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葳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强压下因那杯毒茶而带来的后怕与寒意,大脑飞速运转。
敌暗我明,且手段狠辣决绝,此刻慌乱或大张旗鼓地搜查,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来更疯狂的灭口行动。
他心念电转,立刻沉声下令,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下去,即刻起,封锁整个太仆寺衙署,许进不许出。
除了内卫兄弟,此刻在大堂内的所有仆役、杂工,一律原地看管,不准任何人随意走动!
对外……就宣称本官误饮毒茶,身中剧毒,尔等惊慌失措,正在全力救治。”
他话音刚落,还捧着那毒茶盏、脸色发白的小东先是懵了一瞬,随即福至心灵,猛地扯开嗓子,发出一声凄厉至极、饱含惊恐与悲愤的哭喊:
“二爷!二爷您怎么了?!您别吓小的啊!大夫!快叫大夫!!!快来救救我家二爷啊!!!”
他这一嗓子,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原本肃立在大堂内候命的内卫们反应极快,几乎是同时出手,如饿虎扑食般,将堂内仅有的两名负责端茶送水的仆役死死按住,反剪双手,口中厉声喝道:
“拿下!竟敢暗害钦差大人!”
平日里闷头办事、寡言少语的小北,此刻也极有眼色,一个箭步冲到贾葳身边,半扶半抱着他,扯着嗓子就开始干嚎,虽然哭声略显僵硬,但那焦急担忧的神情倒是十足。
一个平日里就有些戏精潜质的内卫小旗,更是瞬间入戏,声音悲怆欲绝,仿佛贾葳已然命悬一线,他捶胸顿足地喊道:
“大人!您要坚持住啊!卑职这就去找吴千户、陆千户!定要找出那狠毒的贼人,夺回解药,将之千刀万剐,为您报仇雪恨!!!”
喊完这一通,他直接往外冲,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能做主的人。
贾葳边上的一位小旗演技虽略显生涩,但也绷着一张脸,一脸“沉重”地上前,从小东手中“郑重”地接过那只茶盏,装模作样地仔细查验了一番,还用指尖沾了点残留的茶汤嗅了嗅,随即“勃然大怒”,厉声道:
“好歹毒的手段!这贼人竟将剧毒提前涂抹在了茶盏内壁!只需沸水一冲,毒药便溶入茶中,神不知鬼不觉!这是存心要置大人于死地啊!”
小东立刻配合着,跳脚痛骂:“天杀的恶贼!竟用如此阴损的招数!若是让我知道是谁指使,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一时间,大堂之内,哭喊声、怒骂声、请命声此起彼伏,乱作一团,完美演绎了一出钦差中毒、下属惊慌悲愤的混乱场面。
当吴赳和陆武得到消息,带着队伍中专擅医术的内卫宋临易匆匆赶来时,见到的便是这般“群魔乱舞”的景象。
而本应中毒昏迷、性命垂危的当事人贾葳,却好端端地坐在太师椅上,甚至饶有兴致地用右手支着下巴,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热闹戏剧。
吴赳看着这诡异的场面,满头雾水,下意识地开口:“这是……?”
“千户大人!您可来了!”
小东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适时地打断了他,也成功地将所有人的“表演”焦点引到了刚刚进门的吴赳和陆武身上。
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向两位千户,仿佛他们是唯一的救星。
贾葳抬手指了指公案上那杯依旧满着的、散发着淡淡异味的毒茶,对吴赳和陆武使了个眼色。
两人都是人精,瞬间了然于心——这是有人投毒不成,大人将计就计,要引蛇出洞!
陆武立刻对身旁那位面容清瘦、眼神沉稳的内卫宋临易低声道:“宋医官,快去查验那茶盏!”
宋临易会意,上前仔细检查茶盏和残存的茶汤,片刻后,对吴赳、陆武及贾葳微微点头,确认了毒物的存在,低声道:“确是砒霜之类,分量不轻。”
贾葳这才低声吩咐道:“立刻去查,今日都有谁接触过这套茶具,经手过哪些环节。还有,厨房里所有公用的茶盏、水壶,都仔细检查一遍,看是否还有被动了手脚的。”
他顿了顿,眼神冰冷:“这茶盏是衙门公用的,谁都有可能拿到。但偏偏让小东拿到了有毒的一只,还送到了本官面前。下毒的人,心思缜密,而且……本官不信他投毒之后就会立刻远遁,他必然还躲在暗处,等着确认本官的死讯!”
作为“中毒颇深、危在旦夕”的钦差,贾葳很快被一众内卫“惊慌失措”地护着,转移到了衙署内院一间较为隐蔽的厢房“抢救”。
而吴赳和陆武则立刻行动起来,以搜查投毒凶手、保护大人安全为名,对整个太仆寺衙署进行了迅雷不及掩耳的严密搜查。
不多时,结果便报了上来。
陆武脸色铁青地进入厢房,对靠在榻上、正翻阅着内卫整理出的部分关键账册的贾葳禀报:
“大人,查到了。不止是您用的那套茶具,衙署内公用的水井和几处主要厨房的水缸里,都被投了相同的毒药。
我们抓住了两个形迹可疑、试图销毁证据的杂役,已经带去审问了。另外……还有一名负责厨房的老吏,在我们找到他之前,就已经在自己的住处悬梁自尽了,看来是知道事情败露,畏罪自裁。”
一旁伺候的小东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骇然道:“他们……他们这是要将我们太仆寺衙署里所有知情者,全都毒杀灭口啊!好狠的心肠!”
此刻,在宋临易一番“妙手”操作下,躺在榻上的贾葳已然是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气息微弱,俨然一副中毒已深、命不久矣的模样。
贾葳合上手中那几封刚从箱底翻出的、袁科与某些东南海商的密信,目光有些空茫地看了看屋顶的承尘,仿佛在透过它们看向更深远、更令人忧惧的未来。
半晌,他收回目光,声音虽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
“将我‘中毒垂危’的消息,严密遮掩起来,对外只说是受了惊吓,需要静养。但是……”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想办法,将‘贾葳已中剧毒,生死未卜’这个消息,‘不经意’地泄露给那些可能与此事相关的人知道。”
陆武和吴赳闻言一怔。
贾葳继续道:“你们立刻挑选两队最精锐、最可靠的好手,换上便装,伪装成商队或者镖局的人。
将袁科,以及所有搜出的关键账本、证物,尤其是那几箱要命的东西,分开秘密装箱。今晚子时一过,立刻出发,走不同的路线,以最快的速度,押送进京!不得有误!”
陆武闻言,身躯一震,下意识道:“可是大人,您之前不是说,要等明日审讯完毕,整理好所有卷宗再……”
贾葳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指了指面前摊开的账本和那几封密信,语气沉重:“来不及了。若是今晚不走,我恐怕……之后就走不了了。”
“他们敢!” 陆武眼睛瞪得溜圆,一股怒气直冲顶门,“谁敢阻拦钦差押送要犯赃证进京?!”
贾葳揉了揉越发胀痛的额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凝重:“袁科本人,其实不算什么。真正的麻烦,是这些账本和信件背后所代表的东西,是那张盘根错节、深入我大雍肌体骨髓的利益网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账本上那些与袁科往来密切的名字,以及信件中透露出的惊人财富与许诺,缓缓道:
“朝堂之上,大臣们动辄指责某某官员‘动摇国本’,多半是夸大其词,攻讦政敌。但这一次……”
他抬起眼,看向陆武和吴赳,眼神深邃而冰冷:“看着这些,我是真的觉得,我们大雍的国本……危矣。”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般敲在陆武和吴赳的心上。
政治集团与经济势力深度绑定,官绅勾结,富可敌国,却想方设法逃避赋税,侵蚀国库。
长此以往,皇权与普通百姓,将会站在天下所有官绅豪强的对立面。
权力需要执行者,可如今朝廷一方面打压能征善战的武将,另一方面却又弃内卫这等锋利爪牙而不用,或者用之却不能尽信……
“大人……” 陆武喉头有些发干,他上前一步,拿起那几封贾葳刚刚合上的密信,快速浏览起来。
信是袁科与几位东南沿海著名海商的往来,字里行间充斥着巨额金银的“孝敬”、海外奇珍的“进献”,以及某些关于扩大海运、减免关税方面的隐秘承诺。
那些海商出手之阔绰,动辄便是数万两白银,仿佛他们拥有的不是钱财,而是可以随意挥霍的泥沙。
而袁科则在信中许诺,会在朝中为他们“保驾护航”,行方便之门。
看着这些,陆武还是不明白贾葳为何如此急切,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也要尽快将人和证据送走。
毕竟在他看来,不过是简单的官商勾结罢了,内卫的卷宗里,这样的案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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