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个正常男人，但凡李哪吒是个正常男人，但凡李哪吒有那么一点点在意她的死活，此时此刻就不该与她置气。
她还活着呢，李哪吒就该感谢老天垂悯，留她苟延残喘着终于等到他来了。
说到底，她对李哪吒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她活着，是李哪吒生命里微不足道的小点缀，她死了也无关紧要。
不由自主，金姹想起李哪吒将她丢进冰峰深渊，听任锋锐如刃的冰凌将她凌迟得昏厥过去。
正常男人的怜香惜玉，李哪吒是一点也没有，故而，金姹反其道而行之，说了上面堪称鲁莽冒犯的那番话，就是赌一个兵出奇招有奇效。
李哪吒的拳头捏紧又松开，然后再捏紧，缓缓松开，释然于怀。
仔细想想，女子一字一字都没有说错，她几次三番差点死在他的手里，如此这般的血泪教训才让她说出这番话。
这次，女子一直没有抬头看他，李哪吒记得女子以前很爱看他这张脸，有时水着一双眼睛看，有时故意偷瞄。
而且，女子偶然抬头瞥一眼窗外的时候，李哪吒轻易地捕捉到女子的眸光不再潋滟动荡，而是一潭沉沉死水，整个人犹似湖畔入冬的蒹葭，苍白柔弱不堪一折。
李哪吒唯觉女子与以前相比，判若两人。
究其根源，与他的无情无义脱不了关系？
还是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纯属咎由自取？
不重要，对错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女子还活着。
李哪吒扪心自问，不得不承认，他虽然不爱女子，但也希望女子好好活着。
既然如此，他暂时先接受女子那恰如其分的指责。
“你说得对，我一向如你所说，且不会改变。
因此你换个人喜欢吧，长得好又脾气好的男人有很多。”
李哪吒听着自己沉稳的嗓音不禁蹙眉，因为诡异地觉得无比刺耳。
金姹埋首双膝间，为了遮掩上翘的唇角。
啧，大名鼎鼎的李哪吒竟然也会认错服软呢！
想把她丢给别的男人是吧，哪有那么容易？
沉默许久，李哪吒语气不耐，“哑巴了？对天庭正神如此不敬，论罪当诛，说话！”
金姹猝然颤栗，像是被李哪吒吓到了，其实是无声笑了下。
她声如蚊蚋，“你是天庭正神，说什么都对。
但是，我困在此处，犹如井底之蛙，因此麻烦你牵线搭桥，我才有机会认识长得好又脾气好的男人。”
女子默不作声，李哪吒不得劲儿，如今女子开腔说了话，字字句句完全遵循他的指点，他反而却突然烦躁起来。
但觉女子乖驯如是，更像是酝酿着什么大阴谋？
周遭又是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骤冷威压，金姹了然李哪吒又生气了，但她说出的话犹如覆水难收。
莫非她赌输了？
李哪吒只是试探她而已？
不喜欢她移情别恋？怎么可能？
那么现在她怎么办？
她不怕死地火上浇油？
她满脸堆笑感谢李哪吒为她好而牵线搭桥？
还是如何补救？
比如她不管不顾冲上去，抱着李哪吒大哭一顿，哭诉她只爱他一人，非他不可？
然，李哪吒最厌恶的就是言行不一致，如果她出尔反尔，李哪吒恼火之下，准会送她上西天。
沉默，保持沉默，敌不动，我不动，关键时刻就赌一个谁能沉得住气。
只有金姹晓得，她这是拿命赌啊！
她的生死，全在李哪吒的一念之间。
攻略了这么久，好像又回到了起点，想到这里，金姹不禁有些懊恼，无助，一次次逼回去几欲决堤的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李哪吒轻轻叹气，温柔哄着。
“义妹，你必须振作起来！
当初，月老柴道煌给你拴红线的方式那般诡异痛苦，我隐隐猜到你会吃不少苦头。
我曾见过有人爱而不得，异变为毫无灵智的草木牲畜，甚至……”
戛然而止片刻，李哪吒继续规劝，“你是唯一的你，不该把爱情放在第一位，应该把你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好好为自己而活，振作起来，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吧嗒……”
只有金姹自己知道，她真的是喜极而泣，流的是高兴的泪水。
太好了，她这些天的忙碌并不是徒劳无功，李哪吒终于着了道儿。
小小泪珠滴落在柏木地板上，对李哪吒而言，这动静就是震耳欲聋。
男人不解，蹙眉沉思，妹妹李贞英哭的时候，他怎么哄好的来着？
妹妹李贞英要什么，他给什么，就哄好了。
可是，可是，眼前的这个丑八怪妖精要……他，这让他怎么给？
吧嗒吧嗒没完了，女子一直掉眼泪。
李哪吒深深蹙眉，一咬牙，蹲下身，捉了她的双手，捏在掌心，语气不善，“哭有甚用？
抬头看着我！
不然……我送你去见……”
戛然而止！
李哪吒一直觉得那是个一了百了的法子，但是真的执行之时，他不太情愿。
他亏了，可是一时半会儿，他又琢磨不透哪儿亏了？
“阎罗王……你又想送我去见阎罗王……你这人……寡情……喜怒无常不讲理……呜呜呜……”
反正李哪吒也看见了她的大丑鼠耳朵，金姹索性豁出去了，这样吐槽完了后，装作体力不支，一头栽入李哪吒的怀里。
李哪吒身体僵住，本能地松开了金姹的手，双手顿在半空中许久，才缓缓地负于身后，神色无措，轻声解释。
“你猜错了，不是送你去见阎罗王，以后也不会了，只会送你去见金蝉子。”
是的，李哪吒本想把人送去金蝉子本尊那里，又觉得亏了，矛盾纠结死了。
金姹双手获得自由后，火速得寸进尺，趁热打铁，搂住了李哪吒的脖颈，哭得更凶了。
“我和金蝉子毫无瓜葛，不想见他……呜呜呜……
我以后乖乖听话行了吧，你别撵我走……呜呜呜……”
李哪吒背在身后的双手本能地想扒拉开金姹，但是顿在半空中片刻后，机械僵硬地轻拍着她的后背，默默地等她平复情绪。
如是这般，金姹哭得更凶了。
由于金姹情绪波动得厉害，时不时就打一个哭嗝。
这一刻，她那对大丑鼠耳朵就好死不活地蹭到了李哪吒的双颊下方。
对此，金姹浑然不觉。
痒痒的，李哪吒微微蹙眉之后，适应良好，一动不动，任凭那对毛耳朵蹭啊蹭。
李哪吒的锦袍是用天庭正神专属锦缎裁剪而成，华贵无比，冬天不冷，夏天不热，但是，他清晰地试得袍领以下湿热的面积与时俱增。
他缓缓地舒展眉头，反正他的衣裳好，眼泪湿不坏的，女子这些天蛮委屈难过的，哭就哭吧！
良久，金姹哭得满意了，止了泪水，几乎是鼻音小声嘀咕。
“在你面前哭一哭，我心情好多了，你刚才说有人爱而不得，会异变为毫无灵智的草木牲畜，甚至什么呀？
你说吧，我挺得住！”
月老柴道煌给她拴红线的情景历历在目，再联系一下她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金姹了然月老的人品下限早已低到了脚脖子，不不不，已经入土十八里。
先前，李哪吒说着说着就没了下文，金姹已然猜到不是什么好结果，定然是她难以承受的。
她忧心忡忡，如果她完全异变为一只老鼠，那么她说的话，李哪吒能够听懂吗？
金姹心里苦涩，即使李哪吒能够听懂，大概率也不会对一只老鼠动心动情。
那样，她攻略李哪吒就以失败告终，到时候，定然命不久矣！
“没什么。”
李哪吒语气淡淡的，轻轻地拉下来金姹的双臂，起身到了木桌旁，坐下，眼神示意金姹过来坐。
金姹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她缓缓地站起，缓步走过去，在李哪吒的对面坐下。
突然，她脸色一白弹跳起来，整理衣裳站好的同时，飞快地看了眼男人，然后望着窗外怔怔发呆。
李哪吒不是故意让女子尴尬，他疏忽了一个细节，女子突生尾巴，不方便坐下。
“我疏忽了，现在可以了。”
李哪吒不知使了什么神通手段，木椅上栖落一朵漂亮的莲花云。
这一刻，金姹双眼里泛起潋滟星光，不再是空洞茫然。
她小心翼翼地坐上去，软绵绵的，尾椎那儿一点也不硌得慌，简直舒服极了。
“莲三哥，谢谢你，可是……我还是想知道，毕竟与我有关系，你还是告诉我吧，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茫茫前路无论多么坎坷，金姹都得往前走，跪着也得往前爬，只因她别无退路。
“甚至……完全返祖兽化。
比如你，就是一只金鼻白毛老鼠，只惦记着与公鼠行欢，一窝接一窝地传宗接代，直到老死。”
李哪吒说完之时，金姹脸色惨白，深深埋下头去。
她知道自己完全返祖兽化的后果比李哪吒说的更糟糕，她很快会变成一只死老鼠，腐朽为土。
因为月老柴道煌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神仙，不会容忍她这个废子自然老死。
对面端坐的李哪吒静静地看着女子，看着一对鼠耳朵颤啊颤，双颊弥留的那种痒感愉悦着他。
“那样，我就不认识你了，不会纠缠你了，你终于甩掉了我这个累赘。
因此，你乐见我完全返祖兽化？”
金姹声音很低，说到最后这句，每一个字几乎是气音挤出来的，毫无一点疑问的语调。
毫无疑问，金姹没有一点点底气，只剩下一点点自尊。
她就是死，也不会像月老柴道煌说的那样，用身子取悦李哪吒。
一方面，月老柴道煌说过这具身子早就被金蝉子脏了。
李哪吒那么高贵的男人，定然有方方面面的洁癖，不见得会碰她这具失贞的身子，而且极有可能会大发雷霆。
到时候，李哪吒放任她自生自灭都是轻的，严重的话，她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李哪吒拧掉当球踢。
另一方面，金姹觉得男女行欢的前提是两情相悦，可是，她和李哪吒距离两情相悦还差孙大圣的十个筋斗云，欲速则不达与弄巧成拙一样愚蠢致命。
金姹咬紧牙关，熬着一分一秒，默默祈望喜怒无常的李哪吒为她破例，给她一份独一无二的偏爱。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金姹的心境就是如此。
因为一桌之隔距离近，李哪吒看得很清楚。
女子这对鼠耳的周遭，白生生的头皮上冒出密密麻麻的白色绒毛，鼠毛，与乌黑如缎的发丝形成鲜明对比，竟然生出一种毫不违和的奇异玄幻之美。
闷笑了声，李哪吒伸手，冷凉如玉的手指托住女子的下巴，缓缓抬起，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真真切切，李哪吒看见女子那双死气沉沉的双眸渐渐灿亮，却又似雨夜疾风中的烛光，明灭不定，真是楚楚堪怜。
被李哪吒这么近地盯着，金姹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因为她不确定是喜是忧，不确定下一刻李哪吒是否会杀她了事。
天庭正神的威慑不是吹出来的，说是泰山压顶之重也不为过。
金姹如履薄冰，如临危崖。
李哪吒的一双黑眸犹如无边无际又无底的深海，她渺小如尘埃，落入其中激不起一点点浪花。
如果不与李哪吒对视，金姹就不用忍受这种心灵上的博弈折磨。
但是，李哪吒说不定马上勃然大怒，杀她了事。
“吧嗒……”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滴落在木桌上，晕染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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