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邦那辆漆黑的德国轿车停在济世堂门口时,整条街都静了一瞬。
那是一辆梅赛德斯-奔驰770K,全苏州城仅此一辆,车身线条凌厉如刀,引擎声低沉如猛兽蛰伏。车窗玻璃是特制的防弹玻璃,轮胎比寻常轿车宽上一圈,车头还插着一面小小的军阀旗——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这是陇家少帅的座驾。
车门打开,李中秋被陇邦亲自扶下车时,街边卖豆腐的老妇人手里的碗“啪”地摔在了地上。
“李大夫……和陇少帅?!”
“天爷啊,她不是克夫吗?怎么勾搭上这位煞神的?”
“啧啧,昨晚一夜未归,今早坐着少帅的车回来……”
窃窃私语像毒蛇的信子,从巷头窜到巷尾。李中秋听得清清楚楚,但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轻轻抽回被陇邦扶着的手臂,低声道了句:“多谢少帅。”
陇邦挑眉,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躲闪又好奇的视线,忽然轻笑一声,故意提高音量:“李大夫昨晚辛苦,本帅亲自送回来,有问题?”
他这话说得暧昧,围观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李中秋指尖微蜷,但面上依旧平静,甚至还能扯出一抹淡笑:“少帅说笑了,医者本分而已。”
她转身往济世堂走,背影挺得笔直,可陇邦却敏锐地注意到——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是累的?还是气的?
他眯了眯眼,忽然大步跟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李大夫,”他俯身,薄唇几乎贴在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让最近的几个长舌妇听见,“你落东西了。”
他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支银簪——正是她昨晚戴的那支珍珠发夹。
李中秋瞳孔微缩。
她明明记得……这支发夹被他扣下当“封口费”了,怎么会……?
不等她反应,陇邦已经亲手将发夹别回她鬓边,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今晚我来换药。”他直起身,笑得玩世不恭,“李大夫可别闭门谢客啊。”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留下满街震惊的围观者和面色平静、耳尖却微微泛红的李中秋。
流言比瘟疫传得还快。
不到晌午,整个苏州城都知道了——
“济世堂的李大夫爬上了陇少帅的床!”
“听说昨晚在陇公馆待了一夜,今早连路都走不稳,是少帅亲自抱上车的!”
“克死三个未婚夫还不够,现在连军阀都敢勾引?”
药童气得眼眶发红,一边捣药一边骂:“这些人嘴巴怎么这么毒!明明李大夫是为了救那些孩子才……”
“阿宁。”李中秋打断他,手里银针稳准地扎进病人的穴位,连抖都没抖一下,“煎药去。”
她不在乎。
——至少她以为自己不在乎。
可当第七个病人偷偷打量她,然后借口“突然想起家里有事”匆匆离开时,她扎针的手终于顿了顿。
银针在指尖泛着冷光,像极了她此刻的眼神。
傍晚,陇邦果然来了。
他没穿军装,换了一身深灰色西装,衬得肩宽腿长,手里还拎着两坛酒,大摇大摆地往济世堂门口一靠,笑得风流恣意:“李大夫,换药。”
李中秋正在整理药材,头都没抬:“少帅哪里不适?”
“心里不适。”陇邦大步走进来,把酒往桌上一放,“听说苏州城都在传我欺负了李大夫,这名声我可担不起。”
李中秋终于抬眼看他,语气平静:“少帅在乎名声?”
“不在乎。”陇邦俯身,手撑在药柜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眸色深沉,“但我在乎李大夫的名声。”
他身上有淡淡的硝烟味,混着皮革的气息,侵略性极强。李中秋呼吸微滞,却依旧面不改色:“少帅多虑了,我本就没有什么好名声。”
“是吗?”陇邦忽然伸手,指尖抚过她鬓边那支珍珠发夹,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可我觉得……李大夫的名声,好得很。”
他的指腹温热,擦过她冰凉的耳垂时,像火星溅入雪地。
李中秋终于绷不住,侧头避开他的触碰,却听见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李中秋!你给我出来!”
一个穿着锦缎马褂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闯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丁。
李中秋脸色一变:“二叔?”
“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叔?!”男人指着她的鼻子骂,“我们李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勾引军阀,夜不归宿,现在全苏州城都在看我们笑话!”
陇邦眸色一冷,刚要开口,李中秋却先一步站了出来。
“二叔,”她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我父亲死后,您把我赶出李家大宅的时候,说过什么?”
男人一噎。
“‘从此你不是李家的人,死活与我们无关’。”李中秋一字一句地重复,指尖银针寒光闪烁,“现在来管我的名声?晚了。”
“你!”男人恼羞成怒,扬起手就要打——
“啪!”
陇邦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能捏碎骨头。
“李二爷,”他笑得森冷,“当着本帅的面打本帅的人,不合适吧。”
“李中秋!”
李二叔的手腕被陇邦捏得生疼,脸色涨红,却仍不死心,悻悻地收回手,阴阳怪气道:
“少帅,您可别被她这副清高样子骗了!她命里带煞,克父克母,连定过亲的三家都没落得好下场!您要是真把她留在身边……”
陇邦眼神一冷,手指微微收紧,李二叔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二爷。” 陇邦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轻佻,眼底却淬着寒冰,“本帅命硬,不怕克。倒是您——”
他忽然俯身,在李二叔耳边低笑一声,“再多说一个字,我让你试试,是她的命硬,还是我的枪硬?”
李二叔浑身一僵,终于闭了嘴,灰溜溜地带着家丁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李中秋一眼。
李中秋全程面无表情,直到人走远了,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针囊。
——她早就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了。
可陇邦却忽然转身,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嗤笑一声:“李大夫,你这二叔,挺有意思。”
李中秋抬眸,淡淡道:“少帅不必理会。”
陇邦挑眉,随手拎起桌上的酒坛,拍开泥封,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间,酒液顺着下颌滑落,他随手一抹,笑得恣意:“谁说我是在替你出气?”
“本帅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李中秋:“……”
她忽然觉得,陇邦这人,真的很奇怪。
——他行事张扬,像个十足的纨绔,可某些时候,心思却细腻得可怕。
比如今早,他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替她戴回发簪,既坐实了“陇少帅护着她”的传言,让那些长舌妇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辱她,又偏偏要摆出一副轻佻模样,仿佛只是随手戏弄。
——像个恶劣的公子哥,又像个……有教养的贵族。
她忽然想起在德国留学时,曾远远见过他一次。
那时的陇邦,穿着笔挺的学生制服,在柏林大学的实验室里专注地调试一台精密仪器,侧脸沉静,眉目如画,和现在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李中秋垂眸,不再多想。
——她没兴趣揣测别人。
三日后,陇公馆送来一张烫金请柬。
“德国领事夫人举办的慈善晚宴,特邀李大夫一同前往。”
李中秋盯着请柬,眉头微蹙。
药童阿宁好奇地凑过来:“李大夫,您要去吗?”
她摇头:“不去。”
——她不想再惹麻烦。
可当晚,陇邦亲自登门。
他斜倚在门框上,军装外套随意搭在肩头,领口微敞,笑得漫不经心:“李大夫,给个面子?”
李中秋头也不抬:“少帅不缺女伴。”
“是不缺。” 陇邦迈步走近,指尖轻轻敲了敲她正在整理的药柜,“但我缺个会德语的‘私人医生’。”
李中秋手上动作一顿。
陇邦俯身,气息逼近,嗓音低沉:“李大夫,你在柏林待过三年,德语比领事馆的翻译还流利,对吧?”
李中秋抬眸,对上他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是要借她的语言能力,去探德国人的情报。
她抿唇,刚想拒绝,陇邦却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轻轻放在她面前。
——是一张孤儿院的捐赠契书,落款是陇家的印章。
“那些孩子,以后由陇家资助。” 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手施舍,“李大夫若是不放心,今晚可以亲自去看看。”
李中秋指尖微颤。
她抬眸,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问:“少帅为什么非要我去?”
陇邦低笑一声,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珍珠发夹——
“因为……”
他俯身,薄唇几乎贴在她耳畔,嗓音低沉如蛊惑:
“我想看看,李大夫穿旗袍赴宴的样子。”
李中秋最终还是应下了陇邦的邀约。
她并非被他的轻佻话所动摇,而是那张孤儿院的捐赠契书确实让她无法拒绝。
——那些孩子,需要这份保障。
她刚收起契书,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药童阿宁的声音:
“表少爷!您怎么来了?”
李中秋一怔,抬头望去。
陇邦也懒洋洋地侧过身,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向门口。
——然后,他的副官周景明和一位陌生青年同时僵在了济世堂的门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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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周景明的视角来看——
他原本守在门外,百无聊赖地数着街上的行人,忽然听见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来人穿着一身雪白的衬衫,袖口绣着暗纹拉丁文,外搭一件浅灰西装马甲,整个人干净得像一页新裁的宣纸。
——像个留洋归来的公子哥。
周景明眉头一皱,下意识横臂一拦:“看病?”
青年抬眼,露出一张斯文俊秀的脸,眉目如画,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眸子清冷如霜。
“不看病。” 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我找李中秋。”
周景明眯起眼。
这人说话文绉绉的,连站姿都像在背书,一看就是那种满口莎士比亚的酸腐文人——他最讨厌的类型。
可奇怪的是,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多停留了两秒。
——这人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伞的姿势优雅得像在执笔,腕间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隐约可见青色血管。
周景明莫名觉得喉咙发紧,语气却更冷硬了:“李大夫正忙,等着。”
青年微微蹙眉,刚要开口,药童阿宁已经惊喜地喊了出来:“表少爷!”
但李寒章踏入济世堂,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自己的表妹,而是站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那位大名鼎鼎的陇家少帅。
他曾在报纸上见过这张脸,但真人比照片更具侵略性。那身军装随意披着,领口微敞,露出一截锁骨,眉宇间尽是桀骜,可偏偏那双桃花眼含着笑,让人摸不透深浅。
“表哥?” 李中秋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李寒章收回视线,温声道:“听说瘟疫解决了,来看看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也来看看那些孩子。”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契书,又瞥了眼陇邦,忽然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少帅相助。”
陇邦挑眉,似笑非笑:“谢我做什么?药是李大夫配的,人也是她救的。”
李寒章摇头:“若非少帅提供药材,恐怕……”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陇邦轻笑一声,没接话,反而转头看向门口——周景明还杵在那儿,一脸不爽地盯着李寒章的后背。
“景明。” 陇邦懒洋洋地唤了一声,“认识一下,这位是——”
“李寒章。” 青年主动开口,朝周景明微微颔首,“李中秋的表哥。”
周景明冷着脸,硬邦邦地“嗯”了一声。
——他最烦这种文绉绉的做派。
可不知为何,他的视线却总忍不住往李寒章的手上瞟。
——那双手,适合执笔,也适合……
他猛地掐断思绪,烦躁地别开脸。
李中秋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她看了看自家表哥,又看了看周景明,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两人明明第一次见面,却像是有仇似的。
“表哥,你来得正好。” 她打破沉默,“孤儿院那边还有些药材需要整理,你能帮忙吗?”
李寒章点头:“当然。”
他说完,又看向陇邦,礼貌道:“少帅若无事,不妨一同去看看那些孩子?”
陇邦勾唇:“不了,本帅还有事。”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李中秋,“别忘了明晚的宴会。”
说完,他大步走向门口,经过周景明时,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周景明立刻跟上,但在跨出门槛前,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李寒章正低头整理袖口,金丝眼镜下的眸子沉静如水,察觉到视线,他抬眼,与周景明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周景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了一下。
他猛地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僵硬得像是落荒而逃。
李寒章望着周景明的背影,微微蹙眉。
“那人是谁?” 他问。
李中秋一边整理药材,一边随口答道:“陇少帅的副官,周景明。”
李寒章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道:“他……很讨厌文人?”
李中秋动作一顿,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李寒章推了推眼镜,唇角微扬:“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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