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阿纳托尔试图将自己打包逃回塔楼,以隔绝潘多拉与谢诺菲留斯那场跨次元的世纪谈话时,一个熟悉的与他同样格格不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仿佛是来自地窖的寒流穿透了礼堂喧闹的暖意。
“看来,连傲慢的天才也难逃被迫参与群体性愚蠢活动的命运。”
阿纳托尔有些惊讶地回头,只见西弗勒斯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依旧是一身万年不变的黑色校袍,脸上也没有任何面具或油彩,仿佛仅仅只是路过这片喧嚣的异域,眼神里带着惯有的讥诮和一丝看到新奇事物的揶揄。
看到西弗勒斯这副“本色出演”的样子,阿纳托尔心头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羡慕。对啊!谁说万圣节就一定要扮成别的什么东西?扮成一个来自霍格沃茨的巫师难道不可以吗?
一股子带着点幼稚的坏心思涌了上来。既然自己被迫拉下了水,怎么能让西弗勒斯独善其身?
阿纳托尔迅速调整了一下脸上的鹭羽面具,确保它保持在最完美的角度。然后,他伸出手从面具边缘拔下一根细长而洁白的蓑羽。手腕轻轻一抖,魔杖无声地滑入掌心,伴随着一个精准的变形咒,那根羽毛在他手中迅速延展变形,化作一柄小巧精致、闪烁着黄金光泽的天平。
他转过身,面向西弗勒斯,刻意挺直了脊背,让白色的长袍垂下的每一丝褶皱都恰到好处的优雅。他压低嗓音,用一种空灵而带着回响的语调咏唱道,仿佛真的来自古老的神话史诗:
“吾非此天平之主,吾为唯一审判者。因吾乃智慧与真理之神明。”
他故意让声音带着一种戏剧化的庄严,冰蓝色的眼睛透过面具的缝隙,观察着西弗勒斯的反应。见他只是挑了挑眉,没有任何被吓退或觉得尴尬的迹象,阿纳托尔的表演欲更盛了。他将手中的“真理天平”向前微微送出,继续用那种咏叹调般的语气说道。
“将汝之心自胸膛取出,由真理天平秤量善恶。吾即汝最终之审判者。天平平衡,可得永生;若平衡打破,汝将为恶鬼所噬,永堕地狱。”
他本以为西弗勒斯会嗤之以鼻,或者用些毒舌的话回敬。然而,西弗勒斯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两秒,然后举起了自己的魔杖,他手腕轻巧地一旋,一支轻盈的羽毛凭空出现,轻轻飘落,精准地停在了阿纳托尔手中天平一端的空盘上。
“那么,尊贵的神明透特,古埃及的智慧与真理的掌管者,”西弗勒斯那双黑眼睛里闪烁着浓浓的玩味,“您似乎遗漏了一项关键之物。真理天平的砝码,难道不该是一枚象征正义的玛特之羽吗?”
阿纳托尔愣住了,西弗勒斯不仅接住了他的戏,还精准地指出了他足够生僻的古埃及透特神扮相,甚至他还为这个小小的戏剧添上最后的“玛特之羽”!
这种突如其来的、高度契合的“合拍感”,像一道微小的电流,瞬间击中了阿纳托尔。他总是这样,西弗勒斯,这个讨厌的阴郁家伙,似乎总能轻易地触碰到他思维的核心。
这可真是……太犯规了。
一丝真正的笑意难以抑制地爬上阿纳托尔的嘴角,他稳住心神,继续扮演着他的神明,将目光投向天平上那根由西弗勒斯变出的羽毛,沉声问道:“现在,我该宣布我的审判——”
西弗勒斯没有回答,只是用魔杖轻轻一点,天平轻巧的悬浮在二人的中间,微微摇晃着,维持着——一端是虚无,一端是羽毛——的微妙平衡。
看着西弗勒斯那副故作认真的模样,阿纳托尔坏心思地伸出手指,带着恶作剧般的笑意,重重地将代表“心脏”的那一端天平压了下去。
“下地狱去吧,无药可救的凡人!”
说完,他自己先忍不住大笑起来。那笑声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无负担的欢快,与他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形象截然不同。
冰冷的“神明”面具仿佛在这一刻被炽热的情绪融化,那双总是如同冰原一般的蓝眼睛此刻漾开了真实的、温暖的笑意,像阳光突然穿透了云层。
西弗勒斯看着眼前这个大笑不止的“智慧之神”,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彩,他似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漏掉了一个节拍。周围的一切瞬间模糊远去,只剩下眼前这张戴着鹭羽面具、笑得毫无顾忌的脸,和那双融化了一切冰冷的蓝眼睛。
万圣节舞会嘈杂的乐声与人声中,阿纳托尔隐约中听到西弗勒斯低语了一句“幼稚!”带着他惯有的轻蔑的鼻音。
毫无顾忌地大笑过后,两人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西弗勒斯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黑袍下的肩膀也比平时紧绷了些。
他们又就“古埃及神话是否证实古代巫师文明的存在”以及“真理羽毛的重量是否计入变形术评分”等毫无意义的问题斗了几句嘴。
直到舞会的音乐渐歇,喧嚣的人群开始散去,那种微妙的、仿佛被无形魔法包裹的气氛,才随着流动的人群悄然消散。
喧闹彻底退去,城堡沉入深夜的怀抱。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里,只剩下星相仪随着时间移转的嗡鸣声,以及窗外如水的月光。
阿纳托尔没有立刻回到楼上的宿舍,而是卸下了大部分装扮,只留下那副白色的鹭羽面具松松地扣在头顶。他倚靠在窗边那张最熟悉的蓝色沙发椅里,没有像往常一样摊开书本或笔记,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黑湖在月光下像一块巨大的、微微起伏的墨色绸缎,远处禁林的轮廓在稀薄的夜雾中显得神秘而遥远。这种喧闹之后的极致宁静,让他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一种舒适的疲惫感弥漫全身。
那柄由蓑羽变成的金色小天平,被他随意地搁置在膝头,偶尔伸手拨弄。他并没有立刻将它变回原样,仿佛还在回味刚才那短暂而有趣的插曲。
“你似乎很累?”一个空灵带着回音的女声轻轻响起。
阿纳托尔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格雷女士如同融入月光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边的空气里,半透明的身体几乎与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她灰色的眼睛注视着那柄天平。
“看来今晚,智慧之神不仅行使了审判权,还耗费了不少心神。”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调侃还是单纯的陈述。
格雷女士半透明的手指抚摸过天平的横梁。“你说,”她的声音如同迷蒙的雾,“这世界上,真的存在那样一柄能够称量灵魂善恶的天平吗?”
阿纳托尔顿了顿,有些疑惑地看向此刻陷入忧郁之中的格雷女士,“那只是一个神话故事罢了。”
格雷女士的目光从天平上移开,望向窗外那轮冰冷的明月,她的身影在月光下似乎变得更加缥缈。
“嘘——”她发出一个轻柔的气音,仿佛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也怕惊扰了自己即将涌出的回忆,“那么……你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
“关于……一个至今仍沉浸在无尽悔恨中的、叛逆少女的故事。”
阿纳托尔没有出声,只是端正了坐姿,表示他在认真倾听。休息室里只剩下格雷女士空灵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呢喃。
“她有一位……无比智慧、声名显赫的母亲。”格雷女士的声音带着遥远的回响,每一个词都像是从深水中艰难浮起,“母亲无疑是爱她的,是的,她深信这一点。但她的母亲……太忙了。她的智慧需要奉献给更宏大的事业,她的时间被为之奋斗的伟大事业和亟待解决的问题占据。她忙到……很难抽出一点点多余的精力,来好好看看自己日渐成长的女儿,听听她那些微不足道的烦恼和渴望。”
“那个少女……她不像她母亲那样天生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格雷女士的声音里渗入一丝苦涩,“但因为她母亲的光芒太盛,吸引了太多崇拜者。有些人……他们无法直接接近那位伟大的母亲,便退而求其次,环绕在少女身边,阿谀奉承,百般讨好。但他们所求的,并非少女本身,而是妄想通过她,得到她母亲哪怕一丝一毫的智慧点拨或青睐。”
“少女终其一生,也赶不上她母亲的分毫——这是那些人在失望离去时,留下的、最刻薄的批语。”格雷女士的幽灵之躯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些话语,像毒刺一样扎在少女心里。”
“不甘心……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窒息。”她的语速加快了些,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于是,她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她偷走了母亲的一件珍宝,一件据说能赋予人无穷智慧的冠冕,然后逃跑了。她天真地以为,拥有了它,就能证明自己,就能让母亲……真正地看见她。”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格雷女士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绝望,“正如那些人所言,少女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超越她的母亲。因为……她死了,死在远离家乡的异土,孤独而狼狈。”
“而那位母亲……”格雷女士的声音哽咽了,灰雾的眼眸中似乎有类似泪光的东西在闪烁,但那只是月光在她虚幻身体上的折射,“她痛苦万分,却选择了沉默。她从未对外承认过珍宝的失踪,甚至对她最亲密的朋友们也隐瞒了这一切,隐瞒了女儿的背叛。她独自承受着这份巨大的失落和心痛……再后来,那位母亲病了——病得很重,郁郁寡欢。可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未能再见到她那个迷失的叛逆的女儿一面。”
长久的沉默在休息室里蔓延,只有月光无声地流淌。
格雷女士缓缓转向阿纳托尔,她的身影在故事讲完后显得更加透明脆弱。她凝视着阿纳托尔膝头那柄小小的天平,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你说,如果那柄审判灵魂的天平真的存在……它该如何衡量这位……叛逆女儿的善恶?她的罪过,和她所承受的代价……又该如何平衡?”
阿纳托尔没有回答,格雷女士需要的也不是一个回答。月光为天平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银边,但它终究只是一根羽毛变的魔法造物,无法称量千年时光也未能化解的悔恨与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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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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