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昆图斯，去把瓦勒里乌斯叫来，他应该没有随军离开吧？”
再次听见了那个少年的名字，沈宜嘉竟然生出了些许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他作为您的侍卫，并未随军队离开。”昆图斯却答得有些不情不愿，显然，他并不赞同就这样轻易放过沈宜嘉这么一个上好地，与神庙祭祀们博弈的好棋子。
安东尼奥深深地看了昆图斯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向了沈宜嘉有些遗憾地说道：
“真是可惜，若是您再早些到来，我就能够让您随着军队一同离开了。”
沈宜嘉闻言，心中也忍不住感到一阵惋惜。若是能够混在军队里，恐怕就算那些阿波罗神庙的守卫发现了她的踪迹也未必敢上前阻拦。
只是这样的念头不过转瞬而过，很快她就已经释怀，甚至有了心情安慰不知为何表情显得有些沮丧地安东尼奥：
“将军，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相信我若想离开庞贝一定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就算混在您的军队里离开了，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呢？”
“您倒是看得很开。”耳畔传来昆图斯的挖苦，沈宜嘉不以为意，可也不想再搭理他。
这个人的心思太深沉，却又不似安东尼奥那般对自己有着很高的道德要求。安东尼奥是君子，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可昆图斯即便不是小人，也是个性格远比安东尼奥复杂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沈宜嘉如今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就是那个电车难题里，被绑在铁轨上的倒霉蛋。
而安东尼奥与昆图斯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两个选择。
安东尼奥想要寻求两全之策，既能救下自己，也要避免那一车无辜之人的牺牲。而昆图斯，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让电车从自己的身上碾过去。
实际上，她无法判断两人的选择究竟谁对谁错，甚至无法肯定，若是自己处在他们的地位，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不论结局如何，在电车还未将自己碾得粉碎之前，她都要拼尽全力挣脱身上的枷锁，为自己抢回哪怕只有一线的生机。
如此想着，沈宜嘉转头看向了安东尼奥，认真地说道：“将军，请您将瓦勒里乌斯唤来吧，我现在就动身离开庞贝。”
“昆图斯。”安东尼奥又唤了一遍昆图斯的名字，青年不情不愿地，终于还是离开了安东尼奥的书房。
偌大的书房里，再次剩下了沈宜嘉和安东尼奥两人。
昆图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书房里忽然间陷入了一片寂静，唯有窗外枝头的幼鸟，正在发出一阵略显嘈杂的鸣叫，扰得人心烦。
安东尼奥没有多言，忽然从身后的橡木书架上取下一卷皮质地图，在沈宜嘉面前缓缓展开。
“女士，虽然瓦勒里乌斯是一位值得您信赖的士兵，但是此时的庞贝恐怕比您想象的还要危险。在您离开之前，我仍想对您多叮嘱两句。”
安东尼奥一边拿手指在地图上状似无意的轻轻比划，一边从书桌上微抬起头，神色认真地望着沈宜嘉。不知为何，沈宜嘉觉得青年眼中此时盈满了担忧的情绪。
受到他话的吸引，沈宜嘉快步走到了书桌边，目光随着他的手指，在这张已经有些泛黄的地图上游移。
“神庙的眼线比您想象的更无孔不入。”安东尼奥的指尖划过城墙东南角的排水渠标记，袖口金线刺绣在阳光下忽明忽暗。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要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但纠结了片刻后他还是接着说道：“今日清晨，大祭司的鹰隼从卡普阿飞了回来。”
他说这话时眉头微蹙，仿佛在权衡某些更危险的变数。沈宜嘉不解其意，只能用沉默来等待安东尼奥来为自己解谜。
“在庞贝，所有人都相信那只鹰隼会为大祭司带来阿波罗神的旨意。而就在那只鹰隼飞入神殿后没有多久，城中就开始大肆搜捕起东方面孔的女人。”
沈宜嘉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讯息，可一旦事情与阿波罗扯上了关系，似乎便都可以理解的。
“可是刚刚我与您走在大街上，似乎并没有遭到阻拦……”沈宜嘉话说到一半，却忽然停住。
她想起了那件被安东尼奥披在自己身上，顺带掩住了她大半张脸的披风。
原来并不止是为了盖住她那身“有伤风化”的轻薄纱衣。
“那只是一部分原因，我想您也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衣着如此暴露吧？”
安东尼奥想起再次见到沈宜嘉时，覆在她身上的那层薄似蝉翼般的深红纱衣，英俊的脸上再次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两人的心中都只感到一阵尴尬，不约而同地想要将话题岔开。
“瓦勒里乌斯会带您从东部的大门离开，那里守城门的是第三大队，队长卡普卡利斯曾在我麾下服役，我相信他会祝您一臂之力的。”
安东尼奥说着话停顿了片刻，灰蓝色的眼睛直视沈宜嘉。接着，他从腰间解下一枚赤铜令牌塞过来，金属表面还带着体温。
沈宜嘉小心翼翼，接过了令牌。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安东尼奥掌心的厚茧。这位将军的手并不像其他罗马贵族那样保养得宜，虎口处有道愈合不久的剑伤。
她突然想起昨天傍晚，这个人在花园里为爱惜地拂过晚风中摇曳的绿叶，温柔得与他的军团统帅身份如此违和。
“这是我家的家徽，如果遇到盘查，就说您是受我之托，将东方的香料送往罗马城进献给奥古斯都的。”
沈宜嘉闻言，将那枚令牌举到了眼前细细端详，只看见上面栩栩如生地雕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狮鹫。
“这是自东方贩运来的沉香，请您务必收好，以免盘问时，被人抓住破绽。”他的话音才落，手中就如同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一个由黄金铸成的小匣子。
安东尼奥将盒盖打开，一阵馥郁的芬芳便钻进了沈宜嘉的鼻底。一块拇指大小的沉香，正静静躺在其中。
沈宜嘉对香道了解不多，但自遥远的东方贩运而来，这一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木头，只怕比等价的黄金还要贵重得多。
她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并不大的金匣子沉甸甸地，甚至有些烫手。
“我……等我离开了庞贝，我会让瓦勒里乌斯将令牌和这块沉香交还给您的！”沈宜嘉态度坚定地向安东尼奥保证道。
*
沈宜嘉才收好了金匣与令牌，沉重的橡木门再次人被推开，沈宜嘉看到昆图斯领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瓦勒里乌斯，不知是不是因为明白即将被将军委以重任，此时少年的脸上再没有了先前的青涩与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以称得上肃穆庄严的神情。
“瓦勒里乌斯，我将这位女士的身家性命托付与你了，你能肩负起这个重任吗？”
“将军我愿拼死完成您交于的使命！”少年单膝跪地，一手捶击着胸甲发出一阵略显沉重的闷响。
安东尼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语速飞快地吩咐道：“时间紧迫，你们从后花园的密道出去，沿着输水道走到酒神喷泉再转向东门。“
昆图斯听罢安东尼奥的话，却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嘲讽般的笑容接口道：”我恐怕你们要改道了，刚收到消息，赫利奥多罗斯在四个城门都派了神殿中的祭司辨认‘逃跑的女巫’。”
书房中的气氛骤然之间紧张了起来，看起来，想要正常地离开庞贝，已无丝毫可能。
安东尼奥眉头紧锁，昆图斯却好整以暇双手抱臂状，斜倚在书房的墙壁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
也是，自己若是不得不留在庞贝任他摆布，那自然是最符合他的利益和谋划。
“还有别的途径可以离开吗？比如……什么城市下水道，或者秘密通道之类的东西？”沈宜嘉不愿坐困愁城，更不想就这样轻易遂了昆图斯的愿。
她主动询问了起来，希冀能在这座城市里寻觅到新的出路。
“那就走西塞罗拱门下的暗渠。虽然要绕远，但……”瓦勒里乌斯有些犹豫地提起了一条似乎鲜为人知的密道。
可他话还未说完，昆图斯便忽然接口说了下去，语气里透着些许的子幸灾乐祸。
“但那里现在淹了半人高的污水，我恐怕没有哪位出身高贵的女士能够忍受，哦不，就算是一般的男人恐怕也无法忍受。”
沈宜嘉知道，他想要以此来吓退自己，最好能够动摇自己离开的决心，好乖乖做他与神庙祭司博弈的棋子。
可她偏不。
“好，我们就走那个暗渠！”没等安东尼奥说出劝说的话，沈宜嘉已经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昆图斯闻言眉头一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有意思，看来我们的女士比想象中更有韧性。”
安东尼奥在这时似乎也下定决心，他大步走到沈宜嘉面前，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女士，那里恐怕是你们现下唯一的生路了，我猜测神殿的爪牙还来不及控制那里。
但同时我也要警告您，那条路远非你以为的那般安全，也不止是肮脏恶臭的污水。那里很可能还有毒蛇、老鼠出没。”
“我知道了”沈宜嘉语气冷静地说道。此时求生的**早就盖过了一切：“每拖延一刻，危险就多一分。”
说着话，她看向昆图斯，故意扬起下巴：“我想昆图斯大人应该很乐意看到我知难而退？”
昆图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化作更深的嘲弄，他看向了安东尼奥调侃道：“亲爱的安东尼奥，看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们的女士似乎很享受这种冒险。”
Per aspera ad astra是一句拉丁语谚语，意思是循此苦旅，以抵星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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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倒计时·第45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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