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被他半强迫地按着坐下。手腕依旧被他握着,那微凉又带着掌控力的触感,如同无形的锁链。她只能僵硬地坐着,低着头,感受着他指腹在她手腕内侧那一道细嫩肌肤上缓慢而坚定地摩挲着,像在抚平一件珍贵的瓷器上细微的裂纹。
烛火跳跃,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屋内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指腹摩挲肌肤发出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那声音细微,却如同擂鼓般敲在李纨的心上。她从未与人有过如此长时间的、带着明确抚慰意味的肢体接触。这感觉陌生而危险,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沉溺的暖流。
贾珠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顶,落在那支并蒂莲簪上,又落在她因为羞窘而微微泛红的耳廓。他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一种复杂的满足感,仿佛一头终于将心仪猎物圈禁在领地内的猛兽,正享受着这掌控与占有的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贾珠摩挲的动作渐渐放缓,最终停了下来。他松开了她的手腕。
李纨如蒙大赦,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失落。手腕上那被反复摩挲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他指腹的温度和力道,带着一种奇异的烙印感。
“去歇着吧。”贾珠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明日……早些过来。”
李纨站起身,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卧房。直到走出门外,被冬夜清冷的空气一激,她才猛地喘过气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抚上自己的手腕内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他反复摩挲过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她再碰了碰发间的并蒂莲簪,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缩。
“珠大奶奶……”素云不知何时已等在外面,见她出来,立刻迎上前,声音里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这一声称呼,让李纨的心又是一颤。她看着素云眼中那了然的笑意,脸颊再次烧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翻涌的心绪,却终究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坦然接受“少奶奶”这个称呼。贾珠那带着魔力的声音,那不容置疑的宣告,已经在她心底刻下了新的烙印。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变化,“回房吧。”
夜色深沉,东院重新归于寂静。但李纨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那支并蒂莲簪,那声“珠大爷”,还有手腕内侧那仿佛被烙下的触感……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与悸动的开始。
***
日子在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氛围中滑过。贾珠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虽然依旧清瘦,但面色红润了些,眼神也越发清亮锐利,那病弱表象下蛰伏的力量感日益彰显。他依旧需要静养,活动范围大多局限在东院,但整个荣国府都隐隐感觉到,这位大病初愈的大爷,似乎比从前更令人难以捉摸,也更令人不敢小觑。
李纨的日子则变得“水深火热”。她依旧尽心侍奉,端药、布菜、陪他在廊下晒太阳,甚至在他精神稍好时,被他半强迫地“押”在书案前,继续那令人面红耳赤的“练字”课程。只是如今,他不再需要握着她的手,只需坐在一旁,目光沉沉地看着,偶尔指点一句“这一竖,力道不足”或“结构散了”,那专注而带着审视的目光,便足以让她心慌意乱,写出的字迹更加歪扭。
更让她无所适从的是,贾珠似乎将“珠大奶奶”这个称呼的落实,当成了每日必行的功课。
晨起,他倚在榻上喝药,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淡一句:“今日这藕荷色不错,衬你。纨娘,蜜饯。”
李纨端着蜜饯碟子的手微微一抖。他不再唤她“李氏”,这声“纨娘”唤得越来越自然,也越来越让她心跳加速。
午膳时,王夫人亲自过来探望,陪着说了会儿话。贾珠胃口不佳,只略动了几筷子。王夫人心疼儿子,忍不住道:“珠儿,再喝口汤吧?这乌鸡是特意为你炖的,最是滋补。”
贾珠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目光却转向侍立在一旁布菜的李纨,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纨娘,替我盛半碗。”
王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目光在李纨和贾珠之间转了个来回。李纨只觉得脸上发烫,连忙应声,拿起汤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王夫人那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珠大奶奶辛苦了。”王夫人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对李纨道,“珠儿身子弱,你多费心。”
“母亲言重了,这是儿媳的本分。”李纨垂着眼,恭敬地回答,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能感觉到贾珠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某种她无法解读的期待。
“本分?”贾珠忽然轻笑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他端起李纨刚盛好的汤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目光却依旧锁着李纨,语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纨娘做的,自然是极好的。”
这话听在王夫人耳中是儿子对媳妇的满意,可落在李纨耳中,却带着一种只有她能懂的、强势的占有意味。她只觉得脸颊更烫了,恨不得立刻消失。
最让李纨难堪的,还是当着其他姊妹的面。
这日午后,阳光晴好。黛玉、宝钗、探春、惜春几人约着来东院探病,顺便带了新得的几本诗集,想与贾珠品评一番。李纨作为主妇,自然在一旁陪着。
贾珠斜倚在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脸色在阳光下显得不那么苍白。他听着姊妹们清脆的谈笑声,偶尔插一两句话,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又带着明确目的性地,落在坐在稍远处绣墩上、安静地做着针线的李纨身上。
黛玉心思最为玲珑剔透,又素来敏感,很快便察觉了这微妙的氛围。她捧着茶杯,一双含情目似笑非笑地在贾珠和李纨身上转了一圈,忽然用帕子掩着嘴,轻轻咳了一声,笑道:“大嫂子今日这针线活计,做得越发精细了。这荷包上的缠枝莲,倒让我想起大嫂嫂发间那支并蒂莲簪子,真真是相得益彰呢!”
她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李纨身上。李纨捏着针线的手指猛地一紧,脸颊“腾”地红透了,下意识地就想抬手去摸那支簪子。
宝钗也抿嘴笑道:“林妹妹好眼力。大嫂嫂这支簪子,确实是难得的精致,金丝缠翠,并蒂双生,寓意极好。”她语气温婉,目光却带着一丝深意,也扫过贾珠。
探春和惜春也好奇地看向李纨的发髻。
李纨只觉得如坐针毡,被众人目光灼烧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支簪子,仿佛成了她所有窘迫的源头。
就在她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一直沉默的贾珠忽然开口了。他没有看李纨,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诗集上,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嗯。簪子是我给她戴上的。”他顿了顿,翻过一页书,头也未抬,又淡淡补充了一句,“她戴着,是好看。”
轰——!
李纨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他……他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却又如此惊世骇俗地当众说出来?!什么“我给她戴上的”!这……这闺房之私,如何能宣之于口?!她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连耳根脖颈都红透了,捏着针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头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前的衣襟里。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黛玉和宝钗交换了一个震惊又了然的眼神,探春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惜春则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
贾珠却仿佛浑然不觉自己投下了怎样一颗惊雷。他合上诗集,似乎有些倦了,目光终于抬起,却是直接落在了恨不得缩成一团的李纨身上。
“纨娘,”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空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吩咐,“茶凉了,换一盏热的来。”
这一声“纨娘”,在此刻的寂静里,在众人各异的注目下,无异于又在李纨滚烫的脸颊上添了一把火!他分明是故意的!故意在众人面前,一遍遍地强调这个称呼,强调他对她的掌控!
李纨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绣墩上站起来,连针线篮子都忘了拿,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是。”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走向里间去换茶,留下身后一片意味深长的沉默和几道灼热的目光。
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黛玉低低的、带着笑意的轻语:“珠大哥哥病了一场,倒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这‘纨娘’唤得……啧啧……”
李纨的脚步更快了,几乎是逃进了茶水间。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羞窘、难堪、愤怒……种种情绪交织翻涌,几乎要将她淹没。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如此不顾她的颜面!把她当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意展示、随意称呼的物件吗?
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茶水间的窗子半开着,冷风吹进来,让她滚烫的脸颊稍稍降温。她看着铜盆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发间那支并蒂莲簪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醒目。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拔掉它!这个惹祸的根源!
指尖触到冰凉的簪身,动作却又顿住了。她想起他笨拙地为她绾发时微颤的手指,想起他摩挲她断发时沉重的眼神,想起他握着她的手写下遒劲的“李纨”……还有那句,如同魔咒般刻在她心底的——“你是李纨,是我贾珠的妻,是珠大奶奶。”
拔掉簪子,就能拔掉这令人窒息的现状吗?就能回到从前那个相敬如“冰”的“李氏”吗?
一股巨大的茫然和无助席卷了她。她颓然地放下手,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呜咽声泄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抗拒他?他似乎总有办法让她就范。顺从?那铺天盖地的羞窘和难堪又让她无法呼吸。
就在她独自饮泣、心乱如麻之际,茶水间的门帘被一只修长却略显苍白的手掀开了。
贾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身上只披了件外袍,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峻。他显然听到了她压抑的啜泣声。
李纨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头一惊,慌忙背过身去,胡乱地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
“哭什么?”贾珠的声音在狭窄的茶水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阴影里。
李纨不敢回头,身体微微发抖,带着哭腔低吼道:“你……你走开!”
“看着我。”贾珠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命令。
李纨倔强地背对着他,肩膀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耸动。
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猛地扣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之大,不容她抗拒!她被强行扳转了身体,被迫面对着他!
昏暗的光线下,她泪痕未干的脸颊,泛红的眼眶,还有那强忍委屈和愤怒的眼神,尽数暴露在他眼前。
贾珠的眉头紧紧蹙起,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光——有愠怒,有不耐,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面对她眼泪时的无措和烦躁。
“就因为……叫了你‘纨娘’?就因为说了句簪子好看?”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着她,“还是因为……在她们面前让你觉得难堪了?”
李纨被他这连珠炮似的诘问逼得无路可退,积压的情绪瞬间爆发。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瞪着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和委屈:“是!都是!你凭什么?!凭什么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凭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物件吗?一个可以随意摆弄、随意展示的玩意儿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破釜沉舟般的愤怒和绝望。
贾珠被她激烈的反应和话语震住了。他扣着她肩膀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深潭般的眼眸里,那翻涌的愠怒和烦躁,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暗色所取代。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看着她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控诉和受伤。
时间仿佛凝固了。
茶水间里只剩下李纨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良久,贾珠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艰涩的缓慢:
“物件?玩意儿?”他重复着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带着一丝自嘲般的冷意,“李纨,你觉得我贾珠,会为了一个物件,剪断自己的头发供在佛前,用命去换?”
他猛地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扣她的肩膀,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直接探向她发髻间那支并蒂莲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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