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傲笑红尘竟有些动容了。
动容的他松开按在小羊后脑勺上的手,问她:“你要怎么拿回你失去的一切?”
小羊脸一僵。
她支起身体,吐掉沙子,用力通了一下鼻子里的气,然后胸有成竹、气势万千、底气十足地说:“首先,进入异度魔界,其次,寻求异度魔界的帮助,再者,成功找到自我,最后,完了。”
傲笑红尘用三个词语来总结她的这番话:“痴心妄想,痴人说梦,痴人痴语。”
小羊含笑点头:“你说得对。”
傲笑红尘继续说:“非要我说的话,姑娘,我简直不忍心去想象你的下场。”
小羊继续含笑:“那你可以不想。”
傲笑红尘摇了摇头:“然而我却不能不行动,若我见你以身饲魔而不救援,那和亲手杀了你又有何区别?纵使别人原谅我,我自己始终不能原谅我自己。”
小羊说:“你他……”
忽地,傲笑红尘眉头舒展,轻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却比叹息还要来得沉重,他抓起小羊的手,说:“走吧,姑娘。”
小羊拿出了一把匕首。
上次那把匕首已经在战斗中毁掉了,但是——她的身上根本不止一把武器,孤身女子漂泊乱世,带点武器好防身,这是不变的道理,不是吗?
她没有用匕首攻击傲笑红尘。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不可能再做这种傻事了。
她握着匕首,用最快的速度,把尖端抵在了自己喉咙眼上,她的肌肤被抵出了一个小小的坑,这感觉类似于反胃——就好像有人在掏自己的喉咙口一样。
傲笑红尘神色遽变:“你!别做傻事!”
小羊得意洋洋地威胁他:“一步,只要你过来一步我就刺下去,我这人言如金玉,说到做到,绝不含糊!你要试试看吗?”
傲笑红尘怒道:“愚蠢!”
小羊自觉找到了他的弱点,心里真是快活极了,笑着说:“像你这种人,只有最蠢、最蠢、最蠢的人才能对付得了,但凡遇到个聪明点的,只会被你吃得死死的,跑也跑不了。”
她说着,一步一步地倒退,踩过溪水,踩过小泉,踩过枯枝,踩过落叶,赤/裸的双脚上站满了湿泥与残叶,有些重,也有些凉。渐渐的,她离傲笑红尘越来越远了。他也真是天真,见她说了那种话,就真的不敢过来了,傻呆呆地站在那里杵着,像一颗白花花的大树。
小羊几乎要哼起了歌。
就在歌声即将从她的鼻腔中冒出的那一刻,一声惨叫突然划破了原有的平静,惊飞一群大鸟——她脚一滑,一脚踩空,跌进了一个湿润柔滑的土坑里,匕首则脱手而飞,甩到了一旁的地上。
天杀的,有个坑!
等她反应过来时,傲笑红尘已经赶了过来,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说:“你——如何了?”
小羊虚弱地对他笑了一下,然后拼命挣扎,等她终于从土坑里挣扎出来后,那把匕首,也已经到了傲笑红尘的手中。
看到眼前一脸泥巴的小羊,傲笑红尘的心中也是五味掺杂。
“看,连上天都不愿意你做蠢事。”他难得地有了一点小幽默。
“我可以跟你走,”意识到自己是输家的小羊,用纠结无比的表情说道,“但我有一个要求。”
“请说,只要不是为非作恶之事。”
“背我!”
小羊趴在傲笑红尘的背上,心里十分愤怒:天杀的,他怎么背了一个人还能走得这么快?他是马投生的吗?
傲笑红尘背着她走,不时笑几声,又叹息几声。
小羊说:“又叹又笑的,搞什么鬼?”
傲笑红尘说:“我叹,是因为我发现,我的弱点,连一个小姑娘都能轻松掌握,实在有负他人灌注在我身上的期望。我笑,是因为纵使如此,人间终究是邪不胜正,浊不及清,上苍对我是公平的。”
小羊沉默了一会,说:“也许吧。”
也许吧。
此时,她的五根手指正深深地掐进雪白柔腻的掌心之上,力道是极大的,皮肉慢慢被撕出裂口,不断有鲜红的血水从伤口中滴落下来,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向地面,随着傲笑红尘一路的步伐,连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很快,地面上的虫蚁嗅到了味道,不安地四下蹿动起来,一条乌黑蜿蜒的长线在傲笑红尘的脚下成型。
他却没有发觉。
小羊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傲笑红尘对话,吸引他的注意力。
赦生童子在洞窟中醒来。
三天的疗伤过程是一场长梦,梦中则是战斗,杀戮,死亡,恰好是每个魔都应该经历的一生,恰好是他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他不喜欢这个梦,也不讨厌这个梦。
唯一让他有点高兴的,是梦中出现了魔君,温和地俯身拍着他的脑袋,问他要不要和他学兵法的魔君——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梦中的他居然这么矮!
他回味着梦,握起自己的长戟,走出了洞窟。
“小羊。”
没有回应。
她不在附近吗?
“小羊!”
依旧是沉默,除了几只振翅而起的鸟儿,呼啦啦地从他的头顶上方飞向碧蓝的天空中。
“小——羊——”
看样子是真不在了。
他摸了摸扁扁的肚子,心里有点儿难过。
不对。
赦生童子突然发觉起来,天生在魔身上的直觉,以及过往的战斗经验,都在使他做下那个判断——小羊绝对绝对不会就这么走的!
一定是有人带走了她。
他疾奔了出去。
千窟谷的出口越来越近了,近得人的眼睛就可以看到,这毕竟是一座很小很小的谷,小得像一个简陋的家。
小羊趴在傲笑红尘的肩头上,不住回头望向后面,同时,也在竭尽所能地用废话拖延傲笑红尘的速度。
“行侠仗义好玩吗?”
“这不是玩。”
“那是什么?”
傲笑红尘的声音很深沉:“是人生与命运。”
小羊嗤之以鼻,十分不屑:“我就从来不想有这样的人生与命运,人有什么好拯救的呢?与其救人,倒不如去救一只蚂蚁。嗯……倒不是说人有多么可恶所以不值得救,我只是觉得,那些把自己看得高高在上,认为自己有资格改变他人命运的人,一个赛一个的可恶。”
她以为傲笑红尘会生气,甚至会和她吵起来,但是傲笑红尘并没有。
他只是很平静地说:“或许你是对的。”
小羊有些不可置信地拍了拍他的头:“你就一点也不气啊?”
傲笑红尘说:“如果是以前的我,或许会很不满地与你呛声,但现在的我……也许我眼中的世界,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世界罢了。”
他说得晦涩,小羊有些听不明白。
她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一定会去反驳我自己,不为别的,只因我想这么做。”
傲笑红尘依旧是那句话:“或许你是对的。”
小羊觉得无趣,于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说真的,你真的不能把我放下来吗?我不想走。”
“然后看着你死去?我曾经做过那种事,所以现在做不到那种事。”
正是因为曾经做过,所以现在才做不到。
小羊想:死脑筋。
又想:不过挺有意思的。
她掌心里的血一滴滴地落下,不久,伤口又凝固住了,于是只能不停用指甲撕扯伤口,把掌心的血肉撕得一片血肉模糊。
她翘首以盼地望着后方,而后方始终空无一人。
千窟谷马上就要到尽头了。
小羊的心也越沉越深,深得几乎捞不起来,她转头转到脖子酸涩,却还是没有看到赦生童子的影子,赦生童子真的不会来了吗?
是的,他伤得那么重,需要疗伤,需要休息,需要补充体力,也许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消失,也许他只是认为她去了别处寻找食物,只是还没有回来,也许……这个世上有太多个也许了,最可能的那个也许是——也许他压根无所谓她是否离开。
他毕竟是魔啊。
她这样想着,黯然的心终于好受了一些。
她不再转头,不再睁大眼睛觅向远方,只有那四根指甲,还在不断地撕扯着掌心的血肉,血水像打磨得透亮的玛瑙红珠子,一滴一滴地坠落,染红了碧青的野草。
就在傲笑红尘离千窟谷出口只有一臂之遥的是,一个嘶哑的、沉闷的、低哑的声音,从后方响了起来:
“放下她。”
傲笑红尘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手指轻轻拨动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双眼毫无波澜地盯在面前之人的脸上,面前之人,正是赦生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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