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意外的顺利，暗渠的出口就在将军宅邸的后门附近，那里是安东尼乌斯家族的地盘，神庙的卫兵无权进入此处。
只是这顺利似乎也正止步于此了，沈宜嘉敲开了府邸的大门后，才从管家的口中得知，安东尼奥和昆图斯已经离开了宅邸，一同前往市议员接受议员与祭司们的质询。
瓦勒里乌斯垂头丧气，他没能完成将军交予的任务，将沈宜嘉平安带出庞贝，反而是这样灰头土脸地回了来。
沈宜嘉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有些迫切地望向了管家：“能否劳烦您允许我们先清洗一下身子，再换一身洁净衣裳？”
她的话语里带这些恳求：“我不需要上次那样的华美女装，只需要最普通的那种衣服就可以了！”
虽已到了十月，晌午的太阳依旧炽热，还往下渗着污水的衣服半干不干地贴在沈宜嘉和瓦勒里乌斯的身上，正散发着一股难掩的恶臭。
管家想起了男主人离开前的叮嘱，并没有做太多的犹豫，便点头答允了下来。
*
与昨日相比起来，要朴素得多的浴池，看起来似乎是宅邸的女奴们平日里清洁身体的地方。
沈宜嘉舀起热水，不断地冲刷着粘附在肌肤上污泥与杂物。可是当热水冲刷掉身上最后一丝暗渠的恶臭时，沈宜嘉仍觉得那股气味似乎已经渗入了她的皮肤。
女奴为她送来的是一件朴素的米色斯托拉长裙和深褐色披肩——典型的罗马平民女性装扮。
她匆匆将湿发拿了干净的细布缴了缴，尚未完全洗去的臭味，甚至来不及细细擦拭的头发……这些事情沈宜嘉都无心去细究，她现在仍有更加迫切地，需要解决的事情。
见到她快步踏出了浴室，一旁忽然钻出了一个女奴，她的声音中透着几分紧张地对沈宜嘉说道：“管家先生正在前厅里等您。”
沈宜嘉点了点头，在女奴的带领下，快步向着前厅走去。
当她走进前厅时，瓦勒里乌斯已经换好干净的束腰外衣站在那里。
少年的神情显得有些萎靡不振，显示他仍未从任务失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而老管家阿米尼乌斯站在窗边，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忧虑。
“女士，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糟。”阿米尼乌斯的声音低沉：“将军在半小时前派人偷偷递回了消息，市议会通过了临时决议，授权神殿护卫队在全城范围内搜查您的下落。
他大抵已经猜到了你们的动向已经被神殿掌握，恐怕无法顺利逃出庞贝。因此命令我若是你们归来，要在神殿之人赶来前，设法让你们离开。”
沈宜嘉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披肩的边缘：“那安东尼乌斯将军他们呢？”
“将军和克劳狄乌斯大人正在市议会据理力争，但大祭司赫利奥多罗斯表示自己在今天清晨获得了阿波罗神下达的神谕……”阿米尼乌斯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片刻之后，一名奴隶慌张地冲进来大声冲着屋内嚷嚷道：“不好了！神殿的人闯进来了！他们说是奉大祭司之命前来搜查！”
话音未落，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响彻走廊。几乎是下意识地，瓦勒里乌斯拔出了腰间的短剑挡在沈宜嘉面前，却被阿米尼乌斯按住了手臂。
“别做无谓的抵抗，孩子。”阿米尼乌斯说这话，却忽然转向了沈宜嘉，语速飞快地叮嘱道：“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承认任何关于异教或巫术的指控。”
书房的门被人猛地从外面踢开，一队身着金甲的神殿护卫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他胸前悬挂着的，正是阿波罗神庙的太阳徽章。
“以阿波罗神与庞贝市议会的名义”男子阴沉的目光锁定沈宜嘉，冷冷地宣布道：“来自异域的女巫yica·sheniana·serica，你因亵渎神明、散布谣言蛊惑帝国权贵而被捕。”
该来的还是来了……沈宜嘉深吸了一口气，她能够说服安东尼奥这样的正直将军，或许也有可能说服昆图斯那样的狡猾政客，可她知道，如阿波罗神殿里的那些祭司们，绝不是她能够说服得了的。
那些阿波罗的爪牙，正在等待着自己落入他们设下的陷阱里，彰显他们对于神明的忠贞。
就在这时，忽然，她的耳畔传来了瓦勒里乌斯的怒斥。
少年向前一步，那具远不如安东尼奥健硕的，甚至犹带着一丝少年青涩的身躯，此时正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你们无权在将军的宅邸抓人！”
“我们有市议会签署的搜查令。”那男人显然对于这样的诘问早有准备，一边说这话，一边抖开了一卷写在羊皮纸上的敕令，递到了瓦勒里乌的面前。
“包括安东尼乌斯家族在内的所有私人领地。怎么，你想违抗神意与法律吗，士兵？”
事情发展得太快了，快得不像临时起意，而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
沈宜嘉感到一阵绝望，一切都将按照阿波罗所预设的方向发展。甚至，她的挣扎求索，也不过是平添了几抹笑料，供他欣赏娱乐而已。
她渐渐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的生命即将止步于两日之后。
她轻轻按住瓦勒里乌斯紧绷的手臂：“我跟你们走。”
“明智的选择。”男子冷笑一声，两名护卫立刻上前钳制住她的双臂。
而就在沈宜嘉被拽离瓦勒里乌斯的身边之前，她以自己所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飞快冲着瓦勒里乌斯喊道：
“你若是相信我，就尽快离开庞贝，越远越好，两天之后我的预言应验与否，自见分晓！”
瓦勒里乌斯的眼中闪烁着一些难言的光芒，沈宜嘉还来不及确认，他是否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便被神庙的卫兵们拖离了安东尼奥的府邸。
*
庞贝的市议会大厅，远比沈宜嘉想所以为的还要更加宏伟，也更加令人窒息。
高耸的大理石柱支撑着绘有诸神故事的穹顶，四周墙壁上镶嵌着历任市议员的大理石雕像，中央的审判区则呈半圆形阶梯状上升。
此刻，这些席位上坐满了身着白袍的市议员和紫边托加袍的祭司。
她被人粗暴地拖到审判区中央的圆形石台上，直到这时，她才看到左侧席位上的安东尼奥和昆图斯。
将军的脸上满是怒容，正对着场上的一名老者怒目而视。昆图斯则面色铁青，手中紧握着一卷法律文书。
“肃静！”一个洪亮的声音压下了厅内的嘈杂。
人群分开，一位身着华丽金边白袍的老者缓缓走到了台前。他头戴月桂冠，手持镶嵌宝石的黄金权杖，灰白的长须垂至胸前——正是阿波罗神庙的大祭司，赫利奥多罗斯。
他站在台上，静静地等待着欢呼声与议论声的平息，似乎早就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然后，当议院重新归于平静，他用他那洪亮的，充满威严的声音大声宣布道：
“诸位尊敬的议员，市民代表。今天我们聚集在此，审判这个来自遥远东方的异教女子。阿波罗神已降下神谕，她将给庞贝带来灾祸与毁灭！”
厅内旋即爆发出一阵惊呼，赫利奥多罗斯抬手示意安静，一名祭司捧上一个鎏金木盒。大祭司从中取出一卷羊皮纸，徐徐展开。
“这是今晨在神庙圣坛上发现的神谕。”他庄严地诵读：“当东方的黑发女子踏入圣地，诸神的怒火将降临庞贝。唯有以纯洁之火洗涤其罪，方能平息神怒。”
如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沈宜嘉听了这所谓的神谕，气得只想要发笑。
不管是真的有阿波罗神的授意，还是单纯的政治斗争，看起来这个阿波罗神的大祭司都打算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不可。
既然横竖都是死，沈宜嘉也便不想再忍着了。
“真是可笑至极！”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你凭什么说自己说的神谕就是神谕，别人说的神谕就是散播谣言？
我好歹还能向安东尼乌斯将军和克劳狄乌斯大人展现一番神迹，你呢？你除了在这里拿着一卷羊皮纸自说自话之外，你还能干什么？！谁知道你这神谕究竟是阿波罗神赐予的，还是昨天晚上自己做梦梦到的？”
这话说得属实有些大不敬，却因为讥讽的意味太过浓重，而惹得大厅里传来一阵窃窃地笑声。
大祭司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放肆！你竟敢质疑神谕！”
“我质疑的从来都不是神，而是你们这些假借神名的骗子！”沈宜嘉猛地抬头，黑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你们所谓的‘神谕’，不过是一张随时可以伪造的羊皮纸！若阿波罗真有神威，就该警告你们，离开你们的神殿去外面看一看！“
她转向陪审席，声音愈发高亢：“诸位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位大祭司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庞贝，却对真正的危机视而不见！
我倒要问问，神庙的祭司们可曾检查过城外的维苏威火山？可曾注意过近日频发的地震？你们可知道那是火山喷发前的征兆！”
议会厅里一片哗然。赫利奥多罗斯的脸色变得铁青，权杖重重敲击着地面：“住口！你这妖女还敢妖言惑众！”
“我敢说的还多着呢！”沈宜嘉讥讽地勾起嘴角：“你们急着烧死我，不就是怕我说出真相吗？真是可惜了，就算烧死一百个我，火山该爆发还是会爆发！到时候我要你们都和我一起陪葬！”
掷地有声的话语重重落在了议院的大理石地面上，也似一记重锤，砸在了端坐于席位之上的议员们的心中。
隔得太远，沈宜嘉看不清人们脸上各异的神色，但至少，这些话她说出来。
她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尘埃落地般的如释重负，可是……这一切真的已经尘埃落定，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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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倒计时·第43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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