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吉良吉广在上个月底去世了。
谁也没有想过癌症晚期发病这么快，几乎没有征兆。去世前，病情已经发展到被疼痛折磨到不能自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样的疼痛并未持续太久。
在吉良吉影看来，这倒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悲伤的事情。吉良吉广有特殊的替身能力，能让他在相片中活动，而作为同样有替身能力的吉良吉影，也是可以通过相片和父亲对话的。
葬礼在初秋一个阴沉的上午举行。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线香味道。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沉默的礁石，肃立在灵堂内外。
吉良吉影穿着笔挺的黑色丧服，站在家属队列最前，神情是一贯的、近乎完美的平静。母亲的背脊挺得异常直，像一根绷紧的弦。
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鞠躬，答礼，接受慰问。穿着丧葬制服的黑压压人群中，吉良吉影一眼看到了穿着黑色套装的东方朋子。她还算不上吉良吉影的未婚妻，自然也不是因为这个身份前来的。看到她身旁站着的两位长者，吉良吉影猜想其中一位是她的父亲，另一位便是父亲吉良吉广的大学同学、也就是朋子父亲的哥哥了。
轮到她上前致意时，她微微鞠躬：“吉良先生，请节哀。”
吉良吉影只是下意识礼节性地回应了一个浅笑，但在看到朋子比他还要凝重的神色时，他又将那抹浅笑收回了。
是被共情的感觉。虽然他还不会和人共情，但至少能感觉到被人共情。自己与人的关系需要达到什么程度，才能共情对方呢？
“谢谢。”吉良吉影回以礼节性的颔首。他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想必是仗助又闹腾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掠过心头，很快又沉入深潭。
通夜仪式冗长而沉闷。诵经声嗡嗡作响，香烛燃烧的气味浓得化不开。吉良吉影的目光偶尔会飘向朋子。她安静地坐在角落，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低垂着眼帘。某个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对他投来一个无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神。
那眼神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只激起微不可察的涟漪，转瞬即逝。
仪式接近尾声，人群开始松动。吉良吉影看到朋子随着她的家人准备离开。他穿过稀疏的人群，走到她面前。
“要走了？”
“嗯，”朋子点点头，声音很轻，“仗助一个人在家，不太放心。”
短暂的沉默。灵堂外，风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几乎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可以称之为“沉重”的感觉，此刻有这样的感觉，只因为他预感好像有什么即将如同骨灰盒前的香烛燃烧那样消散。
“感谢你给予的平凡体验，”过了许久，吉良吉影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无波，“但父亲去世后，我已经不需要再证明什么。”
朋子微微一怔，似乎咀嚼着这句话的意味。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依旧是一片她无法解读的深海。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无需完全明白。最终，她只是露出了一个极淡的、带着理解和释然的笑容。
“吉良先生，”她轻声说，“请保重。”
“你也是，保重。”
没有多余的话。他微微侧身，让开道路。朋子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着关切、遗憾，或许还有一丝终于放下的轻松，随后便转身汇入离场的人流中，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灰白的光线里。
吉良吉影站在原地，看着那空荡的门口。风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卷走了空气中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温暖而微甜的气息，灵堂里只剩下香烛燃烧的微响和冰冷的寂静。
父亲的离世带走了某种强加的责任和期许，而此刻，随着那抹黑色身影的消失，另一种基于“平凡”可能性的幻影，也如同被风吹散的烟灰，彻底飘散了。世界重新回归到他熟悉而需要的、绝对的平静里。这平静，终于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参与。
若是没有家父提出的相亲，两人是否还会在葬礼上相遇呢？
看着朋子从人群中走远的样子，吉良吉影仍然不禁如此猜想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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