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你们的提议，我坚持要求，现在就处决这名女巫。对！我可以肯定，她就是一名邪恶的异教徒，被派来蛊惑人心的女巫！”
就在沈宜嘉因为情势稍缓而稍稍放松了一些神经的时候，赫利奥多罗却忽然高声反对了安东尼乌斯和昆图斯的提议。
“赫利奥多罗斯大人，我想我需要提醒您，虽然您指控这位女士为女巫，但这件事依然必须经由负责执法的双头市政官的裁决。”
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沈宜嘉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及，愣在了当场。但好在，很快安东尼乌斯沉稳而有力的声音便再次在大厅中响了起来：
“维尔图斯大人，我在此恳请您为此事做出公正的裁决。不要仅听一家之言，也不要被怒火和恐惧蒙蔽了慧眼。我相信，聪慧如您，见多识广如您，一定能够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顺着他的话，沈宜嘉望向端坐在议员席位的正中央，一个身着白色托加的男人。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似乎只是三十来岁地模样，打扮十分地朴素，面容严肃，此时一双眼睛正目光锐利地看着自己。
没由来的，沈宜嘉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感觉到一阵战栗。
忽然，她看到男人缓缓站起了身，目光如炬地环视着周围端坐的议员。
沈宜嘉的心，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提了起来。她知道，如此的大厅中之中，真正有权利决定自己生死的人，正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诸位尊敬的议员，我可敬的同僚们。今日我们面临的，不仅是对一位异邦女子……”他说着，不由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羊皮纸，在确认了她名字的读音后，这才接着说道：
“yica·sheniana命运的裁决，更是对我们的家园，罗马帝国的明珠，伟大而繁荣的庞贝城未来命运的抉择。
安东尼乌斯将军的提案清晰而审慎，暂时关押此人，同时派遣精锐前往维苏威火山考察异象。若火山真如预言般躁动，她的警告或许可以拯救包括在坐的各位与我的性命。
若纯属妄言，再行处置亦不为迟。我始终坚信，理性与谨慎，从来是保持帝国伟大繁荣的基石。
然而，大祭司赫利奥多罗斯的指控亦不可轻忽。他宣称女巫以谣言蛊惑人心，亵渎神的意志。如若果真如此，罗马的法律与诸神的威严皆不容姑息。
但是——”维尔图斯说到这忽然顿了顿，他的目光之中一丝精光闪过，竟是射向了赫利奥多罗斯。
“我们是否应该先求证，再挥剑？诸位与我，手中掌握的，是能够决定旁人生死的生杀大权。我们身居此位，身处期间，所求便是为了公义。
我们所为，乃是为了城中居民的欢声笑语，而不是为了在夜晚遭受良心的谴责与拷问。
今日的投票，不仅关乎一人生死，更关乎我们是否被恐惧蒙蔽了判断，还有以我们引以为傲的，罗马人的冷静与公正行事！
我的发言到此结束，现在，请你们做出的自己的判断，并行使你们手中的权利，为此事投上一票。”
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即兴演说，那抑扬顿挫的语气，有力的直击人心的话语，以及适当的煽动性，都身处其中的观众深受感染。
沈宜嘉第一次，身临其境的感受到了演讲的魅力。让她差一点忘记了自己所身处的危险境地，忍不住想要为他鼓掌喝彩
显然，此时深受感染的并非只有沈宜嘉一人，随着维尔图斯的话音落下，雷动的掌声几乎就在下一刻自议会大厅的四处响起。
沈宜嘉看到不断有人从自己的座椅上站了起来，他们神情激动，白皙的脸庞在火炬的映照下泛着红光，眼中闪烁着被演说点燃的热情。
而同样被这场演说点燃的，还有沈宜嘉心中那团差一点就要熄灭的希望之火。
然而掌声尚未平息，赫利奥多罗便猛地站起身，他那身绣着金色神纹的祭司长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诸位！”也许是因为不甘心落败，也不甘心被旁人抢尽了风头，此时赫利奥多罗斯的声音显得格外尖锐，他声嘶力竭的大声吼着：“不要被花言巧语迷惑！这异邦女子分明是一名居心叵测的异教徒！”
如今的他，哪里还有一分身为大祭司的庄严肃穆，真是丑态尽出。
“尊敬的赫利奥多罗斯大人”维尔图斯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充满威严，从容淡定的模样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按照议会程序，现在该是投票时间。您若有异议，可以在投票结束后提出。”
被打断了还未说完的话，赫利奥多罗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环顾四周，发现大多数议员已经拿出投票用的蜡板，显然在为即将开始的表决做着准备。
老祭司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重重地坐回座位，手中的权杖在地板上似有意地，敲出沉闷的声响。
至于沈宜嘉，她站在戴罪之人的席位中，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她看到议员们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安东尼乌斯和昆图斯正与几位身着军装的议员低声交谈，不时指向她这边；而赫利奥多罗的祭司团体中来回走动，激动地比划着什么。
整个议会大厅里充斥着男人们的议论声、辩论声，嘈嘈杂杂惯了沈宜嘉满耳。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几声法槌敲击敲击板发出的声响制止了还不舍得停歇的争论，只剩下维尔图斯冰冷冷的声音宣布道：
“现在开始投票。赞成安东尼乌斯将军提案的，请在蜡板上刻下‘A’；支持赫利奥多罗斯大人立即处决提议的，请刻下‘H’。”
沈宜嘉知道，决定自己接下来命运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
“投票结束，开始计票。”
随着维尔图斯的宣布，两名侍从捧着青铜投票箱开始收集蜡板。沈宜嘉注意到赫利奥多罗向其中一名侍使了个眼色，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这些人想干嘛？他们是不是想作弊？！
生死攸关之时，她再顾不得会不会误会了旁人，指着还没来得及从赫利奥多罗斯身旁走开的侍从，大声喊道：“我看到了，赫利奥多罗斯和那个男人刚刚偷偷交换了眼神，他们要作弊！”
所有人的目光在一瞬间都聚焦在了沈宜嘉与赫利奥多罗的身上，可沈宜嘉并不愿意就此罢休，还不待赫利奥多罗斯反驳，她已接着高声说道：“为了确保公正，我提议由维尔图斯大人亲自监督计票。
我相信维尔图斯大人是一位立场中立的，正直的人，我愿意将我的性命，我的命运交由他来宣判！”
议会中爆发出一阵赞同声，赫利奥多罗的脸色则变得越发难看了。可在无法违逆的众意面前，他也不得不点头同意。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沈宜嘉留意到，那名可疑的侍从悄悄退到了阴影处。
而很快，因这一小段插曲而掀起的混乱平息，而由维尔图斯亲自主持的唱票正式开始了。
“第一票，‘A’。”维尔图斯举起一块蜡板，展示给所有人看。
沈宜嘉悄悄松了口气，这个开局看起来还不错。
“第二票，‘H’。”
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双手不知觉地握在了一起，放在了胸前。可即便如此，那双手依旧冰凉，因为紧张，几乎没有了温度。
计票过程缓慢而折磨人。随着票数的增加，大厅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沈宜嘉发现票数异常接近，几乎每一张“A”后面都会跟着一张“H”。
昆图斯的表情凝重而阴沉，安东尼奥则朝着她投来了担忧的目光，至于赫利奥多罗，他已经开始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当计票进行到一半时，比分为15比14，安东尼乌斯提案仅领先一票。
沈宜嘉的双腿开始发抖，她不得不扶住身边的石柱才能站稳。汗水顺着她的后背流下，浸透了那件粗糙的亚麻长袍。
“第三十票，‘A’。”维尔图斯的声音依旧平稳。
议会中爆发出一阵低声议论。沈宜嘉看到赫利奥多罗猛地站起身，对身旁的议员耳语了几句，后者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第三十一票，‘A’。”
安东尼乌斯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些。
“第三十二票，‘H’。”
“第三十三票，‘H’。”
比分变成了17比16。沈宜嘉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却发现空气仿佛变成了某种莫名的粘稠液体，难以被吸入肺中。
“第三十四票，‘A’。”
“第三十五票，‘A’。”
19比16。沈宜嘉数着剩下的票数，还有五票未开，如果这个趋势继续……
接下来的两票，再次变成了‘H’，19比18。
沈宜嘉的指甲已经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月牙形印记，如此胶着的票型，她开始忍不住想地想，莫非是阿波罗有意的戏弄？
沈宜嘉抬头，看向被摆放在议会大厅主席席位后方的阿波罗雕像，昔日俊美肃穆的神明，不知为何脸上竟仿佛浮现出了一抹令人玩味的微笑。
“第三十八票…….”
维尔图斯停顿了一下，大厅内安静得能听见火炬燃烧的噼啪声。沈宜嘉看到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的心也随之一沉。
“‘H’。”
19比19平。沈宜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几乎要瘫倒在地。还剩最后两张票了，她若想要活命，就必须将它们统统收入囊中。
“第三十九票，‘A’。”
安东尼乌斯派系的议员们阵营中似乎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20比19，即便最后一张票是‘H’，也只意味着又一场旷日持久的投票，而非失败。
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维尔图斯拿起了最后一块蜡板，他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异常长的时间。
沈宜嘉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她的手脚此时都已经发软，却并非因为长久的站立，而是因为神经长时间的紧绷。
“‘A’。”维尔图斯最终宣布道：“总票数21比19，安东尼乌斯将军的提案获得通过。”
他的声音依旧如此平淡，不含丝毫的喜悲，也未夹带半点的私人情绪。可因他的话语而掀起了一阵巨大的欢呼，几乎要将整个议院的屋顶都掀翻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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