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可有什么话要传给封家小子听?”
“近来又没什么新消息,不必。”
近夏的太阳还未升起,阮啸川趁着蒙蒙暗色起床。黛玉叫她吵得睡不稳当,索性不多困倦,便与雪雁一道起身,就着渺茫天光,看着阮啸川忙活。
阮啸川对自个的狐狸真身颇自傲,无论在山间寺里,还是往封府来去,她多是扬着一袭赤红的皮毛,云霞一般飘荡在山野之间。但这会?
黑绸缎一样的头发倾泻至地,浮动的光晕聚集作银白的暗纹。旁侧一段手臂懒散支展,前面一面镜子,看不清脸,只见着一点唇瓣。
听得响动,这梦一样的身影扭过头来。
“你谁啊?”雪雁仍木愣愣的。
“是啸川啊。”黛玉提醒,她的目光也落在阮啸川脸上,却疑惑道:“这好像......不是你的人形面容啊?”
美人微嗔,翻白眼的样子也娇美。下巴微抬,这张面孔自照一边。
“漂亮就行。”阮啸川哼哼笑,震落袖子,把她的一把子力气收起来:“那么个人,难道还配见我人形真容颜?”
“你还是当心些。”黛玉嘱咐着,阮啸川舒舒服服偎坐过来,三个人在床上便有些拥挤,阮啸川便只把上半身放在上边。
“点到即止便是。”
“我的好姑娘诶,我哪里不晓得分寸?”阮啸川翘着二郎腿躺,这会不急,先急火火把自己的主意拿清:“我都打听好了——他们那一伙的,今儿有个什么什么会——找了许多弹琵琶的,唱曲的,多我一个不打紧。”
她这般说,眼睫托着一点目光翘到黛玉脸上去。见黛玉张口欲语,又揪住黛玉的袖子,气恼道:“是他先惹事的——见着人家几个女娃开铺子,就上门调戏。姑娘你不在,不知道他那些污言秽语多难听。”
“我那会可惨了,又替羽衣她们挡着,又得防着那么些登徒子小人。我受了好大好大好大的委屈,姑娘你都不心疼我?你不心疼我!”
狐狸动作快,正说话间已经支棱起来。眼睛对眼睛,鼻尖对鼻尖,黛玉的眼睛被她压得看不清,半笑半无奈道:“我难道拦着你?不过是担心你——也罢,你只管给他个教训。”
“得嘞,我这就去叫他晓得分寸。”阮啸川笑嘻嘻退开去,身子一转,衣裳染出绯色。再一转,手里的琵琶拨弄出弦音。
“公子,听奴家与你唱一曲《春江花月夜》可好~~”
纤指拨弦,皓腕伸展,只是狐狸阴恻恻地笑,看上去下一刻便要把琵琶当狼牙棒使起来。
黛玉扶额,雪雁哼笑,阮啸川耍够了宝,收敛琵琶,闪身出了卧房。
另一张面孔慢悠悠转过来,黛玉看清雪雁眼底的一点渴望,心中警惕,一把扣住这小呆雁的手腕。
“待会你随我一起去城隍庙,那道士还在京里,咱们得提前打点好。”
这一句兜底可惜没叫阮啸川听到,不过也正因为黛玉太知晓狐狸得意忘形的本性,故意等她离开才与雪雁商议。
天叫风擦弄出些茧子,先是苍白的几片,稍后又渗出红迹来。只等身影落地,红痕又白,袅袅茶香酒香熏出一片蓝天。
“你也是跟着你家妈妈来的?”府里的管事叫眼前这张美人面晃花眼,心里纳罕那老婆子怎么忽然大方,把这样一个标志的女儿递送出来。
阮啸川抱着她的琵琶,羞羞怯怯。垂着头,偏还把眼珠抬起来。
“我会琵琶,只来弹个曲子,说是当日结工钱。”
“哦......哦哦,是当日结。”管事的觉得自己捉住虫眼——原来这标志美人是个良家女,倒被蒙骗着哄来这边。他倒是能解释一二,再看这女孩是走是留。可又怕放走这么个美人,不好讨得主子们喜欢。
唯一的遗憾却是这女子来历不在秦楼楚馆,不然宴席之前,他们这些人也能揶揄一二......
管事的眼珠一转,抓一把自己的山羊胡,笑得愈发和善。
“你不要跟她们在那一边,随我来。”
“怎么不去?我们不是一并唱曲子么?”
“傻丫头,现今的公子们最爱清雅,一堆人一处,又吵又闹,好曲子也落了下成。”管事的领着阮啸川朝前走,回过头来,又一副老资格的样子:“且一堆人凑在一起,旁人怎么看出你的好来?”
阮啸川紧紧搂着自个的琵琶,红木的长廊上半是昏暗,一片紫红中,黑发如藻,只一双寒星样的眼透着茫然。
“多谢大叔。”她低低叫一声,被管事的安排在门边。
红木门揭开一道缝,里面的声音漏出来。
熟悉的几个正大肆吹嘘,高谈阔论,杯盏相接。最熟悉的一个冲着身旁人大倒苦水,自说自己遇到如何如何可怜的女孩,只恨不逢吉时,竟然没能来一场救风尘的美谈。
“人家不自己赎了身出来?”另一个声音吃醉酒,这会‘嗬嗬’笑起来。
“那不正是可怜?若是早些遇见——”
撩拨一根琵琶弦,里面的声音也听得这声漫弹。这府上的主人,方才‘嗬嗬’笑的一个听清管事的耳语,又跟席间人笑道:“都把自己收拾齐整头面,外面有好人正要叫咱们赏听仙乐。”
“什么仙乐?”宝玉发问,正说话间,阮啸川端着琵琶款步而来。
“这可不就是仙乐?”薛蟠的酒杯掉了地,直勾勾盯着这张脸,桌下的手一收一展。
犹抱琵琶半遮面。
阮啸川弹唱一句,薛蟠就叫一声好。热切的模样恍似又一曲高山流水,这世间只他俩是知音一般。
一曲暂歇,要说的话一并涌着,爱不爱曲儿的都凑上来。阮啸川眼见着贾府宝二爷也在,心中记上一笔,面上只作羞怯。
只是席间却有两位公子不同,阮啸川留心,见其中一位却频频将目光朝外看。
心里纳罕,阮啸川也跟着朝外看。却见门外又进来个熟面孔,封选良木着一张脸插进席间。
“陆大哥,你可叫我好找。我这边有急事,请诸位多担待些。”
真惨......阮啸川撇撇嘴,这要是登台唱戏,封选良得被打得躺到下个春天。
只幸好席间也不缺陆大公子一个,大伙说说笑笑,陆大公子便半推半就着起身,朝门口去的脚步相当轻快。
封选良还站在门口,目光顺着扎堆的人群落在阮啸川这边。
那原本搭垂的眼睛瞪大些。
“封哥儿!”有人笑:“你陆大哥走了,你给我们留下来挡缺!”
“多谢好意,只我木讷,赏不来。”封选良弯出一个僵硬的笑,眼睛还落在狐狸脸上,张开嘴,只作出一个口型。
“阮啸川?”
阮啸川没好气地点点头,这皮囊确实精灵俏丽,不耐烦的样子也如寒星落泉间。
“林姑娘?”林姑娘知道吗?
又一点头,再拨琵琶弦。这是下一场席的开启,也是阮啸川在赶人离开。
封选良一听黛玉知晓,便也放下心来。正巧陆大公子应付完旁人,他便与之一并离开。
一切都由着阮啸川的戏本子来,一曲终了,得了恋恋不舍的留念。狐狸披着兔子的皮,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只拿了点赏钱就急慌慌逃开席间。
“我去,我去方便——”薛蟠紧跟着站起来,此地无银三百两,另一侧的公子——柳湘莲却皱起眉毛。
这姑娘看去羞怯,孤身而来,孤身离开,再遭受欺负实在凄惨。柳湘莲暗自思忖,他本就先被薛蟠得罪,这会更看那姓薛的不顺眼。好端端的姑娘家落了泥淖多可怜,坐视不管,往后有什么颜面再称侠义?
这般想着,他便也借口醒酒,不再参与桌上对方才妙人妙曲的闲谈。
问了外间下人,听说薛大爷朝某方某处。柳湘莲循着那个方向过去,直到外面花园,才听得细密交谈。
“爷,求您行行好——我来时管事的说了,只弹琴,不卖身子的。”
“他那尖酸嘴说出来有什么踏实话,你听我的,跟了我,保管你今后再不用给人弹琴唱曲啦。”薛蟠的声音显眼,柳湘莲一耳就辨别出来。只那女子可怜,就这样遭了歹人的眼。
来不及再多想,柳湘莲又听那边有声音传来。
“爷,我是许了人家的人了,求您别——”
“你这桃眼红唇的,只怕你那夫郎也是万里挑一的俊俏。”薛蟠这话却不似扫兴,反而更加兴致勃勃道:“你将他也叫来,咱们三人一同耍,少不了你们的金银好处!”
这话简直听不下去,柳湘莲回过神的时候身子已经攀在假石之外。他循着声音往里走,却只见芳草萋萋,连个人影子都不见。
可那二人的对谈还在。
“爷,爷求你行行好——啊——爷,这府上人眼杂乱,您真要行事儿,请与我到那外面的小宅里……”
薛蟠的声音一整个高兴起来,人音更远,柳湘莲瞧不到位置,只得凭着感觉再向前。
他一面走,一面又在心里奇怪:这府上他也来过许多次,怎的不知外面还有宅院?
可前面声音似近似远,柳湘莲不愿叫人在自己眼前遭害。于是收敛心神,只加紧步子朝着声音来处赶。
眼见着看清人影,回神已经到了府外。这一条小路荒僻,半开的花墙圈住人造的矮山。
有一栋小屋正在眼前,薛蟠在前,兴致勃勃,迫不及待。
“好人儿,你干脆跟了我,往后你就少不了金银用,不缺锦缎穿。”
“爷,你这话当真?”
弹琵琶的姑娘声音娇怯,后面的柳湘莲却瞪大眼。
他眼见着这纤弱的姑娘将手伸进草丛,单手拎出牛腿一般大的木棍来。
阮啸川(摊手):都说我一把子力气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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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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