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纨娘”,在满屋子人的注视下,被他如此自然地唤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和掌控。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李纨身上。
李纨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她端着空茶盘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指尖冰凉。她艰难地挪动脚步,在众人或好奇、或打趣、或探究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挪到贾珠身边。
贾珠伸出手,没有去接茶盘,而是直接握住了她空着的那只冰凉的手腕。
那微凉而坚定的触感再次袭来!李纨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他更紧地握住。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带着病后初愈的虚弱感,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纤细的手腕牢牢圈住。
“手怎么这样凉?”他蹙了蹙眉,语气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却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关切。他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冰凉的手指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里,动作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
“坐。”他指了指自己脚边一张铺着锦垫的矮凳,命令道。
当着宝玉、探春、迎春,尤其是那眼神锐利、笑意促狭的王熙凤的面!李纨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羞窘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她从未在人前与他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这……这成何体统!
“少爷……”她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哀求,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贾珠却握得更紧,甚至微微用力,将她往矮凳的方向带了一下。他的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和一丝隐隐的威胁:“坐下,暖和暖和。” 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敢违抗试试?
王熙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帕子掩着嘴:“哎哟哟!瞧我们珠大哥哥,病了一场,倒更会心疼人了!嫂子快坐下吧,别辜负了大哥一片心意!”
宝玉也拍手笑道:“大哥哥和大嫂嫂真好!”
探春和迎春也掩口轻笑,目光在李纨红透的脸和两人交握的手上来回打转。
李纨被众人的目光和贾珠的强势逼得毫无退路。她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心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喉咙。她认命般地、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在那个矮凳上坐了下来。位置很低,她只能仰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贾珠。而他宽大的手掌,依旧将她的一只手紧紧包裹在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温热,那热度却仿佛带着电流,从指尖一路灼烧到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坐立难安。
贾珠似乎满意了。他不再看她窘迫的样子,转而与宝玉、探春他们说起话来,问些家常,语气平和,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举动从未发生。只有那只握着她的手,始终未曾松开,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也像一道灼热的烙印。
李纨如坐针毡,低垂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衣襟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王熙凤那探究玩味的目光在她和贾珠交握的手上流连,能感觉到探春了然的微笑,宝玉天真的好奇。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息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贾珠终于松开了手,淡淡道:“好了,你们也坐了半天了,都回去吧。我乏了。”
如蒙大赦!李纨几乎是立刻就想站起来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境地。
然而,贾珠的手却又一次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动弹不得。
“纨娘留下。”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王熙凤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凤丫头,你带他们出去,顺便……把门带上。”
王熙凤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那眼神更显意味深长:“是是是,珠大哥哥好好歇着,嫂子好生伺候着,我们这就走,不打扰你们清净!” 她说着,便招呼着还有些依依不舍的宝玉和两位姑娘离开。
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和目光。屋内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尚未散尽的茶香和栗子的甜香。
李纨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她依旧坐在矮凳上,肩膀垮了下来,低着头,看着自己方才被他握过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道。
贾珠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宣示”耗费了他不少精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顶,落在那支被他簪歪、又被她扶正了些的并蒂莲簪上。
“还委屈?”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李纨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委屈吗?自然是委屈的。被当众如此对待,像个物件般被他强行展示“所有权”,她只觉得颜面扫地,尊严无存。
“抬头。”贾珠的声音沉了几分。
李纨身体一僵,却依旧倔强地低着头。
“李纨。”他连名带姓地唤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和压迫感。
李纨的心猛地一沉。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眼眶却已微微泛红,带着倔强和难堪的水光,看向他。
贾珠深潭般的眸子锁着她泛红的眼,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的伪装和委屈。他没有安慰,反而问道:“告诉我,你是谁?”
李纨一愣,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你是谁?”贾珠重复道,语气加重。
“……我是……李氏……”她艰难地吐出这个代表着她身份、也代表着她前半生所有规训和束缚的称呼。
“李氏?”贾珠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哪个李氏?荣国府二房长媳李氏?”
李纨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心头涌起一阵尖锐的刺痛。是啊,她是李氏,是贾珠的妻子,是荣国府的长媳。这个身份,是她的枷锁,也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看着我。”贾珠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魔力。李纨被迫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记着,”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李纨的心上,“你是李纨。是我贾珠的妻。是这东院唯一的女主人。是珠大奶奶。”
“珠大奶奶”四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宣告。
“你的委屈,你的难堪,”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着她,“是因为你还在用‘李氏’的眼光看自己,还在用旁人的规矩框着自己。”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气息拂过她的面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从今往后,你只需记住‘珠大奶奶’这四个字。记住你是谁的人。旁人的眼光,规矩,体统……让他们都滚。”
“我活着一天,你便只需看我,只需听我。明白吗?”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李纨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将她前半生所有的认知和隐忍炸得粉碎!她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深潭般眼眸中翻涌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护短,看着那支被他亲手簪上的、象征着某种圆满的并蒂莲簪……巨大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委屈、难堪、惶恐,似乎都在他这惊世骇俗的宣言和强势的注视下,被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被强行从冰封中拽出、暴露在烈日下的灼痛与眩晕,是一种被赋予全新身份的茫然与……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悸动。
贾珠看着她震惊到失语的模样,深潭般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握她的手腕,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明确占有意味的亲昵,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摩挲了一下她泛红的眼角,擦去那将落未落的湿意。
“以后,”他收回手,重新靠回椅背,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话只是寻常嘱咐,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在人前,叫我‘珠大爷’。”
李纨的心,在他指尖触碰到眼角的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水的寒冰,猛地炸裂开来!那一声“珠大爷”,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在她混乱的心湖中激荡起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挣扎和迷茫。
她望着他深潭般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看懂、此刻却异常清晰的执拗与守护。所有的委屈、难堪、惶恐,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在那声惊心动魄的宣言和这带着占有意味的触碰中,被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灼热所取代。
“……珠……珠大爷。” 一声轻若蚊呐、带着颤抖和巨大羞怯的呼唤,终于,极其艰难地,从她紧咬的唇瓣间逸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