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发生过快,众人还未回神,一声尖叫打破宁静,秦十九用力抓住江徵的上臂,抖声说道:“我、我就说……真的、真的有鬼……”
江徵见他面上惨无人色,似是见到极为可怖之事,不由心下一软,抬手搂住秦十九的臂膀,轻声道:“小兄弟,别怕。”
秦十九紧紧挨在江徵身旁,宛如捉住一根救命稻草,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口中喃喃道:“是她、一定是她……”
褚玄黓眼见此景,心中略感吃味,目光扫过身旁众人,只见秦朗眉头微皱,一脸厌恶;凌霜珩双臂抱胸,神情淡然;赵正威与□□眼露惊惧,正在小声低语,便道:“秦管事,这可不吉利啊。”
秦朗退开数步,朝二人一拱手,面露歉意,说道:“让两位道长受惊,真是过意不去,秦某这就命人收拾打扫。”
凌霜珩放下双手,一脚踹在黄犬肚间,脚下触感柔软,不禁疑惑道:“这只狗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怎么地上不见一滴血迹,肚子还是这么大?”
褚玄黓倒真佩服此人的胆量,提醒道:“凌统领小心有诈。”
凌霜珩呵笑一声,一脸不以为然,回头喊道:“赵正威,把这只狗带走!”
赵正威满不情愿,却又拗不过此人的手段,只得脱下外袍卷起狗尸,不无抱怨道:“凌老大,这活可不该我来做。”
凌霜珩淡淡瞥他一眼,赵正威脖子一缩,再不敢吱声,凌霜珩又道:“□□,带上秦十九跟我走!磨蹭这么半天,总算把事情办完了。”
□□扯住秦十九的手腕,狠狠瞪上几眼,似是不怀好意,江徵虽想回护少年,奈何外人很难插嘴,只能暗中给他一张护身符,叮嘱万事小心,凌霜珩带领几人步入侧门,很快消失不见。
一路下来,凌霜珩虽是秦府统领,气焰倒比秦朗还大,时时发号施令,越俎代庖,再看两人言行,凌霜珩疏狂高傲,秦朗宠溺迎合,似乎太过亲密,褚玄黓想到此处,意味深长道:“秦管事,你与凌统领的关系真好。”
“霜珩平日骄纵惯了,做事没大没小,倒让两位道长见笑。”秦朗脸上浮现笑意,侧身让出前路,“里边请!”
门口两只石狮栩栩如生,威严大气,朱红大门嵌满门钉,金光闪闪,三人步上白玉阶沿,迎面便是一座墨青琉璃影壁,壁身绘有天宫仙人,造型精美,富丽堂皇。褚玄黓也算见多识广,仍是微感震撼,不由说道:“秦管事,这座影壁应是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不菲。”
秦朗微笑道:“乡下地方,这些东西怎入楚道长的眼。”
褚玄黓淡淡一笑,转而问起这座宅院的来历,秦朗一一说明,言语之间引以为傲,江徵不善言辞,鲜少插话,转过影壁之时,忽听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声似黄鹂清脆,约在豆蔻年华,他猛地止步,抬眼之际,湛蓝双眸深如渊海,叫人不敢直视。褚玄黓一心数用,当即收敛笑意,低问道:“阿徵,发生何事?”
前院占地广阔,通铺青色砖石,种有奇花异草,林木繁茂,游廊之上时有人影走动,俱是目不斜视,匆匆而行。江徵扫视一圈,眼下不宜多谈,微微摇头道:“无事。”
秦朗见他不欲多言,转身朝前带路,主厅占地不小,屋门洞开,遥遥可见一对男女正在交谈,声音虽小,仍是落入二人耳中。女子音色柔婉,发问道:“当年那位老道长不知去向,新找的这些人能成吗?”
男子嗓音低沉,口中低骂几句,开口道:“当年老道长答应随时相助,谁知他会突然食言,就算找来的人不行,死马总当活马医,我们也不能干坐等死。你看这段时间我们损失多少货物,再这样下去,秦家的老底都要赔光了!”说话之间,带有剧烈拍桌之声,可见此人内心怒气之盛。
女子静默片刻,长长叹口气,话音之中隐带轻怨:“色字头上一把刀,我早就劝你管管下面那根东西,若不是你……”
行至阶下,声音清晰可闻,钻入三人耳中,秦朗轻咳两声,带领褚玄黓二人踏入厅中,恭敬说道:“老爷、夫人,两位道长到了。”
秦知节年约五十,样貌端正,鬓角斑白,绫罗绸缎加身,手戴碧玉扳指,双目精光闪闪,现出生意人的精明沉静,只是眼下发青,身子隐有亏空之兆,他这些日子操心府中之事,寝食不安,本以为来人道行高深,经验丰富,谁知竟是两个美俊清雅的青年,一个二十出头,一个二十四五,心下大感失望,坐在椅上也不起身,淡淡吩咐道:“阿朗,上座。”
若非江徵应下此事,褚玄黓根本不愿蹚这趟浑水,此时正好借题发挥,冷冷拂袖道:“秦管事,你家老爷看不上我二人的本事,告辞!”
江徵不善与人交流,重任落在褚玄黓身上,一路行来,他亦觉秦家之事太过诡异,恐会生出祸端,抱拳说道:“请!”
秦朗心中大急,低声说道:“楚道长,姜道长,我家老爷最近操心各地生意,心神疲累,怠慢之处还望两位多多海涵。”
秦知节素知秦朗做事稳妥,不会无的放矢,顿时态度大改,起身让出主位,高声道:“阿朗,快请两位道长上座!”
几字之差,足可洞见商人本性,无利不起早,两人在上首落座,褚玄黓心中冷笑一声,开门见山道:“秦老爷,秦夫人,听闻府上需做一场除祟辟邪的法事。”
慕淑秋四十有五,头挽高髻,华服加身,清丽秀美,温婉贤淑,眼角虽有浅浅细纹,仍是不减风韵,眉间笼有淡淡轻愁,更是我见犹怜,她不着痕迹打量两人几眼,柳眉微蹙,说道:“两位道长年纪尚轻,真有把握处理这件事吗?”
江徵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忽而口诵一诀:“亥恼贪狼巽巳好,庚申辛戌自南来,积玉堆金进横财,丁水一去锦衣回,马羊走入女怀胎,但破庚辛兼辰巽,三年一度哭哀哀,家业化成灰。”
褚玄黓闭目掐算时许,忽而睁眼望向秦知节,正色说道:“亥山长生五行属金,巽巳为长生贪狼,申为临官,庚为帝旺,四者均宜来水。辛戌同为衰位巨门,但应“小神入大神之局”巨门来水,故以上皆可大进横财。丁位为冠带文曲,干水清,虽去水亦能衣锦而回。可惜庚辛辰巽吉位走破,长此以往,恐会家业败落,哭声连连。”
几年之前,家宅附近河水突然干涸,继而发生一系列怪事,秦知节初见两人年岁尚轻,存有轻视之心,此际听闻这番话,登时连连点头,刮目相看。慕淑秋面露喜色,起身朝二人敛衽施礼,说道:“两位道长莫怪。此前老爷曾遇坑蒙拐骗之辈,钱财散尽,府中之事仍未解决,言语之中才会颇有不敬。”
褚玄黓本是气宗天才,心高气傲,何曾被人轻视至此,面有不悦道:“修道之人兼有济世之心,我们只是不忍见旁人受苦,才会入世历练。”
天下奇人皆有自己的脾气,何况秦知节无礼在先,怪不得此人言辞不善,慕淑秋记挂心中一事,眼中盈盈泛泪,恳求道:“还望两位道长指条明路,解我心中郁结,让我……让我安心……”说到此处,言语之中隐带哭音。
秦朗安慰道:“夫人莫急。两位道长为人心善,定不会坐视不理。”
褚玄黓神色稍霁,看向秦知节,沉吟道:“我们来时遇上府中一名仆役,他说宅中有鬼,言辞凿凿,神态不似作假,不知秦老爷可知此事?”
秦知节大为震怒,一拍梨木桌面,喝道:“是谁在胡说八道?”
秦朗接话道:“秦十九近日的言行举止十分奇怪,此人的话不足为信。”
褚玄黓生出兴趣,追问道:“他都说过什么话?”
秦朗淡淡道:“不外乎是宅中有鬼之类的胡话。”
提起此事,秦知节便是一肚子气,恼怒道:“今年春季雨水大幅减少,导致后院池塘干涸,井水水位下降,此乃寻常之事,谁知那些下人捕风捉影,以讹传讹,搞得秦府上下人心不定,惶惶不可终日。”
慕淑秋擦去眼角泪滴,平复心情,温言道:“正因府中流言不散,下人皆是心神恍惚,老爷便与我商量请人前来做一场法事,好让众人安心。”
褚玄黓心知几人有事隐瞒,便道:“我二人定会竭力而为。”
交谈之间,秦知节得知他们来自纯阳宫,一颗心落到实处,态度十分殷勤;慕淑秋一脸哀色,不展柳眉,似是满腹心事;秦朗倒是言语生风,侃侃而谈。又过盏茶功夫,褚玄黓与江徵起身告辞,秦朗引他们走出前厅,笑道:“两位道长,客房已经备好,请跟我来。”
三人顺抄手游廊走向西院,途中见几间敞轩门窗封闭,好好的风水布局变得凌乱散落,褚玄黓心中大感诧异,他与江徵对视一眼,暂时都未作声,秦朗似有读心之术,主动问道:“两位道长定觉宅中布置不合常理,对吗?”
褚玄黓心下微凛,面上不动声色,笑道:“秦管事,你可真是不简单。”
“楚道长过誉。”秦朗微微一笑,目光望向廊外,解释道:“宅中风水布局乃是老道长亲手改动,可保秦家财运亨通,荫庇子孙。”
江徵此时开口道:“老道长?”
秦朗道:“入夏之时,宅旁两条河流快速干涸,秦家生意受到不小影响,不久之后,府中来了一位鹤发童颜、羽衣星冠的道爷,老爷夫人对他极为恭敬,口称仙师,此人真有几分本事,做法之后,府中一扫哀沉之气,生意渐有起色,人人欢欣高兴,重拾笑容,不料快至入秋,井水水位快速下降,那位老道长却不知去向,老爷与夫人心急如焚,才会重金相邀天下道者。”
褚玄黓弄清来龙去脉,思索片刻,说道:“这位前辈当真魄力惊人,此举虽会破坏局部风水,却可改变整体走向,舍小取大,鲜少有人能做到此步。”
秦朗听他此言,面上露出笑容,说道:“接下来便要劳烦两位了。”
西院碎石铺路,花草扶苏,一颗银杏满树葱绿,倒是一个幽静之所,凌霜珩抱臂靠在门前,圆领长衫色呈翠涛,比之方才的干练潇洒,多出几分雅致秀美,衬上那张俊逸不凡的脸,真像画中人步入红尘。
秦朗浑身一震,眼中掠过一瞬痴迷,很快消逝无踪,褚玄黓总觉两人关系匪浅,这下更是坐实猜想,微笑道:“秦管事,那不是凌统领吗?”
凌霜珩抬头见到三人,神色颇为冷淡,问道:“怎么来得这么慢?”
秦朗回道:“路上陪两位道长聊上一些旧事,故而走得慢了些。”
凌霜珩不可置否,又道:“秦十九的事有些麻烦。”
江徵挂心这名少年,不禁问道:“凌统领,他怎样了?”
凌霜珩淡淡道:“方才那只狗死在他的面前,许是刺激太大,这家伙神神叨叨的毛病越发厉害,嘴里总在嘀咕‘宅中有鬼’,倒把其他人吓得汗毛倒竖。”
江徵犹豫片刻,看向秦朗,秦朗知他所想,微叹口气,说道:“姜道长,秦十九身为秦府家仆,此番私自逃跑,自需按家法处置,不然何以震慑人心,看在你的面上,我会命人刑罚减半,不会让他多吃苦头。”
凌霜珩看出江徵的担忧,语气凉薄道:“姜道长放宽心,这家伙死不了。”
这人的嘴天生不懂收敛,每句话都在挑战众人耐力,秦朗唯恐凌霜珩惹恼两位纯阳道长,连忙拱了拱手,含笑道:“天色不早,两位好生歇息,晚膳我会命人送至房中,若有其他需要,可差人来寻我。”
褚玄黓还礼道:“多谢管事费心。”
凌霜珩在一旁冷眼相看,忽而凑到褚玄黓近前,低声说道:“夜深人静,天黑烛冷,两位道长听见任何动静,可都莫要出门。”
虽是好心提醒,听在耳中总叫人浑身难受,褚玄黓强忍不适,退开半步,凌霜珩轻笑一声,转身潇洒离去,秦朗神色无奈,朝两人再一拱手,快步追上那人,低斥道:“霜珩,你在胡说什么!”
凌霜珩仰天打个哈欠,说道:“秦朗,你真吵。”
秦朗沉默时许,缓缓开口说上几句,可惜离得较远,听不真切。褚玄黓望着二人背影,若有所思道:“阿徵,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江徵对情爱之事较为迟钝,却也看出两人举止不同寻常,便道:“凌统领心高气傲,性子骄纵,秦管事对他颇多忍让,定是难得的莫逆之交。”
褚玄黓扭头看向江徵,眼中漾出盈盈笑意,说道:“凌霜珩嘴巴毒辣,秦朗逆来顺受,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此屋坐北朝南,明堂开阔,只见床榻摆放堂中,桌椅挤在角落,铜镜正对床头,布置清新雅致,不复华富繁杂,物品摆放处处不合常理,空气之中更有一股霉臭之气,冲人鼻端,褚玄黓轻推窗扇,谁知全然无功,他疑惑之下绕到屋后,入眼便是一丛嫩绿芭蕉,墙上探出数点红杏,风景如画,定睛再一细看,便见数块四指宽的木板钉在窗上,不透半点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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