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魏帝曹丕的使者又来了。”
“曹子桓可真是执着！”孙权放下手中读了一半的公文，看向在身边写公文的官员，“公文写的怎么样了？”
“回至尊，按您的意思，已经大概写好了。”说着，那个官员就开始朗读自己所写的内容，“夷陵之战，乃国之大战。对抗外敌，皆有功。封孙桓、孙安东将军为建武将军，封爵丹徙侯(1)。封诸葛瑾、诸葛子瑜将军为左将军，督统公安，授予符节，宛陵侯(2)。封韩当、韩义公将军为威烈将军，都亭侯(3)。封潘璋、潘文珪为平北将军，襄阳太守(4)。封——”
“好了、好了，停。我知道你都如实写完了，不用一个个跟我汇报。”孙权挥挥手，然后，对前来报信的使者说道，“让曹子桓的使者进来吧。”
“是。”
朝旭从案后伸长脖子看去。她前往夷陵之前，陪同孙权见过一次曹丕的使者。当时曹丕想封孙登为侯，孙权以孙登年龄太小为理由，拒绝了曹丕。后来又派使者去答谢，还进贡了一些特产(5)。
第二次就是现在。
来自曹魏的那两人来到孙权面前后，行了一个礼，开始自报家门。左边的人是侍中辛毗，右边的人则是尚书桓阶(6)。
“请问两位使者，魏文帝，可是又有什么吩咐吗？”孙权假惺惺地用谄媚的语气询问道。
孙权从继任开始，就一直在模仿别人，如今这假模假式更是练得如火纯青。
那两人好一会儿后才抬起头：“我们主公派我们来与吴国结盟，并将您的儿子带回朝廷，与我们陛下的孩子一起培养。”
“这不太好吧，哪有让别人帮忙养孩子的道理。”
“可是——”
“唉，别这样，你们也不会乐意，把自己的儿子交给别人来抚养吧，多麻烦陛下呀。除非这个别人，愿意让你们的儿子成为他的亲生儿子，未来还有得到当皇帝的机会什么的。”孙权的语气倒是亲切又礼貌，话语里却全是阴阳怪气，“魏帝应该连把亲族的孩子拉到自己膝下，当亲儿子养的心胸都没有，又怎么肯真心帮我养儿子呢？而且我的王后就在这边坐着，当着母亲的面索要孩子，你们这可不太好呀。王后，你说对吧？”
“就不劳烦魏帝陛下了，孩子还是我们自己养吧。”
正如孙权所说，当着母亲的面要人家孩子，成何体统？朝旭的心里已经有不少脏话了，只是出于大局考虑，忍着没有发作而已。
本来与曹魏结盟这件事，就让很多大臣将军感到不满。
现在使者一次又一次被派来，他们的耐心也越来越低，恶狠狠地盯着在孙权面前、讨要王太子的使者们。
朝旭亳不怀疑，只要孙权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把使者生吞活剥了。
“先前您拒绝让孙登封侯，我们主公同意了。现在您又拒绝按我们主公的要求，将您的儿子送到北方，交由我们主公培养。您这多少是有一点不给我们主公面子了吧。”
“哪里的话呀？”孙权看似体贴地安抚道，“要不这样，我再派使者去给你们进献一些特产。珍珠、象牙、珍奇动物，他想要什么都行。哦，还有陛下很喜欢吃的水果，送点橘子去，怎么样？他很喜欢这个吧。还是他想要些葡萄？葡萄倒是送不了，不过龙眼我们有很多，虽然核比葡萄大些，壳也硬一点，但味道不会输。那可是我们的建安的特产，你们看，你们有建安，我们也有，真有缘分！”
“好了，不说了。”孙权又说，“我这就让人给你们准备特产，去开我的藏品仓库，给陛下掏点去。对了，你们难得来一趟，不如再在我们这里玩几天，看看我们的江南风景？来人！好生招待两位客人！”
“不、不用客气，真的不用。”
孙权的语气和态度看似热情，其实只字都没有要将孙登交给曹丕的意思。打了个太极，就把使者们挡了出去。
孙权打了一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他不着声色的抬眼看向朝旭，带着笑容挑了挑眉毛。
朝旭知道他想说什么。
曹丕的事情可真多，真不知道该说他是聪明，还是该说他愚笨。
“好了，下一件事情。”
“至尊，一封讣告从濡须坞方向寄来。请您过目。”
孙权的脸色一沉，迅速让随从接过信笺呈给他。
在这个时代，生离死别是常事。如果只是普通的士兵的布告，不会交到他的手中，一般都是将军们自己处理。会交到他手中，只可能是与他关系密切的人。而现在，在濡须坞中，与他关系最为密切的人，自然就是那位曾经护拼死他周全的护卫(7)。
孙权越读讣告，表情越严肃。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地放下讣告，叹出一口气。
“我离开一会儿。”
这样说完，孙权从案前起身，离开了幕府的殿门。他的背影让朝旭无法放着不管，便也一声不吭的起立，在阚泽的注视下，快步跟上孙权。
孙权没有离开太远。朝旭出了门。就在台阶上发现了他。他坐在台阶上，用手指交叠在额头前，顶着自己的头。他没有发出声音，肩膀却在颤抖。
他在哭。
“我和幼平认识二十多年了。”孙权说，“二十多年。”
果然，那份来自濡须坞的讣告是周泰的讣告。
朝旭走到他的身边坐下，孙权的头一歪，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相见那日，我去找你父亲要藏书，然后见到了你。那时，周泰就在我身后。”
“当然记得。”朝旭说，“在他出任濡须督之前，有你在的地方就有他。有他在，你就会很安全。”
朝旭当然也难过，只是远远不及孙权。
“二十多年啊。”孙权的肩膀又开始颤抖，无声的哭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握着朝旭的手，红着眼睛起身。
“好了，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孙权缓慢而又沉重的说完，静静地看向了天边。
孙权的身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离开了很多很多人。只要去想第一个人名，马上就会有第二个冒出来，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谁能接替幼平呢......他儿子，不，还不够。还是让朱休穆去，他合适一点......(8)”
朝旭无法做什么，只能牵着他的手，与碎碎念着的他一同回到幕府中，回到自己的案前，回到该做的事情上。
（注释1，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一·吴书六·宗室传第六》：桓以功拜建武将军，封丹徒侯。）
（注释2，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二·吴书七·张顾诸葛步传第七》黄武元年，迁左将军，督公安，假节，封宛陵侯。）
（注释3，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五·吴书十·程黄韩蒋周陈董甘凌徐潘丁传第十》：宜都之役，与陆逊、朱然等共攻蜀军于涿乡，大破之，徙威烈将军，封都亭侯。）
（注释4，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五·吴书十·程黄韩蒋周陈董甘凌徐潘丁传第十》刘备出夷陵，璋与陆逊并力拒之，璋部下斩备护军冯习等，所杀伤甚众，拜平北将军、襄阳太守。）
（注释5，参考文献：《三国志卷四十七·吴书二·吴主传第二》帝欲封权子登,权以登年幼,上书辞封,重遣西曹掾沈珩陈谢,并献方物。）
（注释6，参考文献：《三国志卷四十七·吴书二·吴主传第二》初权外托事魏，而诚心不款。魏欲遣待中辛毗、尚书桓阶往与盟誓,并征任子,权辞让不受。）
（注释7，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五·吴书十·程黄韩蒋周陈董甘凌徐潘丁传第十》周泰字幼平，九江下蔡人也……黄武中卒。）
（注释8，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六·吴书十一·朱治朱然吕范朱桓传第十一》朱桓字休穆，吴郡吴人也。……后代周泰为濡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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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第七回：周泰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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