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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枪出,当若游龙之牙锐,当若猛虎之爪利。

但若失了牙之锐,无了爪之利,便空有架势,再无威摄力势可言。

百里翃深知自己不会撑得了太久,故而出招便只求迅捷,更将攒下气力都十二分使出。腰上一拧,丹田提气,飞跃出三四丈有余,竟高高越过一众包围在外的狼牙军,精准落在距什钵苾五步之地。手一抡,那夺来的长枪飞舞而起,带起凌厉疾风,地面沙石瞬间扬起,打在面皮上生出点点刺痛。

什钵苾见势不妙,正要纵马驰离,百里翃那一下却正扫中马膝,立时骨折筋断,血肉模糊。马匹惨嘶向前栽去,连带上头骑手也一道重重滚落。枪尖迅速刁钻一撩,竟直直刺向他面门!

噗嗤一声,□□被锐器穿破。血柱喷薄而下,扑沙砸地作响,尘土由是再度轻飘飘扬起。

什钵苾能混到如今地位,自然也有几分眼色,瞧着一时避不开,竟将旁边扑身来救的一个士兵拨到前方。那士兵不及反应就被充作替死鬼,当即殒命,他倒留住一条性命。枪头刺入甚深,抽出时不免短暂卡在肋骨筋肉之间,什钵苾趁此滞涩之机,将遮蔽住自己的尸首往百里翃那头用力搡去。

尸身死沉,百里翃猛地踹在那士兵胸口,借反弹之力脱开桎梏。然倒退刹那不免真力不畅,最后一步已险些一个趔趄,幸而及时将枪尾反撑在地,方未跌倒。

先前见百里翃突来势猛,什钵苾戒备非常,声嘶力竭喊着手下警惕。如今惊惶一去,立马瞧出对方早有些毛病,再看腿上伤口血流如注,必定是强行运功的缘故。

他心下大安,哈哈大笑:“兄弟们别慌,只是一头病大虫,慢慢耗死他!”

百里翃不言语,双目满是红丝,合着头脸上沾染的血渍,形容有些可怖。他只候了半刻,转瞬抄起铁枪朝着再度包围上来的敌人冲去。

交手中最重要的除了技法,便是杀气,但它如刀剑锋刃一般,一斫再斫,必损其利。枪法依旧刚猛威烈,但已渐渐失去了初开时的灵巧如蛇,枪风所及仍沙飞草伏,并和阵阵飞散的惨嚎与血花,然而无法再阻止他人的接近与攻击。

一名狼牙兵觑出百里翃下盘破绽,长鞭擦地横扫,蟒蛇似地卷住足踝,大力一拽想将他拖倒。百里翃心中大惊,当下足跟一沉,稳住身形,但如此却顾不得前方。另一狼牙兵持巨斧劈下,后方再有举矛袭向背心要害,他只得横起枪身格挡。

铛一声巨响,虎口震裂,枪虽未折,却经不住那巨力脱手飞出。后方狼牙兵见同伴得手,改搠为扫。百里翃小腿上结结实实着了一记,此刻再支持不住,砰然倒下。

他没有叫痛,半伏半跪着急喘不止,只觉口中腥咸,腿胫剧痛,不知是否骨头折断。虽已明显回天无力,却又强自撑起,意图再拾兵刃。可是速度再不比常态,半道被谁狠狠在肩头踢一脚,跌回尘土中,这次再也无法起身。

什钵苾冷笑:“李老弟,你可真让我和督军费了不少脑筋。”

见百里翃不吭声,他咧开大嘴:“这些招式挺眼熟呐,莫不是那天策府的枪法?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我劝老弟一句——人往高处走,唐国皇帝老儿撑不了多久,天策府那群乌合之众也迟早完蛋。你还年轻,千万别想不开……”

百里翃似对这些言语充耳不闻,喃喃自语着,什钵苾皱眉:“你说什么?”

百里翃眼中神采猝然恢复了些,冷冷盯着对方:“我迟早要……杀了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

什钵苾看到这种熟悉的眼神就来气,当下一哼,一脚下力踩在他头上,啐一口唾沫在对方身上,怒道:“都他妈一群不识好歹的蠢蛋,当自己多硬气似地!”

皮靴踩着底下一阵拧磨:“杀啊,你来杀我啊,有本事倒是先给老子爬起来嘛。哼,什么东都之狼,在你爷爷眼里,现在就是一群吃屎的野狗!”

旁边手下悄声提醒,什钵苾省得:“哦,要先带回去审讯交差。这货好了不得了,这模样都能做掉几个兄弟,不如趁现在把琵琶骨穿了,以后瞧他怎么蹦!”

终究……还是什么都办不到,连最细微的一点心愿亦无从完成了。

百里翃既不挣扎亦不叫骂,他深知在劫难逃,阖目等待最后一瞬的重创。耳畔忽然一声细微嗖嗖,仿若利箭破空声响,尚不及反应,狼牙兵自已乱做一团。什钵苾早丢开他,不知朝哪里呼喝不止:“撑住!看着那边!别你娘的发呆了!”

人叫马嘶,周遭金铁咬合声响大作,喊杀呼喝混做一团。百里翃未及回神,一骑从旁飞驰而来,驭手灵巧伏腰,一把将他生生拽起反置鞍后。

“抓紧!”

这嗓音耳熟,但身处嘈杂,恍然间分辨不出是谁。百里翃只得用尽仅剩力气抓紧前头骑手衣衫,景物在两侧急速倒退。

日落之后,山林中归鸟啼鸣渐散,夜行兽类的悠长叫唤时远时近在周边起伏。树顶投下的厚重阴影里,一队人马悄然行进,待到了能听见山涧中流水淙淙,带头的骑手停了下来。

“沿着涧水走二里,顺着记号上山,里头有存粮伤药。你们人不多,足够撑过三月有余。不要着急汇合,狼牙军怕是已经到处通缉你们三人了,等风头过去再盘算。”

女子的清越语声应道:“那是自然,有劳罗将军费心。”

“说实话,若不是凑巧讯息遇在一起,我正好路过屠狼会营地,怕是……”

男子停了一会儿:“唐姑娘,江将军那里事情不可耽搁,我这就往葵字营去,几位请一定保重。”

音声渐次消散,水边只剩四人在,劲装女子牵缰引马,令疲惫的坐骑得以畅饮甘泉。揭去蒙面巾,唐令月回首:“百里校尉还好吗?”

那头有人猝然焦急回应:“你快来看看,他没知觉了!”

唐令月容色一凛,留下马匹冲去谢栖迟处,俯身查看便放下心来:“性命无碍,只是失血又带内伤,再遭了颠簸损耗精神才晕厥的。腿骨怕是折了,还好没移位,这倒挺棘手,不能再受颠动。那边的,来搭把手做个木架。”

那人依旧不解面巾,只是抽出弯刀在旁边一株粗细适宜的小树上斫起来。他是屠狼会新来的明教弟子,这回也是碰巧遇到了唐令月一行才被派遣出来。一路上都跟个闷葫芦似的,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老实得很。

谢栖迟把百里翃抱去干爽避风处躺卧,折回溪边就瞧到唐令月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怎么啦,叫人做事自己偷懒!”

女子淡淡瞥他一眼:“你能不这么聒噪吗?”

谢栖迟心里挂念百里翃伤势,懒得与她口舌相争,也去一旁挑选适合的木料。蒙面明教弟子手上活计做得快,早拖回几段树干,正削着上面的分岔枝桠,只是眼珠滴溜溜地在谢栖迟背后打转。

谢栖迟本来专注磨光用来固定断骨的木板,突然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他皱眉看看背后同门,心里嘀咕你怎么老盯我屁股,有什么可看的。

唐令月一行撕布条,一行扫视二人,突然问:“你为何不解开面巾?”

那人支支吾吾,却听不清半句话,谢栖迟被唐令月提醒,立刻心头犯起疑来。

“我说这位同门,你长得多见不得人啊?”

那人还是嘿嘿,唐令月轻嗤:“谢栖迟,你们的人,自己料理去。”

谢栖迟心情不好,一伸手就抓向那巾子,口里还嘟囔:“谁有空跟你逗……”

等面巾抓在手头,他霍地朝那人瞪大了眼:“你……你跑来作甚么!?”

那人嬉皮笑脸,揉揉鲜艳如火的半长头发:“我还想你究竟多久才认得出来呢!”

如此跌宕起伏,唐令月也呆了,隐约觉得二人有什么了不得的关系。那毛头小子扑过去紧紧搂住谢栖迟,欢笑道:“大哥,真的找到你了!”

谢栖迟愣了愣,终于说出一句话。

“我说谁死皮赖脸留下来浪费存粮,原来是你啊……”

四周一片寂静。

过了半晌谢栖迟仿佛想起什么要命的事情,大喝一声把他推开,指着鼻尖就吼:“谢穆清,你怎么来中原啦!?走之前不是听说你要在光明顶被罚抄一年的经文吗!”

谢穆清还是嘿嘿笑:“我找人顶替了,偷偷跑出来的。”

谢栖迟二话不说,一枝条抽在他腿上,谢穆清立刻哇哇大叫。谢栖迟一边打,一边叫骂:“有劲了是吧!毛长全了是吧!你让爹妈怎么想……别跑!别给老子往水里跑!裤子湿了没得换!”

兄弟俩一个抱头鼠窜,一个穷追不舍,只剩唐令月伫立原处嗤笑:“果然是亲兄弟。”

当夜洞中谢穆清在外头龇牙咧嘴揉着腿上的青肿望风,谢栖迟与唐令月则忙碌不休。百里翃箭创迸裂,并有炎症,便重新清洗上药。为了避嫌唐令月只在旁边指点,让谢栖迟处理好一切。

末了女子说:“烧热也是炎症的缘故,只要箭伤收敛了就没事。还有这玄元丹与他服上一丸,内伤便可抑制。”

谢栖迟依她所言行事,最后终究忍不住抱怨:“腿伤真是麻烦,这山里太湿冷,寒气入体好的太慢。”

“已经生火了,你再拿这里存的皮毛与他多铺垫,晚间不要受凉就好。”

谢栖迟道:“我来照顾他,对了,那些存货大约是上回从狼牙军粮队里劫来的?”

“嗯,这里是屠狼会挑选的暂时避难处所,短时间不会被发现。你守好校尉,我跟谢穆清轮流值夜。”

谢穆清白她一眼:“哼,差不多到你换我了。”

唐令月不与他一般见识,自持了千机匣踞坐洞口。谢穆清给火堆里抛入几块木头,再看谢栖迟已盖好皮毛和百里翃挤在一起。他腆着脸拉开上面的熊皮就往底下钻:“大哥,外头冷,我来暖暖身子。”

谢栖迟压低嗓门:“找什么事啊!你自己去捞块皮子盖,别把人家吵醒了,我这是帮忙挡风呢!”

“有什么嘛,我也帮你一起挡就是。”

“谢穆清,别闹!”

“哎呀,我们兄弟都一炕上睡多少年了……”

谢穆清往上拉,谢栖迟就往下扯,来来回回几次,不知道是不是被触到伤口,百里翃模模糊糊呻吟了一声。谢栖迟当即火起,伸出脚对准弟弟小腿来了一下:“滚滚滚!一边躺着去,百里校尉不好了,老子等下找你算账!”

谢穆清吃了一脚,虽然不重也有些疼了,只得咕哝着松开。自己卷了铺盖到另一边卧倒,一时觉得委屈,一时又觉得大哥这脑袋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百里翃醒来时日头已快落下,他在昏暗中眯了眯眼,转头朝光亮处望去,那里似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谢栖……”

那人在他停顿的瞬间扭过脸:“看清楚,我不是那家伙”

的确不是记忆里的砂金,而是鲜艳如火的发色,但百里翃眼下脑中混沌一片:“那……你是谁?”

“我叫谢穆清,”那人大咧咧地说起话,指定自己鼻尖,笑眯眯说:“谢栖迟是我大哥,我是家里老二,是不是很像?对啦,觉得好些没?”

他五官与谢栖迟六七成相似,但眼中神采灵动戏谑,不同于哥哥总是故作正儿八经的神情。百里翃仅对那些问题一笑了之,身体上的烧热感已经消退,只是额头磕伤、腿上腰间两道创口和着断骨处依旧散发尖锐的疼痛。试图挣起身查看状况,刚撑到半途,就被谢穆清强按肩头压下去。

“睡好!姓唐的妮子反复交待了,可不能让你乱动。”

百里翃疑惑:“唐姑娘?”

谢穆清瞧着他一脸迷惘,心道不会摔成傻子了吧。

“你还记得昨天的事情不?”

百里翃容色黯淡下去:“……记得。”

终究还是失败了,细细想来,到风雨镇以来,究竟有多少次成功?不过是看着熟识或不熟识的人,一个接一个在眼前死去,如今连自己也是一副苟延残喘的落拓摸样。

但下一瞬他猛地省起一个事实:“昨天?!我岂不是……!”

百里翃险些惊得又要坐起,谢穆清再次眼明手快地把人先揿回褥垫:“别起来,别起来!你确实昏睡了一整天,不过没事啦,总之有惊无险,大伙都顺顺当当脱身了。千万别乱动,骨头移位再正回去要痛死人的。”

百里翃一番动弹出了一头虚汗,他原就没剩多少力气,这回终究老实躺平不动。但心中疑惑甚多,他不禁又问:“你大哥和唐姑娘怎么及时赶到的,我还生怕他们出事去留了讯息……”

“我才到屠狼会不久,也不大清楚。好像是风雨镇里头有别的义士传出狼牙军要抓捕暗桩的话,我哥和唐大妞都是半路被拉住,幸好没回去呢!可惜你不晓得,差点白白折上一条小命。”

百里翃心下稍霁:“那就好……”

那身份不明的义士,他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谢穆清喂他喝了几口温水,再行起身往洞外张望。山间雾霭蒸腾,凉风卷着树梢半黄半青的叶片萧瑟不止,外出打猎的那俩人至今没见影子。他有些着急却丢不开伤患,只好耸耸肩作罢,转去劈斫准备用来夜间生火的松木桩子。

坡下草木中发出些噗噗簌簌的响动,谢穆清当即警觉,悄然起身,无声无息抽出背后锋利弯刀。

声音蓦地消失,再过一会儿,下头传上几声近似山雀的喳喳响。谢穆清辨清高低节奏,不由放下了一颗心。他仿造那边撮唇出音,灌木摇曳半刻,走出一男一女。

谢穆清三两步闪到谢栖迟面前,一边去提他手里一只山鸡和两条野兔,口上抱怨:“天这么黑才回来,我肚子都饿扁了!大哥你有没有在外头偷吃啊?”

谢栖迟一时火起,把山鸡朝他劈脸摔去:“我追那鸡滚下坡,把屁股都快砸成两半了,让你好生生守个清净地方还抱怨,有本事自己打猎去啊!”

谢穆清反应奇快,当即一歪头,那鸡和兔子擦着脸颊飞往一旁,可翅膀腾起的绒毛还是扑进嘴里几根。他一边呸呸吐毛,一边匆忙捡起猎物。唐令月正提几捆野蔬和两串山菌经过,见状便意味深长地嘴角一勾。

谢穆清省得她嘲讽自己,怒冲冲道:“姓唐的你笑什么笑,别以为我现在看起来吃瘪,那是让着他哩。好歹是我大哥,又会做饭,虽然除了做饭,其他本领都没我能耐……”

谢栖迟已经一脚跨进山洞,听到这话再次探出脑袋:“说什么呐,大声点!”

“……我练气喊山,你还不去照顾人吗?”

谢栖迟这才又转开,谢穆清拿了猎物自去剥洗不说,百里翃闻得外间动静,便将目光一移,正落在来人身上。谢栖迟见他苏醒,气色亦算过得去,喜不自胜,坐在垫缛边笑道:“玄元丹果然有神效。”

百里翃无言微微一笑,将手从皮毛底下探出半截,轻柔搭在那人手背上。他重伤未愈,此时没什么力气,谢栖迟面颊却无端端发烫,透着微微凉意的指尖恰恰压着自己肌肤,本应时叶落静水般轻盈,却无端感觉到有千钧之重。

他镇定半刻,又笑道:“醒得正是时候,我琢磨了几道新菜,正好尝尝味道。”

百里翃露出极淡的笑容,轻声道:“你的手艺我早吃个遍,估计品不出好坏了。”

唐令月已来到旁边,眼见此情此景,似笑非笑微微摇头:“你从屠狼会出来,都不忘记捎上盐粒胡椒之类的调料,到底该是刀客还是厨子?”

谢穆清正拔鸡毛,哂笑道:“是啊,他以前在死亡之海历练时候失踪了三四天,大伙都以为他完蛋喂狼了。找寻才发觉他原来迷路到映月湖那里烤野狼吃,滋味居然还不错,就是烤得太焦了点。后头嘛……不晓得是不是请人吃了烤肉,才能出师的。”

谢栖迟瞬时绷着脸:“谢穆清,皮痒吗?”

谢穆清嗤笑一声,揪下三根鸡毛。

唐令月笑罢,正色问:“现在怎么还一径说吃食,都不提别的?”

谢栖迟原本暂时不想和百里翃知会现下处境,但唐令月一语道破心思,他虽还满面笑容,眼神却已暗下几分。

百里翃心中微叹,还是莞尔:“横竖我都这样了,还需隐瞒吗?”

谢栖迟无言半日:“反正咱们三个的通缉画像估计挂得到处都是了,说清楚免得日后生变。圣教如今得教主首肯,同意与屠狼会合作,我们原想协同刺杀巴布尔。他死后短暂间狼牙军内各派势力必定忙于争夺,那位子会空出一段时间。如此一来风雨镇局势混乱,既可保天策府安全,也能牵制叛军行动。”

他叹息:“没料到突然传来消息,他们已经盯上风雨镇潜伏的探子。我和唐令月在外头还好办,你孤身一人又负了伤,必然不敌巴布尔手下。可屠狼会里一班侠客四处分散,留在营地二十号人不到,要是撞上狼牙军旅毫无胜算。我正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恰巧罗将军有事造访,才拉到了援兵,更没想到路上遇到你。”

唐令月等谢栖迟说完,又道:“本来不该这么着急,但你的腿最快也需两月才能行走,不将这些说透,万一以后莽撞起来倒是麻烦。不知怎得,狼牙军连我们的姓氏来历全摸得一清二楚……”

百里翃听罢只是阖目,但不发一语,谢栖迟觉得奇怪:“你想什么?”

百里翃心知再多矫饰也无用,索性再不去思量:“……这里安全吗?”

“现在还好,等入冬下雪,狼牙军再大的本事都难进来。不过这样阴湿的山洞里躲藏三四月也不是办法,我和唐令月商量好在附近找块宽阔些的高地,搭盖过冬用的避风木棚。你养伤更合适,还能避开野兽,觉得怎样?”

“挺好的”,百里翃柔和道:“劳烦你与唐姑娘了。”

晚间烤了涂抹过香草的野兔,再拿不知哪里搜罗出来的破缸底勉强熬了锅鸡汤。谢穆清一脸嫌弃的用树杈在木块挖成形的饭碗里翻找:“只有鸡脑袋、鸡脖子和鸡脚,肉呢?肉呢?”

谢栖迟白他一眼,手上还忙于给百里翃喂食,等他把这一碗撕成小块的鸡羹食尽,才过去将缸里再挑出好几坨精肉塞进谢穆清碗中。

谢穆清嬉笑:“果然还剩那么丁点兄弟情义。”

当夜还由谢穆清守夜,可他抱着刀靠坐洞口不一会儿脑袋就耷了下去,仿佛已经睡着了。百里翃哪能放心,暗道单留这一个警戒如何周全。谢栖迟小声说:“别操心啦,穆清是夜帝弟子,身手很好,外头就是有只老鼠过去都逃不过他耳朵。”

百里翃不由诧异一瞧,明教影月一门路数诡秘刁钻,昔年中原不少高手折于其下。但看谢穆清形容举止,委实不似这曾以无孔不入的暗杀手段令武林惊怖的流派。但谢栖迟替自己搭盖熊皮后已躺卧在身边,想来忙碌数日必然疲倦不堪,他便收口不言。

松火轻爆,偶尔一两下噼啪炸响,剩下的仅有均匀细微的呼吸声。谢栖迟蜷缩一旁,吐息中二人偶尔鬓发轻拂,百里翃只道他已入睡,那人不睁眼,忽地一句——

“命只有一条,拼完就没了。”

“……你没睡。”

“你还不是没睡。”

谢栖迟又道:“我那天看见了,你想杀了他,对吗?”

百里翃眉间几分苦涩:“那是当日我最后能做的事了。”

“我是你的话,只会选择逃走。”

夜色浓重如墨,缄默萦绕二人之间,百里翃终究缓缓说:“逃了又如何?”

“中原不是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逃了,不过暂时输一步,可是死了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百里翃轻喟:“逃走……家人早不晓得踪迹,天策府回不去了,江将军也行踪不定。更别提如今大唐这局面,到底可以支撑多久?”

他本不是容易消沉的个性,但数月接连遭受沉重打击,便是意坚如铁,难免有些许动摇的时刻。谢栖迟亦知究竟,并不急于开解,他试探地探出手,犹豫了半刻,终归壮起胆子揽在那人腰间。

百里翃惊诧地一睁眼,谢栖迟嘴唇微启:“还有很多人和事,能让你撑过去。”

百里翃忽而垂下眼帘,但并没推开谢栖迟,于是他继续娓娓道:“你去给我留信,我又高兴又难过。”

“为什么高兴,为什么难过?”

谢栖迟微微一笑:“你心里有我,不管是当做彼此依靠的同伴,还是……别的。但一想到你抱着搏命的念头,我就高兴不起来了。”

百里翃眼底迷茫,谢栖迟额角抵在他脸侧,幽幽道:“我不知你怎么想,我……我是不大一样的。”

百里翃心思敏锐,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他怔怔地张目盯着洞顶嶙峋崎岖的岩石。谢栖迟见他毫无反应,惴惴地担心起是否失言,还想再解释两句,远处抱刀瞌睡的谢穆清噗嗤一笑。两人原都沉浸自己的思绪间,闻声统统唬了一跳。

谢穆清两眼撑开一条细缝:“你们好啰嗦啊,我稍微打个盹,耳朵边跟蚊子似地嗡嗡。要是倾诉衷肠,还请体恤一下小弟好吗?”

唐令月早已入睡,这一闹也不得不启目。谢栖迟被弟弟一搅合,溜到嘴边的话只得统统咽进喉咙,气急败坏吼了句:“明天早上没你的饭!”

谢穆清刮刮鼻头:“我吃你那碗就是,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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