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有云,家宅通风透亮,便可吸收阳气,运势昌盛,万事顺遂,此举竟是出自老道长之手,当真令人匪夷所思。褚玄黓一脸不解,转回屋中,将此事告知姜离徴,末了问道:“阿徵,你可在书中可曾见过此种记载?”
江徵研习风水道术多年,亦不曾听闻此法,摇头道:“不曾见过。”
褚玄黓大感费解道:“这个老道到底在搞什么东西,一番折腾下来,屋中风水破坏殆尽,还易招惹阴邪之物,常住此间,轻则小伤小病,重则危及性命。”
得知赌约一事,江徵心中满是怒火,愤然下山,他虽然痛恨褚玄黓的虚情假意,满嘴谎言,谁知秦家之事超出意料,变得扑朔迷离,难以掌控,不知两人能否全身而返,便道:“夜色将至,阳气消弱,我们动作需要快些。”
两人合力挪开桌椅床榻,按照风水吉位重新摆放,顿觉四周焕然一新,空气不复沉闷污浊,恰巧家仆送来晚膳,三菜一汤,清新爽口,令人胃口大开。用饭完毕,褚玄黓站在门前,仰头上望,苍穹之上乌云密布,不透星光,他回屋点亮桌上烛台,缓缓道:“阿徵,我们来错地方了。”
江徵双眸映照烛火,流光溢彩,眉间亦有忧色,低声道:“我在长安听闻秦府寻人做法以求祈福,不知内中尚有隐情。褚玄黓,你不应该跟来。”
“我若是不来,你独木难支,如何能全身而退。”褚玄黓微微一笑,掌心包覆江徵的手,转而说起他事,“方才一入宅中,你的表情不太对劲,可是察觉到什么?”
淡淡暖温透过指尖,似是冬日烈火,烫得灼人,江徵垂下霜白眼睫,如实道:“我听见一个女孩子的笑声,仿佛就在我的耳边说话。”
褚玄黓表情凝重,五指逐渐收紧,回忆片刻,缓缓道:“我与秦朗就在你的身边,并未见过任何女子。”
江徵回想此事,亦觉周身寒意骤生,强自冷静道:“我初时以为有人聚音成束,将话语送入我的耳中,岂料府中家仆皆是不谙武功,不可能做出此事。”
鬼神之说虚无缥缈,着实难以对付,好在两人修为精深,亦会驱邪之术,手中宝剑无往不利,又觉信心倍增,胸有成竹,褚玄黓当下提议道:“阿徵,这座宅子似乎隐藏诸多隐秘,需得探上一探。”
江徵抽回自己的手,点头道:“眼下众人还未就寝,不宜四处走动,你我打坐冥想片刻,养精蓄锐,夜里才好行事。”
褚玄黓微微一笑,道:“都听你的。”
万籁俱静,夜色深沉,房门悄声打开,闪出两道人影,褚玄黓眼见四下漆黑一片,不由咋舌道:“秦家贩盐运盐,垄断南庄镇的盐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怎么宅中黑灯瞎火,连盏灯笼都不点上?”
姜离徴环顾四周,沉吟道:“或许也是那位老道长的吩咐。”
话音方落,不远处传来细细人声,先是喁喁私语,渐渐语声变大,夹杂嬉笑怒骂,一对少年少女正在**,两人对视一眼,脸上写满震惊之情,褚玄黓轻捏江徵的掌心,率先开口道:“过去看看。”
声音不大,却似一根无形饵线,吊住愿意上钩的鱼,两人翻檐走壁,循声来到一座院落,只见月门紧闭,铜锁锈蚀,藤蔓爬满矮墙,似是荒废许久,透出萧索清寂,正要探路前进,人声戛然而止,四周唯闻风声飒飒,唧唧虫鸣。
褚玄黓一路行来,总觉自己落于他人鼓掌,心中早就有气,当下抽出霜影玄玑,周身杀气横溢,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何方神圣在装神弄鬼。”
江徵一手执剑,一手掐诀,低声道:“褚玄黓,不可轻敌大意。”
两人越过院墙落在院中,只见杂草齐人半腰,遮蔽脚下道路,一座厢房静静伫立,竟是完好无损,与此地的破败荒芜格格不入,定睛再三细看,却见这座厢房坐南朝北,窗户房门皆用木板封死,如同一座棺椁,透出不详之意。
褚玄黓绕遍庭院,不见半个人影,此番连遭戏弄,顿时怒气在胸,当下咒骂道:“这个死老头,又把此地的风水弄得一团糟,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江徵收剑负于身侧,手腕轻抖,指间符纸霎时点燃,蓝色焰火微微晃动,夜色之下格外显眼,两人神色由惊讶转为凝重,各自均不言语,忽有沙沙之声入耳,褚玄黓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刺出,快似流光,就听一声轻响,剑身如刺薄软之物,丝毫未受阻碍,他回头看去,只见地上空无一人,杂草却往两旁倒伏,一片纸屑缓缓飘落,宛如断翅蝴蝶,格外凄美,不禁讶然道:“我的剑向来例不虚发,怎么会没人?”
符纸逐渐燃尽,化为点点烟尘,姜离徴盯住褚玄黓身后,恍若未闻,忽地浑身一震,刺骨寒意直透天灵,一把捉住褚玄黓的手,急声道:“快走!”
褚玄黓见他神色焦急,声音不稳,连忙与此人携手翻出小院,谁知江徵刚一落地,竟是双膝发软,差点跪倒在地,褚玄黓眼疾手快揽住他的身子,只觉怀中多出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惊声道:“阿徵,你的身子好冰!”
江徵肤色白皙,肌理细腻,此时皮肤之下隐隐透出淡青,变成毫无血色的惨白,他轻轻挣脱褚玄黓的怀抱,沉声道:“这里阴气很重,我们赶快离开……”
此人骨子里有股傲气,不愿轻易向人示弱,褚玄黓默然收回右手,率先跃上旁侧房顶,极目远望,只见天幕低垂,四野无光,黑暗几快吞噬整座宅院,江徵悄声立在他的身侧,轻声道:“褚玄黓,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褚玄黓眉头一挑,神采飞扬,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两人看清方向,运起轻功返回西院,路上不闻人声犬吠,陷入一片死寂,褚玄黓身形潇洒,几个起落踏上一处屋脊,忽听风声乍响,一物堪堪擦过耳边,他迅速飞身后退,长剑在手,清亮剑身映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江徵认出那人身份,不由低呼道:“凌统领!”
凌霜珩坐在檐角,神情冷冽,单手接住飞回的长鞭,周身围绕浓烈杀意,不似府中的打手头目,倒似一个暗夜杀手,专门取人性命,他淡淡扫视二人一眼,说道:“两位道长,夜深露重,还是莫要到处走动。”
褚玄黓提剑上前,与凌霜珩相对而立,笑道:“我二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敢有片刻懈怠,凌统领半夜不睡,也要替主家看门守夜,倒真是尽忠职守。”
凌霜珩双眸微眯,眼底暗色沉沉,旋即轻轻一笑,如同玄冰消融,他展了展腰身,说道:“防范宵小乃是我的本职,秦家家大业大,可遭不少人惦记。”
褚玄黓道:“凌统领年青气盛,本领高强,应有一番大好前途,如今你却屈居乡野之地,无法大展拳脚,真是令人倍感惋惜。”
凌霜珩漫不经心道:“楚道长,你若有姜道长几分稳重,这张嘴少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便不至于惹人生厌。”
江徵开口道:“凌统领,你若知晓其中内情,还望如实以告。”
凌霜珩还想开口,忽然脸色微变,朝两人微一摆手,身子猛地掉下屋顶,褚玄黓上前一步,便见此人倒卷珠帘,推窗翻入房中,耳边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钰哥儿!你去哪里了!”
褚玄黓听出秦朗的声音,心中略感诧异,又听凌霜珩懒懒回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好好睡觉,又在发什么鬼疯?”
秦朗解释道:“钰哥儿,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梦见你……”
凌霜珩笑道:“我怎么了?”
忽听破空声响,屋中传来一声低叫,伴有抽气之声,似是有人遭受刑罚,凌霜珩低笑道:“好哥哥,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定会让你如愿。”
秦朗的声音隐透兴奋,高叫道:“钰哥儿、钰哥儿!”
褚玄黓深谙风月之事,心知不宜再听,扯个借口速速离开,两人回到落脚的小院,快至三更时分,烛火幽微,却能驱散暗色,让人倍感安心。褚玄黓审视江徵的脸色,开口道:“阿徵,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江徵脸色仍是苍白,摇了摇头,说道:“我确实不知秦家之事尚有内情,如若不然,我定不会让你同行,陷入如今的境……”
“我不是说这个。”褚玄黓打断他的话,容色分外认真,“阿徵,我知你心中尚在恼我气我,恨不得我马上消失,只是眼下情势不明,事情超出你我意料,我不奢求你喜欢我,只求你别有事瞒我,唯有如此,我们方能携手共度难关,”
江徵眼睫微微颤动,湛蓝眸子亦有纠结挣扎,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褚玄黓长出口气,转而说起今夜之事,思索道:“方才的声音像是一对年轻男女,却又寻不到半个人影,当真有些古怪。那座宅院占地颇广,荒废时久,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隐情,明日可以找人打听打听,。”
江徵略感忧心道:“我虽比你多学几年道术,驱邪造诣并不算高,你又只会相术风水,这事倒是颇为棘手。”
褚玄黓倒未失志气,哈哈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我双剑合璧,邪魔外道唯有望风而逃的份儿。”
江徵受他感染,亦觉心中一松,说道:“对了,你刚才听见什么?”
褚玄黓面露尴尬之色,道:“我听见秦朗叫凌霜珩为‘钰哥儿’。”
江徵想了想,问道:“是凌统领的小名吗?”
褚玄黓苦思冥想,亦未能想通此事,又觉浑身疲累,眼皮打架,提议在床上小睡片刻,保持精气神满。江徵静静看他半晌,提醒道:“管好你的手。”
褚玄黓当下找来一根小绳递过去,江徵眉头微皱,不明其意,褚玄黓一脸认真道:“阿徵,与你同床共枕,我怎么可能管得住自己的手。”
江徵不负他的期望,将褚玄黓的两只手死死捆住,率先登榻盘膝而坐,闭目进入无我之境,不知过去多久,他的眼前突然多出一名中年男子,此人身材高大,手持木棍,模样十分凶恶,角落有个女人披头散发,埋首膝间小声抽泣,一双手臂伤痕累累,忽然男人低吼一声,转头盯住自己,面目笼有一层轻纱,瞧不真切,边走边骂道:“赔钱货!养头猪都比养你要强,看什么看,找打是不是!”
话音方落,一棍劈在自己额上,疼痛钻心刺骨,姜离徴欲要回击,却见自己手脚细短,亦有不少伤疤,男人凑到他的近前,眼鼻依旧一片模糊,口中露出两排黄牙,猛地咬向自己的脸,依稀伴有咀嚼之声。
金鸡报晓,天光熹微,江徵猛地惊醒,额上布满细汗,忽觉一道热气喷在颈上,转头看去,就见褚玄黓贴在自己颈窝,闭目安睡,双手早已挣脱桎梏,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搭在自己腰上,他愣了一愣,轻轻挪开褚玄黓的手,谁知那人手上用力,将他抱在怀中,喃喃道:“阿徵,再睡会儿。”
此人一向性情疏懒,总是睡到日上三竿,奈何考核挑不出错,诸位前辈亦是拿他无法,江徵自知天赋不算出众,更需勤勉自律,每日辰时起床练剑,雷打不动,风雨不改,自与褚玄黓有过肌肤之亲,他也染上这股惰性,每日亦会贪睡片刻,当真近朱者赤,害人不浅。
江徵眉头微皱,轻轻挣扎,褚玄黓虽在梦中,手上却未放松力道,头首轻蹭他的脸颊,嘴角微微翘起,似有一个好梦。江徵看得一呆,思及两人过去的甜蜜时光,身子逐渐放松,挨靠在褚玄黓胸前,微叹口气,垂首自语道:“褚玄黓,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江徵沉思之际,忽觉额上落下一个轻吻,他见褚玄黓笑意爬上眉梢,春风得意,忽觉胸中有气,一把推开此人,半坐起身,冷声道:“昨日诸事惊心,前路不明,亏你还睡得着。”
褚玄黓猝不及防,差点摔下床榻,连忙扒住床沿稳住身子,刚想调笑两句,门外传来秦朗温和的声音:“两位道长,老爷夫人正在珍萃厅相侯。”
正事要紧,两人迅速整理仪容,打开房门,就见秦朗面带微笑,温润平和,亦是长身玉立,一表人才,实难想象此人状若疯魔的模样,他打量两人几眼,问道:“两位道长,昨夜睡得可好?”
褚玄黓揉揉额角,神色苦恼,说道:“昨夜宅中有怪声响了一夜,吵得人睡不着觉,秦管事听见了吗?”
秦朗笑意不减,侧身让路,回道:“秦某年纪稍长,平日习惯早睡,倒是不曾听见怪声。许是发情的夜猫半夜叫唤,惊扰两位道长的清梦。”
正午时分,天空乌云密布,不见晴日,风中略带寒意,实在不像仲夏的炎热天气,三人来到珍萃厅前,秦知节满脸堆笑,殷勤招呼,慕淑秋虽有愁色,淡淡一笑以示友好,众人寒暄几句,各自落座,秦朗在下首作陪,褚玄黓见桌上尽是山珍海味,笑道:“多谢秦老爷费心。”
秦知节亲自为他斟酒,陪笑道:“楚道长,昨日我言语之间略有不敬,你可不要放在心上,今日这桌酒菜就当我向你赔罪,府上的事还望你多多上心。”
这人在商场混迹数十年,场面话张口就来,褚玄黓也是千年的狐狸成精,人话鬼话都会说,便道:“秦老爷真是客气。我二人确实年纪尚小,留不出又长又白的胡子,光看这幅模样,肯定让人不大放心。”
秦知节双眼一眯,神色略有不悦,慕淑秋看在眼中,适时出声道:“两位道长,再好的佳肴失去热气,可就糟蹋了。”
褚玄黓出身优越,家境富贵,亦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他一面吃一面点评,颇有大家风范,众人大感兴趣,你问我答,气氛登时活络不少。
慕淑秋鲜少动筷,偶尔吃些清淡菜蔬,她瞧眼门口,心不在焉道:“阿朗,霜珩怎么没跟你一道过来?”
秦朗答道:“夫人,他尚有事要办,待会儿便会过来跟你问安。”
慕淑秋忧色颇深,点了点头,叮嘱道:“霜珩年纪尚小,你要好好照顾他,可别让他养成纨绔的习气。唉……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话音方落,一名家仆快步奔到厅外,大声叫道:“老爷、夫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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