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又雪醒来的时候,听到的是一阵悠扬轻快的乐声。
有人在弹钢琴。
旋律此刻正好进入末段大片的华彩,流丽的音符热烈、畅快地飞跃而过,形如飞鸟掠过森林,轻盈灵动,柔而密的绒羽蒲扇开阳光折射的明媚气息。
苗又雪当过一段时间的幼师。
考证那会,因为一些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又对学会一个乐器有种奇异的向往,苗又雪选的是钢琴演奏,可惜他学琴的时候年纪已经不是琴童,读五线谱都很困难,手放在琴键上就像僵硬的鸡爪,勉强学成归来,演奏出来的效果勉强比他唱歌的水平好上一些,因为琴键不会跑调;后来他辞职之后,房子小又养猫,就更少摸这些乐器类的东西了。
在时光面前,梦想破裂是很简单的事情。
苗又雪循着声音走去,就见走廊转角处落地一架十分宽大的三角钢琴,这是施坦威定制款的勃艮第红“NOE”系列。
一个陌生的男人背对他坐着。随着最后一个音不紧不慢地落下,余韵震颤,渐次低弱。
“醒了?”
男人说着,“你感觉怎么样?”
苗又雪没过脑子,随口道:“你问什么,你弹的琴吗?很好啊。”
男人顿了顿,笑起来,接受了他的赞美,起身介绍道:“谢谢,看来你状态还不错。我最近很喜欢这首,改编自格林卡的俄派小品曲目《the lark云雀》,你不觉得它听起来很自由么?小鸟就应该在天空中飞翔才对。”
苗又雪挠了挠头。就在男人回过头来的瞬间,他一下子认出了眼前的男人身份——那个霍家的年轻掌事,霍湛扬。
那么这里是冷召白?
苗又雪一下子警惕起来:“你是那个霍家的。”
霍湛扬却不答,转而说:“你不是学过么?要不要试试这台琴?”
苗又雪拒绝说:“谁说的?我弹得不好,就不在掌事面前班门弄斧了。”
霍湛扬似乎有些遗憾。
“没事,以后你改变主意了的话,随时可以过来。”
苗又雪往后退了几步,盯着霍湛扬的脸,“所以呢,我怎么在这里?”
霍湛扬重复了苗又雪的那句话:“你怎么在这里。”
他略微咂摸,道,“看来你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那你又怎么会去白塔?”
说完,他还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说,“适应得还那么快,也太不像话了。”
苗又雪对霍家人有种天然的不信任感,无意识地四下张望起来,说着:“你用了直通通路。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湛扬轻声说:“我没有恶意,我真的只是……有些好奇。”
苗又雪进入白塔这么多天了,看起来却依然是一片空白,身上没有留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哨兵一贯喜爱在向导身上留下的痕迹。
明明他看起来很适合被弄坏啊。霍湛扬想,看来白塔那严令禁止向导被占有的制度,比他原以为的还要严格。
他走近几步,突然出手把苗又雪脖子上的颈环一勾,苗又雪下盘不稳,一下往前扑去,整个人被霍湛扬拎着按在了琴凳上。
“我一直想摸摸你这个小狗环。向导。”
霍湛扬的眼睛变成极其浓郁的深绿色,近乎引诱地盯着苗又雪:“你能摘下来给我看看吗?”
苗又雪戴着的止热器是白塔内部流通的物件,只有白塔的哨兵和向导可以开启,霍湛扬确实没有权限。
苗又雪指了指自己。
“你搞错了,我只是个什么用也没有的很晚才分化的向导而已。”
苗又雪平时看着欢脱,得益于他出生的地区,是个实实在在的面孔艳丽、黑发黑眼睛的出挑美人。在一些古老的传说中,这样的美人以其罪恶的娇媚婉转,往往象征着来自黑暗的引诱。
向导周身甜美的、曾被他一夕捕获的气息,此刻被脖颈上那面严丝合缝的漆黑颈环包裹得一丝不漏,霍湛扬苦寻不得,不由感到有些焦躁。
他说着,指尖叩上那只颈环,“是吗?那我弄错了?”
明明域里面,与苗又雪同行的那名哨兵,就那样随意地摘开他的颈环,他也不挣扎,甚至好像……习惯了一样。
被陌生哨兵靠近后,那面颈环于是卡得更紧,一下子把苗又雪的颈子都勒红了。
苗又雪勉强抓着颈环的边缘,闭上眼睛呜咽道:“你别……我疼——”
受苦的时候都这样美丽啊。
那双深黑的,使他见了一面就念念不忘的、猫一样圆且娇媚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如何能不引人流连,死死闭上时,又落下一道纤细柔弱的阴翳。
霍湛扬于是脱开手,转而把他抱起来,爱怜地放在自己膝头,别开他的侧颊,在他的下颔处落下一个安抚意味很强的亲吻。
“——呃!”
苗又雪脊背猛地绷紧了,不敢相信地看着霍湛扬。
“我闻过你的味道。在域里面,”
霍湛扬的笑意变得有些沙哑:“我等了你很久,希望你能理解……然后到我的身边来。”
不、不行——
苗又雪的面庞被水浸透,冷汗涔涔地睁着无神的眼睛。他的四肢被往后并去,S级哨兵正用自己含着微量神经毒素的哨兵素引诱他。
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仪式,在很久以前,向导和哨兵数量旗鼓相当的年代,一旦某一个哨兵遇上自己心仪的向导,那么其他向导对他的抚慰的作用都会失去效力,哨兵会无数倍放大那位向导留下的气息,孜孜不倦地循着向导的动向追踪,诱捕他心仪的猎物,付出自己的哨兵素引导向导发热,直到向导认可他的诱惑,被他彻底抓进手里,两个人完成结合为止。
“哼……”
苗又雪眼圈泛红,几次手搭上颈环想解下又硬生生忍住,换来哨兵越发暴戾的动作。他感知不到哨兵素的味道,身体却已经吸入了过量的哨兵素,无法被感知释放的暖流游走在四肢百骸,他软得像泥,茫然无助地偏着头,像是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被这样地对待。
“你不能——”
苗又雪的指尖在霍湛扬的小臂上留下几道划痕:“你不能——”
“我为什么不能?”
霍湛扬反问:“这是多舒服的事情。”
苗又雪呜呜叫着:“哨兵不能摸向导,不能——”
“那是白塔不能。”
霍湛扬说:“你们讲究虚伪的存续主义,而冷召白上下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一个掌事的要结合向导,谁会不同意呢?”
他捏着苗又雪的脸颊,让他转过身来直视自己:“和我结合,你将属于我一个人,再也不用辛苦抚慰那么多排着队想骚扰你的哨兵,也不用出这种又费心又劳累的任务,看那些可怕的怪物……你会在冷召白悠优地生活,学琴,看书,就像小公主一样。不好吗?”
六区,重建所门口。
“大哥,你松手行不,我招,我全都招,我就是想买个考试能让脑子灵光的药,结果里面是哨兵素,我一下子嗨过头了才——”
黑暗中,男人被年轻人抵在墙壁上。他一边求饶,眼里突然闪过一道凶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年轻人却看也没看,一掌切过喋喋不休男人的后颈,接着在男人脑袋磕到地面的瞬间抬脚够了一下,男人于是无声无息地被放倒了。
他拔起男人手里的刀收好,朝角落的少年做了个往下按了按的手势。
死里逃生的少年领着年轻人回到自己住的重建所的房间。走出暗处,年轻人俊秀的面庞在阳光下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粉,正是沈与青。
“黑市。怎么去?”
沈与青坐下,问。
少年惊恐地摇摇头,说:“黑市不好进,要有六区的身份证明才行,或者有六区老人给你做担保,领你进去。”
“为什么?”
少年回答:“因为其他地方‘它’的渗透太深了。”
沈与青看了眼少年递过来的茶水。
少年瑟瑟发抖道:“虽然我没办法帮到你,但今天还是谢谢你……谢谢你帮我解决了那个……”
“不用。”
沈与青站起来,平淡道:“走了。”
他轻巧地从三楼窗口一跃而下。少年追到窗边去,又回头看了眼男人一口没碰的茶水,脸上掠过一丝狼狈的懊丧。
“谁来了啊?”
老人颤巍巍的声音从卧室里响起。少年连忙回到房里去,帮奶奶从床上坐起来。
“一个尾巴。”
少年说,“他要去黑市。”
奶奶问,“没喝茶?”
少年点了点头。他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我的‘药’也被他放跑了。”
“他应该也是个哨兵。”
奶奶叹了口气。
少年惊讶地说:“我没感觉到他是。他一点波动都没有!”
奶奶说:“这是个危险的家伙。和他们说,收摊一段时间吧。”
少年应着:“好。”
沈与青行走过一片狼藉的街角。
大幅度的地壳运动后,这里的土地呈现龟裂的可怖形态,不适宜人类居住,所以常年人烟稀少,四处还有无法控制的污染外溢。
那是上一次天灾留下的“核”一直没有能够剔除的缘故。
“与青。”
铃声响起。
沈与青没有把小灵通拿出来,他在外出任务的时候,通讯用的是一部普通的手机。
“怎么了。”
他垂下眉眼,接通了电话。对面的声音压得很低。
“回头我再给你跪搓衣板,这也不是我的主意,你先听我说。……是这样。做这事儿的大概率是你的老对头。他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核’。”
沈与青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对面问:“不是吧,你那边什么动静?——你他娘的还在六区?!”
沈与青说:“是。”
对面爆了句粗口,接着也不说话了。
沈与青于是挂断电话,把手机收了起来。他余光中注意到一个正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乞丐。那乞丐衣不蔽体,转了转浑浊不堪的眼珠子,无神地看着天空。
沈与青看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压缩饼干,抛到了乞丐的手里。
乞丐迟缓地看了眼那块饼干,又朝着抛来的方向看去。
那里空无一人,刚刚那个年轻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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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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