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后。
柯寻和牧怿然一同从书房里出来。
两个人从县衙里出发,没用轿子也没骑马,就这么徒步往外边走。
他俩要回一趟柯寻的家。
顺带着,按照柯寻的想法,和他那隔壁的发小卫东报个平安。
通往柯寻家的路不好走,牧怿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柯寻身后。
他看着眼前那个单薄却灵敏的少年脊背,不由得生出一些奇怪的情绪来。
一个乡村里长起来的少年,在面对这样的大是大非时,竟然仅用了几个时辰便定下了心。
牧怿然原本还以为,劝说柯寻接受会耗费他不少苦功夫。
……
柯寻的家,其实还好。
起码你能看出来,努力生活的痕迹。
绕过家里仅存的几件物什,柯寻从不知哪一处角落里翻出了一枚玉佩。
“爹和娘说,这是我从襁褓里带来的。”柯寻低头看着这枚玉佩,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时候的柯寻,总幻想着自己其实有着不错的身世,总不切实际地认为自己有一天会变成某某家失散的小少爷。
现在倒是真有这么一天了。
柯寻却没那么开心。
他有一小点,想爹和娘了。
牧怿然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出了柯寻的情绪。
但无论如何,孩子都是要长大的。
只是对于柯寻来说,一切来的有点太突然。
不过起码,他们有了这枚玉佩,柯寻的身份就多一点凭据,他们就多一点博弈的资本。
没经牧怿然提醒,柯寻自己便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好了情绪,大步走向门外。
绕过篱笆,柯寻轻车熟路地推开了隔壁的门,邻居卫东的院子顿时一览无余。
此时的卫东正在院子里收拾洪水过后的家具。见到来人是柯寻,他几乎是瞬间便跳了起来,几步飞扑就撞进柯寻怀里。
“好小子!你死哪去了!”卫东的眼睛有些湿润,“我还以为你背着我犯了什么事,大半夜的让官府抓走了呢!”
柯寻反手搂紧卫东,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此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
一道绿光闪过。
……
“铁口直断,卦通天地——”
一位道士扮相的少女坐在一张卦桌后,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算命用的小物件。
或许是因为天灾刚过,又或许因为这少女年纪不大,路过的人们谁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反观那少女,面对生意的惨淡倒是不急不忙,依旧悠哉悠哉地摇着她的鳖壳扇。
这少女的小摊,位置倒也算是绝妙——正对着卫东的家门。
柯寻就那样从她的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
“啧。”
少女眯了眯眼。
……
柯寻最后拥抱了卫东一下,感觉自己的鼻子有点酸。
他没法告诉卫东自己要去做什么,也更不想将他这个发小牵扯进这样的事情中来。
可谁料卫东也是个犟脾气,说什么都要和自己的好兄弟同甘共苦——哪怕他根本不知道柯寻要去干什么。
俩人就这样僵持着。
好不容易柯寻说服了卫东,让他替自己照顾好仅剩的一点家产,正准备拥抱临别之际……
街对面算命的那小姑娘来了。
她就那样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在不远处对着柯寻的脸啧啧称奇。
柯寻:“……”
这是他最近第二次被人一直盯着脸看了。
“这位兄台,我看你印堂发亮……”
那小姑娘一开口,江湖骗子的味就直冲三个人脑门。
牧怿然:“……”
卫东:“……”
这小姑娘从哪来的?
三个人齐刷刷地望向那少女。
牧怿然已经开始掏钱了。
然后他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钱。
见情况不妙,那少女面色顿了顿,赶紧冲着牧怿然一通摆手:“别误会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思考片刻,少女清了清嗓子:“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
少女的话还没说完,牧怿然的表情早已变了又变,赶紧出声打断少女。
“且慢,”牧怿然的声音少见地带了些颤抖的意味,“敢问您是?”
一旁的卫东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紧盯着少女不放。
只有柯寻一个人傻站着不懂。
刚才少女尚未说完的一番话,出自于史记。
如果把这句话补充完整,那少女的意思便呼之欲出——
我看出来了。你是未来的天子。
……
这下好了。
牧怿然那本来就不够宽敞的书房,现在一下子挤进来了四个人。
牧怿然觉得自己的头痛就没好过。
他本来只是想按照柯寻所说,回家拿下信物,再顺手对卫东进行人道主义关怀的。
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啊。
再放眼那仨人,更是不忍直视。
卫东自打听见了那句话就抱着柯寻不撒手,要死要活地非得跟着柯寻回来,嘴里还一直喊着什么“苟富贵无相忘”“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吓得牧怿然恨不得堵上他的嘴。
那少女则依旧是不紧不慢,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胸有成竹地喝着茶。
至于柯寻。
他啥也没反应过来。
这就是没怎么念过书的威力吗。
牧怿然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过,率先开口的倒是那名少女:
“我看出来他身上的天子气了。”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我主动跟上来,是想投靠你们不假。”那少女继续说,“你们也能看出来,我这一身本事就是我最好的投名状。”
她笑了笑,淡定地望向牧怿然。
“你好,我叫吴悠。现在这个时候,你们或许正缺少一位我这样的盟友。”
牧怿然挑了挑眉。
“条件?”
吴悠说的没错。
如果他真的能有一位这样的盟友,一切或许能顺利许多。
更何况,现在的他们可以说是前路迷茫。
吴悠的笑容淡了几分。
“我想知道,当年忠武侯灭门案的真相。”
……
忠武侯邵明翰,前朝遗老。
先帝在时,边疆总是不安定,战乱频发。
在先帝的一次御驾亲征中,这位忠武侯替先帝挡了刀子,护驾有功。
再加上后续他成功率兵打退了敌军,一时间风光无限。
先帝封他为镇北侯,可谓是朝廷上下第一人。
先帝驾崩时,更是嘱咐他要照顾好当今的圣上,当真是两朝重臣。
大朔九年,边疆起了战事。
忠武侯奉命应战,虽结果大获全胜,却也被困敌营,命丧沙场。
待瑞王李永京的援军赶到时,忠武侯全家上下妻子儿女是皆已命丧敌手,而无一人投降以苟全性命,可谓是满门忠烈。
最后,瑞王只带回了忠武侯年仅五岁的小儿子邵陵。
战事发生时,邵陵因年纪尚小而被家中奴仆藏匿地洞中,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得知此事,满朝悲恸。
除了追封官职与谥号忠武之外,皇帝更是下令辍朝五日;又将忠武侯遗子邵陵带在身边亲自抚养,与皇子同等待遇。
除此以外,皇帝还允许邵陵继承父亲的爵位。
现今的邵陵已经十七岁,是当之无愧的邵小侯爷,有着和父亲一样卓越的军事才能。
这件事距离现在已过去多年,又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
而那吴悠,又与忠武侯有何关系?
牧怿然的神情严峻了起来。
“这件事早已尘封多年。暂且不说这件事的背后究竟有没有所谓的真相,就算有,我们又从何知晓?”
“你如何确信,我们有能力帮你?”
“更何况,”牧怿然顿了一下,“以你的能力,应该早就能知道了吧。”
吴悠没说话。
她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其实,我的能力不强。”
“我只不过能看到人身上的气运而已。”
“人遇到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身上的气运就会发生变化。”
吴悠眯了眯眼睛,唇角勾了一下。
“我之前从没见过,咱们蔚县有这么多王侯将相。”
“今日算是见着了。”
“至于真相……”
吴悠又重新笑了起来:“我不着急。等到你们真的成功做了皇帝,到时候自然就能帮我查清楚了。”
“目前以我的境遇,想要得到真相,只能依靠你们的帮助了。”
“我们合作,各取所需,不是很好么?”
牧怿然犹豫了一下。
吴悠真的是个很好的盟友。
现在距离他发现柯寻,不过短短几个时辰。
如果有人想借此陷害倾轧他,亦或者是阻碍他和柯寻的计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个吴悠,不应该是敌对势力的棋子。
更何况,他原本没有任何办法确认柯寻的身份。现在有了吴悠的说法,反而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吴悠的能力,也能够帮助他判断很多事情。
至于忠武侯的事情……
牧怿然并不想追问太多。
如果他们真的能成功,皇权在手,调查所谓的真相自然不是难事。
如果他们不能成功……
那大家也就都活不下来了。
到时候,还有谁会在意所谓的真相。
想到这里,牧怿然定下了心思:
“那日后,就多劳烦您担待些了。”
吴悠笑了笑,双方就这样达成了协议。
此时的卫东和柯寻:“……”
俩人就这样站在旁边。
卫东:“柯儿,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大事。”
柯寻:“东子,这事和你没关系。”
没关系?
牧怿然瞥了卫东一眼。
事到如今,卫东是想跑都跑不了了。
上了贼船了他。
卫东:“柯儿,你确定真没关系?”
柯寻:“……”
柯寻不太乐意。
他心里清楚,自己干的就是要杀头的事情,不知道哪天就莫名其妙被干掉了。
他不想,也不愿意让卫东参与进来。
但是卫东也不太乐意。
他抓紧了柯寻不撒手,心一横张嘴就说:“柯儿,我想明白了。”
“不管你以后怎么样,是大富大贵还是横尸荒野,我都跟定你了。”
“不为别的,就为咱俩这哥们情义。”
“我做不到看着你一个人深入险境。”
卫东笑了笑,握紧了柯寻的手。
“柯儿,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这些年,我一直相信你。”
……
知道了柯寻想干什么之后,卫东的下巴张了半个时辰没收回来。
最后是牧怿然给他掰回去的。
话是这么说,但卫东着实是加入进来了。
不为了柯寻,也为了自己的一身才学。
下巴好不容易回来了,卫东就开始抓着牧怿然讲自己那些事。
当年的卫东家里也穷,但没那么穷。爹娘咬着牙供他读书,他也真念出了一身真本事。
年纪不大就中了举人,参加会试时险些也中了贡士。
至于为什么是险些呢。
他的文章被京城顾家的少爷冒名顶替了。
到最后,那位不知名的顾少爷做了个不高不低的官职;而卫东也被彻底困在了蔚县,从此一蹶不振,靠卖书画为生。
也正是因为这个,卫东才更加坚定了和柯寻一道的志向。
这回,牧怿然的盟友一下就多了起来。
只是苦了牧怿然。
他那不过几个子儿的俸禄,现在要养四个人。
……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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