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那句“送你回家”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冬凛心中最深的恐惧囚笼!
“家”?那个被诅咒笼罩、沾满哥哥鲜血的牢笼?那个已经将她最后一个亲人撕碎吞噬的黑暗之地?眼前这个赭发少年,他钴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可那“家”字落在冬凛耳中,却化作了最尖锐的追魂令!是族里派来抓她回去的人!一定是!他们连哥哥都杀了,怎么会放过她这个“废物”?
巨大的惊恐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原本因哭泣和寒冷而麻木的四肢,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求生欲强行注入了力量。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少年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惊愕?疑惑?——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不——!”一声短促、尖锐、充满绝望的嘶喊从她喉咙里挤出,带着破音的颤抖。
她猛地一矮身,像只受惊的野猫,动作快得几乎拉出一道残影,完全不顾自己还处在伞下的庇护,狠狠撞开了少年下意识伸出来想要扶住她的手肘!那触感坚硬而有力,撞得她肩膀生疼,但她毫不在意。冰冷的雨水瞬间重新将她包裹、淹没,巨大的恐惧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寒冷,她爆发出连自己都未曾想象过的速度,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地朝着与少年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雨幕深处更幽暗的巷子里。
“喂!等等!”身后传来少年提高了音量的、带着明显错愕的喊声,穿透哗哗的雨声传来,但这声音只让她跑得更快,更慌不择路。湿滑的青石板路几次让她脚下一滑,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尖锐的疼痛让她闷哼出声,但她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耳朵里全是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轰鸣,混合着身后远处少年似乎追了几步又停下的脚步声——他停下了?是陷阱?还是放弃了?
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拐进更狭窄、更黑暗、堆满废弃杂物和散发着霉烂气味的后巷。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单薄的身体,湿透的衣服紧紧裹在身上,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刚才强行爆发出的力量如同燃烧殆尽的薪柴,迅速消散。极度的疲惫、寒冷、恐惧,以及巨大的悲痛如同沉重的铅块,重新拖拽着她的四肢百骸。视线开始模糊,前方的景物扭曲晃动,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雨水中晕染成一片片破碎迷离的色块。
“哥…哥…”她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破碎在风雨里。意识如同被投入深海的石子,迅速下沉、模糊。脚下猛地一软,身体彻底失去了控制,像一截被砍断的朽木,直直地向前栽倒下去。
预想中冰冷坚硬的地面并未到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似乎感觉身体被一股极其轻微的力量托了一下,缓冲了她下坠的势头,让她没有直接砸在冰冷污秽的泥水里。但这感觉转瞬即逝,模糊得如同幻觉。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她的感官。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在一片无边无际、冰冷潮湿的黑暗混沌中,冬凛的意识在泥沼深处挣扎。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刺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哥哥死去的画面、族人的嘲笑、冰冷的墓碑、漫天的大雨……无数碎片化的记忆如同失控的走马灯,在脑海中疯狂旋转、冲撞,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和痛苦中,一个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黑暗和记忆的喧嚣,清晰地钻入了她即将溃散的意识里。
那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质感,像打磨过的砂石,平稳而缺乏明显的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想活吗?”
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并不期待回答,更像是一种陈述。
“想获得力量吗?”
“力量”这个词,如同黑暗中骤然擦亮的火柴,微弱却无比精准地刺中了冬凛濒死意识里最深处那根紧绷的弦!变强!变得比所有人都强!哥哥的血、她的誓言、刻骨的恨意……所有被黑暗暂时淹没的东西,被这个词猛地唤醒,爆发出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渴望!
她的意识在黑暗中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像溺水者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模糊的视线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光源,就在她上方很近的地方。她努力地聚焦,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试图看清。
一个轮廓。
一个几乎与周围浓稠黑暗融为一体的轮廓。只能勉强分辨出那是一件极其宽大的、材质不明的黑色外衣,像夜色本身裁剪而成,将他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下颌线条。没有雨点落在他身上,仿佛他自带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了这片天地间无休止的哀歌。他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冬凛倒下的地方,俯视着她,如同深渊本身在凝视一只坠落的飞蛾。
然后,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从那宽大的黑色袖口中伸了出来。
那只手悬停在她眼前,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皮质手套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毫无生命的光泽。手掌摊开,掌心朝上,是一个等待的姿势。这个动作本身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但在这个濒死的雨夜,在这个绝望的少女面前,它却像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唯一入口,一个可能抓住“力量”的契机。
冬凛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那两个字在疯狂回荡:力量!力量!力量!哥哥的血、族人的嘲笑、墓碑前的誓言……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对这个词的渴望。她需要它!不惜一切代价!
她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抬起自己沉重如灌铅的手臂。指尖在冰冷湿透的衣袖下艰难地、微弱地抽搐了一下,朝着那只悬停在黑暗中的、戴着手套的手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挣扎着移动。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眼神涣散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她想要抓住它!
抓住那唯一可能通向力量的道路!
抓住这黑暗深渊里,唯一伸向她的手!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距离那只黑色的手还有寸许之遥时,最后一丝强行凝聚的意识如同绷断的琴弦,彻底溃散。沉重的黑暗如同滔天巨浪,轰然拍下,瞬间将她最后一点挣扎的意志彻底吞没。那只拼命抬起的手,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垂落下去,重新跌入身下冰冷湿透的泥泞里。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彻底失去了所有声息,只有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证明着这具小小身体里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生命之火。
那只悬停在黑暗中的、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似乎在空中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然后,它缓缓地收了回去,重新隐没在那宽大的黑色袖口之中。高大的黑色身影依旧伫立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地上那具小小的、被雨水和泥泞包裹的、濒临熄灭的躯壳。雨,依旧在无休止地落下,敲打着周围的一切,也敲打着这片死寂的沉默。
最终,那黑色的身影动了。他弯下腰,动作简洁而利落,没有一丝多余。宽大的黑色外衣垂落,如同展开的羽翼,将地上那冰冷湿透、失去意识的小小身体,轻轻裹了起来。那动作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与这冰冷雨夜格格不入的轻柔。接着,他直起身,抱着怀中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少女,转身,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更深、更浓的雨夜巷陌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再次恢复意识,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没有冰冷的雨,没有泥泞的地面,只有干燥的、带着淡淡消毒水和旧木头混合气味的空气。身下是粗糙但厚实的布料触感。冬凛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
她躺在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薄毯。伤口似乎被处理过,缠着干净的绷带,虽然依旧隐隐作痛,但不再有那种刺骨的寒意。她转动干涩的眼珠,打量着这个狭小的空间:墙壁是斑驳的灰白色,只有一扇很小的、装着铁栅栏的高窗,透进一点微弱的天光(不知是清晨还是黄昏)。房间里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角落里堆着一些看不出用途的、蒙尘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世隔绝的、陈旧而冰冷的气息。
门被无声地推开。
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黑衣,如同移动的阴影,但此刻没有戴兜帽。冬凛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张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的脸,肤色偏深,线条冷硬,深刻的法令纹从鼻翼两侧延伸至嘴角,让他看起来有种饱经风霜的刻板与严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得像两口古井,几乎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得近乎空洞。他手里端着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看不出内容的糊状食物。
他没有看她,径直走到桌边放下碗,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的、缺乏起伏的砂石质感,没有任何寒暄和解释:
“醒了就吃。”
“伤好了,开始训练。”
这就是冬凛的新“家”,和她的“老师”。
黑衣男人没有名字,或者,他从未告诉过冬凛。她只知道叫他“先生”。他确实是个杀手,一个行走在阴影里、技艺高超却异常低调的独行者。他收留冬凛,动机复杂得连他自己可能也说不清。或许是雨夜里那具濒死却爆发出强烈求生和变强意志的小小身体触动了他早已冰封的某处?或许仅仅是因为她是个无人在意的“麻烦”,而他需要一个足够隐秘、足够坚韧的“工具”来执行某些他自己不便出面的任务?他从不解释。
训练是残酷而高效的,没有一丝温情。
从最基础的体能开始——在冰冷的清晨奔跑至力竭,在废弃的仓库里反复攀爬锈迹斑斑的钢架,在泥地里进行近乎搏命的对抗。先生很少说话,指导仅限于最简洁的指令和精准到令人发指的示范。冬凛做错了,迎接她的不是呵斥,而是瞬间袭来的、足以让她瞬间失去行动能力的凌厉反击(他总能控制在不造成永久伤害的程度),或者是在完成极限任务后,被剥夺那碗仅能果腹的、寡淡的食物。
接着是武器。先生没有立刻教她剑术,而是让她从最不起眼的暗器开始:飞针、手里剑、淬毒的薄刃……要求她在黑暗中、在快速移动中、在干扰下,必须精准命中毫厘之间的目标。“力量不在于声势,在于一击必杀。”这是他为数不多关于理念的阐述。
然后是潜行、追踪、反追踪、毒药辨识、简单的伪装、情报收集……杀手需要掌握的一切,都在日复一日、近乎非人的训练中被强行烙印进冬凛的骨髓。先生像一个最严苛的工匠,用痛苦和死亡威胁作为锤凿,硬生生将她这块原本被视为“废物”的材料重新锻造。他从不表扬,也极少责骂。冬凛的进步,只体现在他布置的任务难度不断提升上。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任务”,是在三个月后。
目标是码头一个贩卖违禁品的小头目。先生只给了她一张模糊的照片和简单的信息,以及一把淬了麻药的短匕。“目标会在午夜独自经过西区第三条巷子。解决他,拿走他口袋里的铜钥匙,带回来。被发现,或留下痕迹,你就不用回来了。”
冬凛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冷汗。但长期的训练已经让恐惧被压制成本能的一部分。她潜伏在巷子深处堆积的货箱阴影里,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当那个醉醺醺的目标哼着小调走近时,哥哥染血的脸、墓碑前的誓言、先生冰冷的目光在她脑中飞速闪过。所有的犹豫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决绝取代。
她如同被阴影本身弹射出去。动作快、准、狠,没有一丝多余。短匕精准地刺入目标后颈的特定位置,麻药瞬间生效。目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便软倒在地。冬凛迅速摸出钥匙,将尸体拖进更深的阴影,仔细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快得如同从未发生。
当她带着那把冰冷的铜钥匙回到那个冰冷的房间,放在先生面前的桌子上时,男人只是抬眼扫了一下钥匙,又看了看她身上沾染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污迹和血腥气,深邃的眼眸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继续擦拭着他手中那柄狭长的、泛着幽蓝光泽的直刃短刀。
但冬凛知道,这无声的点头,是她用行动换来的、比任何语言都更真实的认可。一种冰冷的、属于黑暗世界的“力量感”,第一次真切地在她的血管里涌动。
训练和任务在继续。冬凛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先生教给她的一切。她的身体在严酷的训练下变得柔韧而充满爆发力,她的眼神在一次次生死边缘的磨砺中褪去了迷茫和脆弱,沉淀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和冰冷。她开始理解先生那些看似冷酷无情的教导背后蕴含的生存智慧。他教会她如何像幽灵一样融入环境,如何像毒蛇一样精准致命,如何在得手后像晨雾一样不留痕迹地消散。
先生话很少,但偶尔会在她处理完一个棘手的任务后,丢给她一块干净的布擦拭武器;会在她训练中因旧伤复发动作变形时,沉默地扔过来一盒效果不错的药膏;会在她因过度疲惫而蜷缩在角落睡着时,将那条薄毯盖在她身上。这些细微的、几乎不带有任何温**彩的举动,却成了冬凛在这个冰冷世界里感受到的唯一一丝……类似“庇护”的东西。无关亲情,更像是一种对“工具”的必要维护。
冬凛很少去想未来,也几乎不去回忆过去。族内的诅咒,关于哥哥和父母那些温暖又痛苦的记忆碎片,被她强行压进意识的最深处。她将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变强”这个唯一的目标中。每一次任务的完成,每一次在先生手下撑过更久,都让她感觉自己距离那个“足够碾碎一切敌人”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只有在极少数夜深人静的时刻,当训练和任务带来的疲惫暂时消退,当先生早已在隔壁房间陷入沉寂,冬凛才会蜷缩在木板床上,睁着眼睛,透过那扇高窗狭窄的铁栅栏,望向外面那一小片被切割开的、深沉的夜空。那里偶尔会挂着一轮冰冷的月亮,散发着清幽的光。
她看着那月光,眼神空洞又执拗。月光照亮了她脸上新添的细小疤痕,也映不进她眼底那片为了复仇和力量而筑起的、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愿去细想。她只是那样静静地、孤独地凝视着那片被铁窗框住的、微弱的月光,直到身体被冰冷的疲惫重新拖入无梦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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