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AU
深夜出逃的你会遇到名为炼狱杏寿郎的猫头鹰妖怪
[一]
你没有要去哪里,你只是需要离开。
你带上一柄漂亮的红色拂尘,在夜色里溜出垂花门,趁小厮在夏夜中熟睡翻过院墙的时候,心里就只有这一个想法。
你抬头望去,月色皎洁明亮,若水慷慨铺洒大地,院墙外的月色,和你垂花小径里的月色,并没有什么不同。
连空气也一样,你原想外面的空气会更充满自由的味道,可是反是污浊的骚味占了主流。
但你也没有想念深闺里那终日不弃的博山炉,茉莉、桂花、玫瑰…,小红儿即便每日在你面前表花名逗你开心,也不妨碍那就是几朵花而已。
好吧,其实你也不是没有目的地。
准确的说,你有目的,但没有目的地。
你听说,附近有一位强大的猫头鹰捉鬼师。
原本魑魅魍魉群体应该团结向上,因此虽偶有害人的小妖小怪,也不会在内部受到责罚,往往都是由名门正派的捉妖师来降拿。
但是最近却从来往你家的小鬼怪嘴里听说,有一位名叫炼狱杏寿郎的捉妖师——其实是猫头鹰妖怪,但一直替天行道,保护百姓,把那些吃人的小妖魔通通降伏了,魑魅魍魉群体内部对他怨声载道。
“小姐!我说出他的所在,你能放过我了吗?我绝对不会再吓唬人害人了!”那怪模怪样的小妖怪一边哭一边求情,头在你脚边磕得当当响。
“叫什么小姐啊?明明是姑奶奶!”
旁边那个长犄角的小魔物白了小妖怪一样,看向你的时候脸上立马堆满了笑意,两个跪着的膝盖还往你的方向蹭了蹭,小魔物脸上本不该有褶子,可此刻你却好像看到它那不知所谓的五官堆叠在一起,说不尽的谄媚与讨好,
“姑奶奶!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对那个猫头鹰感兴趣,但是我听说他叫炼狱杏寿郎,常常在城外的一间庙里修行…”
红拂尘穗子扫过草叶上的夜露时,你终于望见了城外那座荒祠——檐角断了半截,瓦缝里生着乱草,但比你兰雪斋里那些被人精心侍弄的草木多了灵气。
刚要迈过门槛,头顶忽传来羽翼擦过夜风的轻响,不等你抬头,一道带着暖意的声音便落了下来:“晚上好,少女!你有何贵干?”
转身时,先看见的是玄色衣袍下摆垂着的赤纹,再往上,便是双亮如熔金的瞳仁。
他耳尖竖着两簇赤羽,像燃着的火苗,身后半展的红色羽翅泛着月光,边缘竟缀着细碎的金光。
呀,真是说不出的迷人。
这一点你真是遗传你父亲,都喜欢男子,区别是父亲还喜欢女子,但你比较知足,喜欢一种就够了。
见你攥紧拂尘愣着,他弯了弯眼尾,指尖指了指你鬓边沾的草屑:“少女可是遇到了妖怪,来此躲避?”
正说着,祠外忽然传来细弱的啜泣声,你放眼望去,是只被追得断了腿的小狐妖。
见着祠内还有你和炼狱杏寿郎,惊得就要拖着那条断腿逃跑,跑又跑不快,干脆坐在地上摆烂———精明的小狐狸,大概觉出你和炼狱杏寿郎不会伤它。
炼狱杏寿郎的金瞳在月色下微微眯起,耳际赤羽无风自动。
完全是猛禽的杀气,跟你平常在闺中偶见的小妖怪一点不同。
你虽生在世家,可天生与旁人不同,能见旁人所不能见,听旁人所不能闻。
世界在你眼里,花妖狐鬼皆能说会道,草木鱼虫则各有性格。
然而家中长辈从来不信此事,更叫你绝对不许提起,免得影响婚事,唯一信你的从小伴你身边的奶娘,她从观里悄悄为你求来这柄红色拂尘,说了也真是,愚钝的奶娘这次没有被道士所诓,你轻轻一挥,那两个小妖就投了降。
可这般好的奶娘,却因撞破你父亲三姨娘与管家的奸情而被推进了井里。
一宿不见,已经变得青白色了。
你不再想这些,看向眼前的场景。
“倒是只伶俐的狐狸!”
他洪亮的笑声惊起檐角宿鸦,“腿伤是怨气反噬所致——少女,你袖里那柄拂尘借我一用?”
你递出法器时穗子却突然缠上他手腕,红丝与金焰交织成奇异的图腾,他一时竟被你困住。
“果然如此。”他不知念了句什么,拂尘闪出光把他手放去,他笑起来,“百年桃木芯缠朱砂线,最宜疏导怨气——看好了!”
红拂尘在他手中旋出流霞般的光晕,温柔罩住小狐妖断腿。
“修行之道贵在平衡。"他单膝点地查看伤口,羽翅在身后铺开金红屏障,"强行吸取精气会遭怨气反噬,正如人类暴饮暴食会伤及脾胃,但这小狐狸身上的,是别人施加给它的!”
红拂尘的光晕裹着小狐妖时,你分明见那断腿处的淤青正一点点淡去,连狐妖耷拉的耳朵都悄悄竖了半截,小狐狸从最初的瑟缩变成了享受,美滋滋得感受着治愈的光,身上的疼痛不断减轻。
妖怪,总比人要好懂。
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
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
你忽然想到内宅里父亲的那些姨娘,今日这个是“三姨太面若桃李,闻之欲醉。”,那个是,“哪有五姨太这般青春正盛,得老爷宠爱?”
明日就是,“那个贱人,我看她能得意到几时!”,“巧儿,你去把这个加在五姨太的汤羹中,切莫让人发现。”
你时常疑心家里后厨的锅里到底有多少层的药碱?
隔两条街的医馆未必有你家后厨底蕴深厚呢。
你还是喜欢妖怪好了。
比如眼前这个。
炼狱杏寿郎半跪在地,金瞳专注地盯着拂尘流转的光,看见小狐狸渐渐有了精神,他蹙着的眉也松了下来。
“莫怕,这拂尘的朱砂气能镇怨气,不会伤你。”他声音放得更柔,指尖轻轻碰了碰狐妖的尾巴尖,惹得小家伙缩了缩,却没再躲开。
待光晕散去,小狐妖试着抬了抬腿,竟能勉强站稳,它朝着你俩拱了拱身子,转身窜进林里时,还不忘回头晃了晃尾巴。
檐角的宿鸦又落了回来,他站起身,将拂尘递还给你,耳尖的赤羽还沾着点夜露,目光炯炯,真不愧是猫头鹰,眼睛即便是在夜色中也如此有神。
“这拂尘是位心善之人所赠吧?桃木芯养了百年,朱砂线也是诚心捻的,她为你寻来一定不易,可惜却不在人世了。”
你闻言心下一惊,抬头望去,他面上已是了然,“这线上的念力已经没有活力了,说明人已不在人世。少女,你来找我,是为了找她吗?”
是的。你因天生与常人不同,并不惧死亡一事,纵他人以为生死两隔,在你看来却没什么不同。
毕竟院子里十年前离去的李大,也还一直待在你的花园里,可是你寻遍了宅府,却找不见你的奶妈。
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你,直到你听说这位名为炼狱杏寿郎的猫头鹰捉妖师,试试运气吧。
[二]
你点点头。
“原来如此”他洪亮的声音震得瓦砾簌簌作响,“生魂未入轮回却不见踪迹——只有两种可能!”
他竖起两根手指头,又随着话语一一放下:“要么被邪术师囚禁,要么..."金瞳陡然锐利,"她自己不愿往生!”
拂尘穗子突然无风自动,疯狂指向东南方向。
在你手里只能驱赶小妖的装饰物,在他手里变成导航仪。
哈,自愧不如。
这边尚在沉思,那一边炼狱杏寿郎却猛地抓过你的手腕跃上祠顶,羽翼卷起的夜风裹着檀香:“抓紧了!现在就去验证第一个可能——”
“开!”
你眼前骤然浮现奶娘残影——她正拼命拍打某种透明屏障,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你现在可以用拂尘缠住我的手了”,炼狱的声音穿透夜风,“让你看看猫头鹰的眼睛究竟能望多远!”
当穗子触及赤羽的瞬间,整个世界突然浸入幽蓝。
你看见城东南宅院地下室里,父亲美丽的三姨娘正将奶娘的魂魄封入墨色陶罐,罐身贴满符咒。
“找到了!那罐子贴求子的邪符!”炼狱长啸一声俯冲而下,“少女,还记得怎么用拂尘束缚妖魔吗?”
“不会啊,我没有学过。我只是能看见。”
其实说出这样的话让你很不好意思,但如果说谎,他回头真让你驱妖,你现场跳一段洛神曲也不会有用的。
你能想到到时候那个场面肯定不会比现在好看。
虽然你的舞姿可能好看,但其他的…
驱妖并不是真的跳大神就行,你父亲让你学的那些优美舞姿应该更起不到什么作用。
炼狱杏寿郎的羽翼在夜风中骤然收拢,你感受到他似乎停滞了一瞬间——为你的坦诚,但随即爆发出更炽烈的火光:"无妨!现在学便是!"
是吗?这也可以现学的吗?
你一时不知道坦然说出不会的你和当机立断让你现场学习的炼狱杏寿郎哪个更少一根筋。
“你可以来当我的徒弟!我正好一个徒弟也没有!”
他说话声音真的很大,掷地有声,可能是因为他真的很缺徒弟。
没有等你回答,他带着你俯冲时竟已经开始教学,洪亮嗓音穿透呼啸的风声:“桃木辟邪,朱砂破秽——将你的念想灌入拂尘!”
祠堂瓦片在脚下碎裂的刹那,他羽翼卷起的气流震开地下室木门。
三姨娘惊惶转身时,你下意识挥出拂尘——红穗如蛇缠住她画符的手腕,朱砂线突然发出灼目红光。
“很好!”炼狱杏寿郎的赞叹声与陶罐碎裂声同时响起。十数个墨色陶罐迸裂处钻出青烟,奶娘的虚影最先凝聚成形。
“小姐...”她模糊的指尖触到你衣袖时,炼狱杏寿郎的羽翅已展开成屏障。所有魂魄被金红光芒温柔包裹,而三姨娘在拂尘束缚下正逐渐显露出獠牙和她耳后的鳞片。
喔!原来三姨太是妖怪!
你还以为只有人才这么坏。
“半妖之体强行求子,反遭反噬了!”炼狱杏寿郎的赤羽无风自动,他大喝出声。
于此同时,你看见奶娘魂魄突然指向东南梁柱,拂尘穗子竟自行飞射而去,从暗格里卷出一本泛黄邪典。
当拂尘的火焰吞噬掉书页时,所有魂魄化作流光散向夜空。
奶娘最后朝你躬身行礼,身形淡去前突然伸手虚虚一点——那道微光竟没入你的拂尘,红穗瞬间镀上层琉璃色光华。
“她留了念力护佑你。”炼狱杏寿郎收起火焰时微微颔首,“现在该处理这位——嗯?”
拂尘突然自行收紧,三姨娘在惨叫中现出原形,竟是只修行不足的穿山甲,伪装人类嫁入宅院多年。
你想有机会采访下父亲和管家的感受,他们的爱好实在非同寻常。
“少女,要试试超度吗?”炼狱杏寿郎突然看向你,他金红色的发丝在月色里纷飞。
他指尖一划,几句金色符文霎时间出现在夜空中,流动着你看不懂的古韵和奥义。
你看了他一眼,虽然才见面不久,他却仿佛已经很信任你了,他目光灼灼,一时间你竟觉得无法拒绝。
你仔细辨认着读出那些古奥字符,或许你真的于此道颇有天赋,这些字符出口的瞬间就化作利箭将你父亲的穿山甲姨太包围,很快在白光的笼罩下,在穿山甲凄厉的叫声中,一切烟消云散,连个灰都没剩。
“你真的很有天赋,但你不用为此失落,堕入魔道之后她就已经为世不容,更别提还狠毒害人”,
他看向你,然而又顿了顿,看向这变得空无一人的院子,抬手撤去屏障,“你父亲那边好交代吗?”
你并不担心父亲会因此失落,这深宅大院里无论少了谁都不足为奇,于是你点点头,“没关系的,我父亲现在好男色,不在乎姨太们了。”
炼狱杏寿郎闻言先是一怔,金瞳里闪过丝诧异,随即仰头发出爽朗笑声,震得院角老树枝叶簌簌作响:“哈!人类的家事,真是有趣!”
他耳尖的赤羽晃了晃,伸手拍了拍你的肩,掌心暖意透过衣料传来,“既如此,便不必挂心——眼下还有件要紧事。”
他俯身捡起片被火焰灼焦的残页,金瞳骤然沉了沉:“这邪符不止求子,还藏着吸魂炼魄的术法。除了这穿山甲妖,恐怕还有漏网之鱼。”
话音未落,你手中的拂尘突然颤了颤,琉璃色的穗尖指向院外密林,比先前更亮了几分。
“看来我们可以先跟着拂尘走了!”炼狱杏寿郎眼底泛起笑意,虽然是猫头鹰妖怪,可你却觉得他比人间的修士还要正气。
他伸手牵住你的手腕,“失礼了,小姐,以后你会飞就好办多了。”话毕,赤羽在身后展开,夜风裹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走!去看看还有什么猫腻!”
夜风掠过你们的耳畔,他的羽翼每一次沉稳的扇动都带来轻微的失重感,让你不自觉地攥紧了他衣袍的布料。
炼狱似乎察觉到了你的紧张,环绕在你腕间的手掌稍稍收紧,温热的暖意透过接触点蔓延开来,奇异地抚平了你的一丝慌乱。
“不必害怕!”他洪亮的声音被风吹散几分,却依旧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我很擅长飞行!”
你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瞥见他耳尖的赤羽在随着气流轻轻颤动,一片红色。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裹着你,让你原本因出逃而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动。
你甚至注意到,为了照顾你的感受,他飞行的速度比最初平稳了许多,那宽阔的羽翼有效地隔绝了下方的冷风。
“这种邪术…也太奇怪了,把人的生魂练成婴孩的魂,再由自己生下,这不是相当于穿山甲想生一次奶娘吗?”夜色里,你忍不住开口问道。
炼狱杏寿郎带着你掠过林梢,夜风卷着你的问话散开,他低头看你时,金瞳里映着月色与树影:“这邪术本就悖逆天道!”他指尖凝出缕金焰,在空中画出个扭曲的符纹,
“穿山甲妖修行浅,又急着借‘人子’稳固人形,便想偷换生魂——奶娘心善魂纯,最合她的意。”
“啊,我还以为她是因为爱我父亲,所以想给他生孩子的。”你很震惊,心道虽然一直能看得到这个世界,却有这么多不了解的,此番真是大涨见识。
“可是三姨太不是与管家也有情意吗?怎么说爱呢?我们妖怪最讲情意,认准便是一生。”炼狱杏寿郎回应到,说后一句,你竟看到他耳畔起了点红晕。
是你太沉了吧,带着你飞太累了。
你暗自感到抱歉,并决心一定早日学会飞行,免得炼狱先生受苦。
“我们人类,爱往往不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在我家这很正常,我父亲每一个妻子或者男妻子,都是因为爱娶回来的。”你疑心这样会污染掉炼狱先生的纯洁内心,可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炼狱杏寿郎的羽翼猛地顿了顿,连带着你们的飞行轨迹都歪了半分,语气带着震惊和一点愤怒:“这实在太不对了!”他耳尖的赤羽颤了颤,先前那点红晕竟漫到了耳后,“相比之下我们妖族纯粹得多!”
你忍不住笑出声,拂尘的琉璃穗尖随着笑声轻轻晃动:“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奶娘就一辈子只护着我。”
话音刚落,穗尖突然亮得刺眼,直直指向密林深处的一处山坳——那里飘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竟与穿山甲妖的妖气同源。
“看来漏网之鱼就在那!”炼狱杏寿郎收敛了诧异,金瞳重新锐利起来,却还是放缓了语速,
“待会儿若见着妖物,你先试试用拂尘探它的妖气,纯善的妖会怕朱砂,作恶的则会被灼伤,就像…就像你们人类里,好人见了恶行也会避开一样。”
他特意找了人类的类比,你连忙点头,攥紧拂尘跟上他的脚步。
山坳里藏着间破败的山神庙,庙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细碎的磨牙声。
炼狱杏寿郎示意你躲在树后,自己则化作道金红流光窜了进去,只听“嗷”的一声惨叫,一只浑身裹着黑气的黄鼠狼妖被扔了出来,正好落在你脚边。
黄鼠狼妖原本还正惊慌,扭头见了你,觉得对付起来还算容易,立马露出尖牙想扑咬,你下意识挥出拂尘——琉璃穗子刚触到它的妖气,就发出“滋滋”的声响,黑气瞬间消散了大半。
它惊恐地缩成一团,竟口吐人言:“别、别烧我!我只是帮穿山甲妖守着这庙,没害过人!”
炼狱杏寿郎从庙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个小小的墨色陶罐:“这罐里藏着它偷吸的村民魂气,倒没沾人命。”
他看向你,眼底带着期许,“徒弟,该你来了——用刚刚的咒法,把魂气送回去。”
你还没有答应做他的徒弟,他已经开心地喊起来了。
做徒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你还别有所图。
你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陶罐上,心里默念着刚刚在空中度过的符文。
并非你过目不忘,而是因为这些符文并没有具体的字符,而靠内在的韵律支撑。
拂尘的琉璃光顺着你的指尖渗入罐中,罐口很快飘出几缕淡白色的魂气,它们在空中盘旋片刻,便朝着山下村落的方向飞去。
黄鼠狼妖看着魂气离去,竟趴在地上磕起头来:“多谢二位饶命!我以后再也不敢帮恶妖做事了!”
炼狱杏寿郎摆摆手,让它自行离去,转身时却见你望着拂尘发呆,便道:“你做的很好,完全可以做一名捉妖师!”
“你既然天生有此能力,为何不去人间宗门学道?”
他有些不解,事实上他也并不明白为何你宁愿在半夜去破庙寻他,却没有去请一位正经的人类天师。
[三]
你指尖摩挲着拂尘的桃木柄,望着山下村落方向渐渐淡去的魂气,轻声道:“人间宗门…我曾偷偷去城外的观里看过。”
夜风卷起你的发丝,你想起那年躲在观外槐树上的情景——道士们对着香客夸夸其谈,却对树下哭求超度亡母的老妇视而不见,只说“心不诚则法不灵”。
到底是心不诚,还是钱不足称?
后来你摘下金耳环,悄悄放进老妇的行囊。
“他们说我能见阴阳是不祥,奶娘求拂尘更是助长妖异。”你低头看着拂尘上的琉璃光,那光像是在轻轻蹭你的指尖,
“而且…人间法门,都是靠银子说话,要银子,我家够多了,不想为此奔命”。
炼狱杏寿郎的眼睛这时黯淡了些许,伸手拍了拍你的肩,掌心的暖意透过衣料传来:“那些人算不得真正的修士!”
他耳尖的赤羽晃了晃,语气却格外认真,“你从小妖嘴里打探到我的所在,是否也听得它们对我的诋毁?”
“作为妖怪却做除妖师,作为同族却从不包庇。”他细数那些小妖怪嘴里说他的话,他当时当然不在现场,但此刻却如数家珍。
“但是,不管是妖怪还是人类,只要有力量,就不能用来欺凌他人!他们不是真正的修士,总有一天,他们的力量会背叛他们自己的意志!”
你望着他眼底跳动的金芒,忽然想起奶娘曾说“心正者,无论人妖,皆有菩提相”。
虽然眼前人不仅有菩提相,更是美男相。
檐角夜露滴落在青石上,溅起细碎的声响,竟让这荒山坳里的夜色添了几分暖意。
“能不当你徒弟吗?”你缓缓开口,斟酌着。
回头却看到炼狱杏寿郎一愣,金红色眼瞳重快速划过一抹失落,但很快重振旗鼓,“当然!你有权选择自己的师傅,修道路的开头很重要!你不必为此懊恼。”
“因为比起徒弟,更想当你夫人。”
你不知道这话有多么惊天骇地,不仅对于人类,也对于猫头鹰。
如若今天不逃出来,明日三郎家的聘礼也要到了,三郎是个俊秀郎君,但你并不喜欢他———择婿一事上,你父亲并没亏待你,他多年纵情声色,身子已经亏空,没有一个成器的孩子,你更是他唯一的女儿。
夜风忽然停了,连檐角垂落的夜露都悬在半空。
炼狱杏寿郎的羽翼在夜风中“咔”地收拢起来,金瞳中的锐利瞬间被难以置信的茫然取代。
他耳尖的赤羽僵直如凝固的火焰,连身后半展的羽翅都忘了挥动,任由夜露簌簌滴落肩头。
“夫……夫人?”他重复这个词时声音罕见地发颤,仿佛舌尖被烫到一般。
他那总是炯炯有神、直视前方的金瞳,此刻竟有些慌乱地眨动了几下,目光飘忽着,一会儿落在你的拂尘上,一会儿又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最终望向了远处的树梢,声音前所未有地有些结巴:“少、少女的意思是……?”
他洪亮的嗓音不自觉地压低了许多,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难以置信的确认。
“少女,你可知猫头鹰一族求偶需先赠予猎物、共筑巢穴,再鸣啼三月以示诚心?人类婚事竟……竟如此直接?但是我很开心!”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束带——那里本该挂着他为未来伴侣准备的鼠干聘礼,此刻却空空如也。
一种混合着羞窘与慌乱的炽热感从耳羽蔓延至脖颈,让他几乎想振翅飞回祠堂顶上冷静片刻。
答应了心悦之人的求婚,却发现聘礼不见了。
这让炼狱大人很羞窘。
你攥紧拂尘的桃木柄,指尖抵着微凉的木纹,反倒比刚才坦然:“三郎的聘礼明日就到,可我不想嫁去循规蹈矩的人家,重蹈覆辙我母亲的命运——我很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看更多的妖,救更多的魂,就像今晚这样。”
话落时,悬着的夜露终于坠下,砸在青石上溅开。
炼狱好像终于想清楚了,下定了决心,上前一步,他的赤羽扫过你的发梢,掌心的暖意覆上你的手背,比刚才护着你飞行时更烫:“好啊!你是第一个对我求婚的人类!”
你偏头瞥见他耳朵已经染上发尾的红色,
“是第一个人类?还有其他的妖怪吗?”
你故意这样问,只想听他辩解。
“啊、不是的!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你都是第一个!也只会答应你这一个!”
你如愿以偿观赏到在他脸上上演的烟花,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猛地仰头,金红发丝在夜风里飘得乱飞,却没像往常那样大笑,只憋出一句:“但是,我、我还没准备好!我连人类娶亲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们慢慢学。”你伸手碰了碰他耳尖的赤羽,软乎乎的,像刚焐热的绒毛,“你教我认符咒、控拂尘,我教你人类的规矩——比如,娶亲不用给对方送老鼠干,那是你们猫头鹰求偶的方式。”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猛地攥住你的手,羽翼在身后展开,金红光芒裹着你们飘离地面:“好!那我们现在就走!先去告诉你父亲,你不嫁三郎了!”
“等等!”你连忙拉住他,“我父亲要是知道我要嫁妖怪,定会找道士来抓你!”
他却笑得爽朗,震得山坳里的草木沙沙响:“怕什么?我可是除妖师!正好让他看看,妖也能护着他女儿!”话音未落,已带着你朝着城镇的方向飞去。
“不行!这是午夜,我父亲最近夜夜与怡红阁的小倌宿在一起,我不想看见这样的画面。”
炼狱杏寿郎的羽翼猛地顿在半空,金瞳里满是诧异,连耳尖的赤羽都晃了晃:“怡红阁…小倌?”
他低头看你,你则淡然回答道,“是啊,不是说了我父亲最近好男色?”,他脸又是一红,但又很快地接受了状况,连忙收了羽翼,带着你落在一片松树林里,掌心还不忘轻轻拍着你的背:“嗯!那我们就先别去你家了!”
你靠在松树上,指尖摩挲着拂尘的琉璃穗尖,夜风卷来松针的清香,想起目前的情景:“明日聘礼一到,父亲定会派人寻我,现在回去反倒麻烦。”
你抬头看他,见他正看着你,大概觉得你实在太口无遮拦,忍不住笑了,“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等天亮了再想办法——你总不会让我跟着你在树上蹲一夜吧?”
他像是突然被点醒,耳尖的赤羽瞬间竖得笔直:“当然不会!我知道山下有间茶寮,老板娘是只修行百年的兔妖,人很好,不会露馅!”
说着便攥住你的手,羽翼轻扇,带着你朝着山下飘去,速度比刚才慢了许多,生怕再让你不适。
[四]
茶寮的灯果然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在去路上。
推开门时,穿蓝布裙的老板娘正坐在柜台后缝衣裳,见了炼狱杏寿郎,立马笑着起身:
“杏寿郎?今晚怎的有空来…这位是?”她的目光落在你身上,又扫过炼狱杏寿郎攥着你的手,眼底闪过丝了然。
“老板娘,好久不见!这是我的夫人!”炼狱杏寿郎很快地接受了新的身份,这时候竟然有点骄傲起来,耳尖的赤羽挺得笔直,“我们今晚想在这借住一晚,方便吗?”
老板娘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转身从柜里拿出钥匙:“方便!楼上最里面那间房干净,我再去给你们煮碗热汤。”她路过你身边时,悄悄朝你眨了眨眼,“杏寿郎这孩子,总算找到心上人了。”
进了房间,炼狱杏寿郎才松开你的手,灯光下,他的脸红更加明显了,金瞳四处打量:“这里比荒祠舒服,你要是累了,先躺会儿?”他说着,还伸手摸了摸床褥,确认柔软才放心。
你坐在桌边,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原是出逃,转眼又把自己放入另一个人的怀抱。
不过这也无所谓,你已经循规蹈矩太多年,也看过太多事事稳妥的人,可他们没有一个幸福,她们为你排除掉了错误选项。
反倒是像你父亲那样听从本心的人,过着潇洒的生活,你也并不是说向他学习,只是有的时候也想顺意而为。
比如说,你真的很为眼前的猫头鹰捉妖师心动。
初见既如此,金红色别致的头发,有神又可靠的眼睛,正气浩然的为人—或许是为猫头鹰。
带你飞越山河时的臂膀,安慰的话语。
你越来越无法忽略胸腔内那颗跳动得愈发激动的心。
人生只活一次呀,像母亲那样为了贤德的名声忍气吞声最后死在后宅暗害下也是一生,像风一样跑过山川大海,见惯世间人情也是一生。
你愿意选后面这一种。
拂尘的琉璃穗尖轻轻晃着,蹭过桌角的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时老板娘端着汤进来,碗里飘着几颗红枣,热气裹着甜香:“姑娘趁热喝,补补身子。”她放下碗,又看向炼狱杏寿郎,“我煮了你的份,在楼下,你去拿吧。”
炼狱杏寿郎应了声,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你:“有事就喊我,我听得见!”
等他走后,老板娘才坐在你对面,轻声道:“杏寿郎是个好孩子,当年我被恶狼妖欺负,是他救了我。”
她看着你手里的拂尘,眼底忽然闪过丝讶异,“这拂尘上有护魂的念力,是姑娘亲近之人所赠吧?”
你点点头,把奶娘的事简单说了说。老板娘叹了口气:“人心啊,有时比妖心狠。不过你别怕,有杏寿郎在,他定会护着你。”
正说着,门外传来炼狱杏寿郎的声音,他端着碗汤,还拎着个纸包:“老板娘说你可能饿了,我买了些桂花糕。”
他把糕放在桌上,金瞳亮晶晶地看着你,“你尝尝,是人类常吃的那种。”
大半夜,去哪里买的桂花糕?
如果你有顺风耳,或许能听到十里以外的路上有一个小刺猬正在哭泣嚎啕,“白天好不容易偷的桂花糕,是谁又给我拿走了?我要银子做什么,我要我的桂花糕!”
你拿起一块咬了口,甜而不腻,桂花的香气在嘴里散开。见他正盯着你,你便递了一块给炼狱杏寿郎:“你也吃。”
炼狱接过去,大口吃下,耳尖的赤羽晃了晃:“好吃!但没有老鼠干好吃!”
你忍不住笑出声,老板娘也笑着起身:“你们慢慢吃,我不打扰了。”
等房间里只剩你们两人,炼狱杏寿郎忽然凑过来,金瞳里满是认真:“明日我陪你去见你父亲,取得他的认可!”
你看着他坚定的样子,伸手碰了碰他耳尖的赤羽:“不用,我刚刚就想说,你取得我的认可就已经足够了。”
“现在,你不用再提我父亲了,喜欢你的人是我,你不想亲亲我吗?”
你看到炼狱杏寿郎的金瞳猛地睁大,耳尖的赤羽“唰”地竖成两簇烧得正旺的火苗,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他僵在原地,金红发丝垂在颊边,明明是能单手降伏恶妖的鸮妖,此刻却像被冻住的猛禽,指尖都在轻轻发颤。
很喜欢。
很可爱。
“嗯?亲亲?”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比刚才还要发飘,目光落在你唇上,又慌忙移开,落在你手里的拂尘上,仿佛那红穗能给他答案似的。
可没等两秒,他又忍不住转回来,目光逡巡在你的唇侧。
“你不敢吗?”你的恶趣味又一次冒了上来,看着人脸红心跳,竟如此有趣。
“好啊!既然是少女的邀请!”你的话果然激起了他的斗志。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应战,整个人迅速俯身靠近。
但他后面的动作又很慢,简直一板一眼,直到唇瓣轻轻贴上你的,你才感觉到他胸膛里同样无法静止的心跳,你更觉得他可爱。
而一个女人,如果觉得男人可爱。
那么至少短期内,她就完了。
不过你后来没想到这不仅是短期的问题。
他的吻一开始还很轻,像羽毛落在心上,但很快,那份谨慎便被更汹涌的情感冲垮,变得急切而深入,空气变得稀薄,你的呼吸彻底被他占据,终于在缺氧的晕眩中,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
没等你反应过来,他就猛地退开,耳尖的赤羽红得快要滴血,但因为受了你的挑衅,此刻还在嘴硬,“夫人,不能继续了吗?”
你忍不住笑起来,脸上其实也早已烫得厉害。
你一边调整着自己紊乱的呼吸,一边伸手拉住他的手,将他重新拽向自己。
“不会,”你的声音带着笑意,语气却肯定,“继续。”
“夜还长,”你注视着他重新亮起的眼眸,轻声补充道,“你可以有很多机会…慢慢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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