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孟宴臣总算得到许可,做好准备之后进了无菌病房。
但他也只是坐在无菌仓外面和颜慈对话,无法进入仓内,更遑论在这个时候给她一个拥抱。
颜慈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此时更像是莫大的悲哀之后的自然放空状态,整个人都呆呆的。
孟宴臣拖了椅子在无菌仓外坐下,尽可能小心地打破沉默:“想聊聊吗?”
颜慈依旧没有看他,垂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护士才给她不久的毛线板,似乎在找手感,声音也很轻:“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的情绪,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么难过,只是一下子没有缓过来,不太能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仅此而已。”
“Dan和我聊了一些往事。”孟宴臣双手虚虚交握在一起,依旧紧盯着她的侧脸。“像这样的家庭生活……或者说,复杂的家庭给你带去的压力很大,对吗?”
“他有没有跟你说我肚子里这根琴弦的故事?”
“大概提了几句,但,我其实不太相信。”
颜慈沉默一阵,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下来,这样的“暂停”持续了不到五秒钟,她又重新开始拨弄手里的玩具。
“我妈妈的癫痫是突发,管家给我看过家里的监控视频。
“我的出生让母亲吃了很多苦,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外形变化。她在怀着我的时候依然坚持每天瑜伽锻炼来塑型,但,我当时脐带绕颈,她不得不顺转剖,刀口很难看,术后恢复不佳,她接受不了,或许也有产后抑郁的因素在其中,随后拒绝喂养我。
“那天,她在后院里锻炼,突然倒地并抽搐,关节就像卡住了一样。那时候家里只有带我的保姆在,我们在二楼,没注意到她,然后……等阿姨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了。
“Cathy是她住院之后的护理师,会盯着她的情况,陪她恢复。我和Cathy的关系……说不清。她和我父亲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但两个人应该没发生什么,我父母离婚是我读幼儿园时期的事情了,那天我回家,父亲就告诉我,我妈不要我了。
“但是我很清楚,这句话非常难听。我一直都觉得夫妻结婚离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对孩子说‘你爸或者你妈不要你了’这种话,非常恶毒,这无异于把两个成年人办的蠢事造成的额外负面影响全部转嫁给一个孩子。
“Cathy来我家的时候已经怀孕了,但是父亲没告诉我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里,她在伦敦的家住了一阵之后又搬去了利兹的家。后面就是我被父亲带去疗养院探望母亲,母亲病发掐着我不松手,以及父亲按着我左手拉琴这些事。
“Dan出生之后也没立刻就搬回伦敦的家,因为那个时候爷爷奶奶还在,不同意,我那个时候不懂那些,还是正常上下学,然后永无休止地左手拉琴。后面爷爷奶奶走了,我母亲来参加葬礼,她带了把不用的琴回来。Dan和Cathy也参加了葬礼,之后我们都要在老房子里接待客人,Dan拆了那把琴。
“我那时候其实根本不知道这个小朋友是谁,就觉得,表情挺差劲的。当时我们吵得挺厉害,原因我不记得了,我母亲和Cathy正好进来,我当着Cathy的面扇了他一巴掌,然后他跟我打起来了,琴弦就这时候扎的,然后我又甩了他一耳光。
“母亲再次病发,Dan估计是怕了,把琴弦往我妈妈手里一塞就跑了,Cathy反而是救我的那个,让我keep calm and breathe,但是那个时候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毕竟真的很疼啊。然后我妈妈突然说了一句she deserves all the worst,Cathy还跟她吵了两句。
“后面警察和救护车一起来了,警察带走我妈妈,救护车带走我和Cathy。
“再之后,虽然宣布这是意外事故,但Julliard还是解除了我妈妈的职务,我父亲再也没去过疗养院,也不让我去。Cathy和我父亲结婚,Dan成了Young Celtic继承人,他们搬来了伦敦的家。
“我来国内读高中是Cathy跟我父亲说的,本来初中就想让我来了,Cathy说不要再让我和Dan起矛盾,虽然不经商,但女孩子多见见世面也挺好的。我父亲那时候在国内有生意,就同意了。
“至于我读英皇,说实话,我不觉得英皇有多差劲,那还真是我自己权衡之后的决定。Julliard我从一开始就没考虑,他们或许也不会接受我吧。但是父亲好像有什么Julliard情结,从我远离家人来国内读书的时候就要我考Julliard,说是要成为妈妈,超越妈妈。
“我其实不好形容我现在的感受,我恨我妈妈吗?好像也没有,我的天赋我的能力,甚至我的第一把小提琴,都是她给我的,我无法否认她在培养我这方面付出的努力。但非要说一点不恨,那也不现实,我不至于钝感到这个程度。
“所以在得知这样一个苛求自己、苛待他人的人以这样的方式终结自我的时候,我很震惊,震惊之后……更多的是解脱吧,毕竟,she could never ask for Schubert again。”
孟宴臣听完,情绪非但没得到丝毫安慰,心里反而更沉重了。
“你父亲在这整个过程中,做了些什么?起了什么作用?”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起到成为前夫、成为新郎、成为父亲的作用。非要说做了什么……花钱摆平事端,让记者不再堵我家、堵我学校、堵疗养院?”
“为什么一直不取出来呢?”
“当初确实是年纪小不适合开腹手术,而且家里的阿姨和家庭医生会定期带我拍片子确认琴弦的位置,没什么影响,就一直没取了。后面我自己来国内读书,没空再去定时拍片子,很麻烦,而且学业繁忙,实在不能分神。”
“你有没有好奇过,为什么你父亲迫切地需要第二个你妈妈呢?”
“他和我妈妈是一见钟情的初恋,like the purest puppy love,白月光初恋很难忘,再就是,他要面子。但说实话,我不理解也没用,我的信托是他成立的,在经济不能完全独立的时候,我必须要依赖家庭。”
孟宴臣就这么定定地盯着她,不知道在哪个瞬间,原本紧绷着的弦突然就松了。
她不是什么钝感少女,更不是别人眼里嘴里的“小骗子”,她是个活生生的、有喜怒哀乐的人。
他们有着差不多的家庭困扰,甚至有时候面临的问题都相差无几,并且,他们都选择了向内消耗,把全部情绪留给自己一点点主动磨损。
但庆幸的是,现在他们都是成年人了,能在一定程度上主动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比如他选择了江景房,比如她选择养猫,比如他接管了国坤,比如她终究逃离了伦敦。
她能坦然回首过去,面对当下,甚至说出“觉得解脱”这样的话,就是在明确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她不想再被困在名为“过去”的牢笼里了。
就像他,当初选择成为国坤董事长,选择收起整面墙的蝴蝶标本,选择没日没夜地打理公司而不是回家继续儿女情长,就是在表明他的态度。
他也不想再回头了。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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