未来女王培养计划”。
每天早早起来,前往行宫外的演武场,她会跟着十五名士兵进行障碍跑步,不过比起成年人,她可以只跑一半的路程,但对于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小孩来说还是很吃力;跑完步做拉伸,随后才开始吃早饭,之后一个上午用来学文法,培养芙兰阅读各文官和部落德鲁伊书写的公文呈报的能力;芙兰自己也得学会草拟文书。吃完午饭午休之后就是刺激的骑术课和剑术课,晚饭过后,侍女就要为公主点燃珍贵的油灯,康马克特意请来的德鲁伊会教□□各类实用的知识并讲说各部落的口传历史。
晚上的课程对于一位国家未来的君主来说是极其有用的,在这个时代,德鲁伊可以说是凯尔特人活着的文化和历史传承者,他们这个阶层在社会中担当法官 老师 知识分子 医生的多重职责,芙兰的这位老师据说是北方一个部落业已退居二线的德鲁伊,虽然她并不具备弟子那样神奇的占卜或和神明沟通的能力,但论及纯粹的知识储备,目前全国找不出第二个;也或许是因为这位老师天赋不佳,不能很好履行德鲁伊沟通神明、取悦神明的职责,所以部落才会放任这么一位知识分子前往塔拉赚点养老钱。
通过达芬尼老奶奶的讲述,芙兰初步掌握了爱尔兰各部落的势力分布情况,还有不同部落间崇拜的祖先神、动物神,婚丧嫁娶的习俗;彼此之间的恩怨关系、联姻关系;各地区不同的农业生产情况。自现在起往上追溯大约一百年间各部落的人口变迁和居住范围的变化、带头人的名字……
“倘若误入仙境,”达芬尼慢吞吞讲到,站起身来,做出一个示范:“在发现自己深处异界的时候不要轻举妄动,尝试抽出自己身上长条的东西,在心里对诸神祈祷,想一件事:我要回去。回到祖先们亡故的地方……然后看着这个东西倒下来。”
德鲁伊解下腰间用于赶路的手杖,在行宫的地板上放任手杖倒下,达芬尼说:“如果魔力足够多,且占卜者的意志足够坚定,这种占卜一般会为你指明回去的正确方向。”
芙兰正打算发问,达芬尼就道:“然而大多数误入仙境的人要么充满探索欲,要么六神无主,要么明知可以回去,却还是打算冒险。因此这个方法有用,却很少有人做。”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勇士探险的故事流传了。
怪不得啊,芙兰尝试现场使用这种占卜方法,她从书桌上拿起木质尺子,看着地板默念:我要回去,回到祖先们亡故的地方……
木质尺子摇晃几下,最后颤巍巍地立住不动了。
达芬尼看向格兰尼:“……占卜失败了。”
芙兰看着尺子,虽然早有预料,但果然……在这个神话时代占卜自己现代的归处,注定无果。
达芬尼悠哉地宽慰:“你现在又不处于迷路的状态,意志或意愿不够强烈也是可能导致占卜失败的。那么我们接下一个内容,正确处理灵魂飘散的方法,第一步,安放好失去灵魂的人的躯体,让双手放在胸膛,至少有三对手指要相互交叉,寻找槲寄生、硬币、火烤过的木棍拜访在周围……”
讲习完成后,芙兰照例对老师行礼目送对方离开,不过这一次她询问:“您认为我具备成为德鲁伊的潜质吗?”
达芬尼迟缓地转身:“德鲁伊……你是说身份,还是说能力?”
芙兰认真思考一下,询问:“难道还有能力与身份不匹配的德鲁伊吗?”
达芬尼:“怎么没有呢?”
“德鲁伊有三面组成,”达芬尼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下来,额外给学生开了小灶:“职位或者说,身份。”
“然后是能力,也可以称之为天赋的存在,”达芬尼注视着空气,仿佛透过几十年的时光,看到了自己年轻时被选为德鲁伊学徒的场景,“天赋是固定的,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个德鲁伊偏向哪方面,擅长什么。”
“最后是知识。”
达芬尼说:“知识对所有人公平而慷慨,残忍又仁慈——愿意去学的人领悟它的慷慨,但没有足够能力的人去学就是学不会。知识不变,只是在那里。”
“格兰尼殿下,想要德鲁伊的哪些面呢?”
“我要知识。”
“不要能力吗?”
“如果能力大部分由天赋决定,那我自己也没办法再更改吧?所以我要知识。”
老妇人的眼睛直视芙兰,“那你认为,天赋又是被什么决定的呢?”
这个问题很复杂,在凯尔特神话的世界观中,一个人是否具备学习魔法或研习武艺的天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个神话故事的传唱程度和戏份——就比如康马克和芬恩,拿的大抵都是经典子承父业复仇争霸剧本,比如父辈惹事上身,被仇家追杀,失去祖业;自幼艰难被托付给奇人抚养长大,成年后闯荡出一番奇遇,塔塔开之后成功获得父辈丢失的祖业,成为某个团体的领袖,干出一番事业最后得名某某王、某某大英雄之类。
在这些故事中间,康马克和芬恩或多或少都获得过来自命运或者说“剧情”的馈赠,芬恩拿到的是智慧鲑鱼芬坦的智慧精华,康马克拿到的是更早的预言,他的母亲和她诸姐妹们一起将身体献给艾尔特这个父亲,仅仅因为康马克的外公得到预言称艾尔特的后嗣将会统治爱尔兰。
芙兰暗自腹诽:那迪卢木多拿的就是经典悲情英雄剧本,从黑痣到年少的诅咒再到年轻英雄的一系列业绩,一切都是为了在婚礼上和格兰尼公主私奔所具备的条件。
换言之,在凯尔特世界观中,如果一个人真的具备某方面很突出的天赋,就要小心自己是不是拿到类似剧本了。
达芬尼的问题刚问完,芙兰就给出自己的回答:“天赋……可能是由父母或者命运决定的吧?”
达芬尼点头:“父母是你血肉的来源,从父母各自向上追溯,有天赋的人,一定有不凡的出身和特殊的血脉。”
懂了,经典遗传学,基因决定大部分。
达芬尼继续说:“命运,在父母血肉之外的事物,让一个人即便祖上只是平庸之辈,也能得到突如其来的馈赠,被强迫改造;区别于父母的是,因为后天遭遇得到天赋的人,往往在命运的河流上更加突出,也要承担更多。因为命运女神给你的馈赠,日后必将以另一种形式收回。”
懂了,后天外挂,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然,一个人的天赋更多时候是两种因素的结合,然而我还要说另外一种极其特殊的情况——”
达芬尼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灵魂。”
“肉身是父母给予的,因此一些人的天赋跟随肉身行动,那些巨大的巨人,那些天生地养的仙女、妖精,他们有巨大的力气、捉弄人的魔法和构建仙境的能力,是因为种族导致的。但还有一些人,仅仅是因为灵魂太特殊了,肉身根本无法禁锢灵魂,他们的精神让灵魂足够自由,能用一种更高维度的视角获取世界上的信息,这是大多数德鲁伊都想要抵达的境界,在这种条件下,人的灵魂可以直接和神明沟通对话,甚至……和神平等。”
说到此处,这位老年德鲁伊似乎觉得自己是在说某种可以撼动世界的言语,竟然噤声;芙兰静静等待了一会儿,才听见达芬尼用更加低的声音说:“据说,发自内心认为自己可以自由行动、理所应当知道世间一切、做到一切的人,他们的灵魂就是这样的。与其说是灵魂强大……不如说这些人的脑子已经接近疯狂了。”
芙兰阅读着今天的课堂笔记,久久不能平静自己的内心。
灵魂?
她现在,是格兰尼的肉身,和芙兰的灵魂,肉身能拴住灵魂吗?灵魂能超脱这具躯壳穿越时空的话,她是否具备学习魔法的能力呢?
如果她仍然是格兰尼的灵魂,只是多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那……现代的那些记忆都是伪造的吗,什么梦境可以完整将一个精密复杂的世界渲染的如此完美,如此事无巨细?
在这个存在主义的问题上芙兰没有纠结太久,感知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达芬尼所说的“有能力与身份不匹配的德鲁伊”,芙兰就觉得爱尔兰这个国家文化事业和基层治理十分堪忧。
未来女王培养计划实行半个月,康马克过来检查芙兰学习情况。
芙兰又长高了一点,她让侍女做衣服都往宽大了做,不然总是贴身裁剪,换衣服还要浪费布料。康马克摸摸芙兰的头,将文法和历史、风俗类的各种知识随意考校,芙兰对答如流。
康马克摩挲下巴的胡子:“能背诵还不够,得学会运用到实处啊。”
芙兰昂起头:“只要父王愿意给我机会,我总能为您献上成果。”
康马克哈哈大笑:“果然长大了一些,说话更有主见了——那么,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芙兰一根根竖起手指,庄重地对康马克提出王储的要求:
“十五个士兵都是身强体壮的成年人,和他们对练我完全打不过,我需要一个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对练。”
“德鲁伊正在逐渐朝着官僚化、职业固定的方向发展,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制定标准,统一领导权力,间接控制德鲁伊这个阶层,否则只会让能力参差不齐的德鲁伊把各部落搞乱。”
“想要联合爱尔兰作为一个国家存在,我的身边需要代表各不同利益的年轻人作为同伴,这是王储应当承担的职责,这就需要父王想办法,我也会努力的。”
“最后,我希望有一个渠道可以学习魔法,光靠刀剑,我很难战胜一个壮年男子。”
康马克饶有兴趣问:“那你希望你身边的陪练是谁?”
芙兰说出自己思考过后的答案:“上一次我坐在席间时和几个菲奥娜骑士团的小伙子聊过天,他们思维敏捷,天真烂漫,对局势不太敏锐,对菲奥娜骑士团还没有很严重的归属感,可以争取。”
“其他部落的年轻人和各方亲王的子嗣我没有见过,父王可以推荐一些吗?”
康马克露出欣慰的表情:“很好,看来你已经知道如何营造属于自己的势力了,不过我倒认为,一口气叫太多人来过于引人注目,目前为止,外界还以为我会从你的三个哥哥当中选择王储,他们三个小子的优缺点是肉眼可见的;但是你的锋芒太厉害了,只要芬恩知道你的打算,他势必不会同意你成为国王。”
“除了芬恩,其他亲王和贵族、部落首领也这样认为?”
康马克颔首:“或许不是全部肯定,但他们都很满足这样持续了好几代人的关系网络,谁也不愿意打破平衡。”
“你可以先从菲奥娜骑士团选择你感兴趣的年轻人,”康马克眨眨眼,“我会去和芬恩聊天释放这么一个错误的信号,让他误以为是联姻的征兆。”
芙兰:“呃……听完我说的【故事】还这么干的话,总觉得父王好像有点恶趣味哎。”
“哈哈!你自己不也是吗?明知道另一个未来自己会和迪卢木多私奔,却还是会在席间去接触他?”
“主要是想尝试一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命运的强制作用……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嘛。”
康马克站起身,“那父王就过去喽?其实你真的喜欢的话,至高王的女儿想挑选一个合适的青年才俊并非难事,能被王储看上,是那个年轻人的荣幸。”
芙兰只觉得一阵无力,不是吧,为什么这个中年老头还会开这种玩笑呢?
“不,”芙兰坚定道,“我绝对,绝对不会和他私奔的,请父王相信我,如果我连这种命运都扭转不了,何谈将爱尔兰带往更加美好的未来?”
康马克摆摆手:“嗯嗯,当然,你不会的。”
芙兰提高声音:“我也不会把这种看起来合理的联姻行为当做解决王国问题的保底方法!我要做,就要做彻底!”
这回康马克略微停顿脚步,说:“那我就等你施展你的愿景了!”
“我吗?”
迪卢木多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看着面前的芬恩。
“没错,就是你,啊,还有另外几个小伙子。”芬恩拍拍迪卢木多的肩膀:“至高王希望骑士团的年轻人可以多和塔拉的王子公主们熟悉熟悉,正如王室和骑士团的盟约合作一样,想要维系下去,绝不单靠老家伙们的叙旧,你们年轻一辈也需要多多走动啊。”
王子公主……迪卢木多下意识在脑中想到了之前在塔拉宴会上见到的格兰尼公主,对方看上去活泼亲切,没有什么常见的王室架子,况且那天她和大家聊得都不错,迪卢木多在王室中也最熟悉这位殿下。
如果是维系骑士团和王室关系的任务的话……迪卢木多想,那我去找格兰尼殿下就行了吧?
芬恩还在交代:“正好狩猎季到了,你们可以去带带那些塔拉城的绵羊,好好展现骑士团的风采;要不是莪相已经结婚了,我真希望这个机会是他去啊。”
回想起昨天康马克临时到访,推杯换盏之间,这位爱尔兰人的至高王不再掩饰自己的老态和对继承人的担忧,康马克话里话外都在忧虑爱尔兰未来的走向,谁来抵御外敌?谁来征收税款?谁来维系各亲王和各部落之间的关系?芬恩作为骑士团的团长,自然和康马克站在同一立场分析,酒过三巡,康马克忽然提起了自己三个儿子各有优缺点,没一个让人放心;再提起自己最年长的女儿格兰尼,再有几年就可以相看丈夫……
芬恩觉得自己完全理解了老伙计的隐藏意思,几十岁的人了,说起儿女之间的亲事还这样扭捏!
康马克又说上一次格兰尼公主和骑士团几个年轻小伙子相处的不错,大家聊天也聊得来,那么年轻人的感情这样好,未来我们的合作想必也能延续吧?芬恩都不用咬大拇指,立刻明白康马克的所思所想,拍着他的肩膀大方同意了让骑士团几个没有正式加入的小伙子前往塔拉的事情。
这次临时的交谈消解了芬恩在上一次塔拉宴会上的些许不满和对康马克猜忌自己的愤懑,康马克虽然说话不好听,也透出希望骑士团彻底融入爱尔兰的企图;但这次国王亲自上门说起年轻人的相处,在芬恩看来,就是希望通过传统手段联姻来解决合作续约的问题。
……要是能和康马克的哪位公主结亲,彼此之间的联盟也会更加牢固吧?芬恩思索,倘若和格兰尼公主结婚的是自己的亲儿子莪相,那么联盟会变得更加紧密,可惜莪相已经订婚,骑士团内和格兰尼年纪相仿的……和芬恩自己血缘也不是很亲近。
迪卢木多尚且不知道芬恩在想什么,他疑惑问:“这和莪相有什么关系?”
“哦……啊,我只是想莪相不能带未婚妻去塔拉有些遗憾,嗯,迪卢木多,你此次前往塔拉,务必要和王子公主们搞好关系,回来的时候记得给大家带点礼物就行了。”
芬恩仔细观察迪卢木多——你小子,好像对离开骑士团这件事不是那么抵触?
长得也不错,从血缘上还是自己的远方外甥;芬恩内心一下火热起来,要是迪卢木多能抓住机会,或许骑士团和王室的联姻,还真的能成功!
TBC
芬恩以为的:秦晋之好
康马克暗示的:王储选婿
芙兰想的:东宫侍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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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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