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一道身影缓缓从渊底中升起。
痊愈的逍遥侯如在暗影里重生的泥沼。
“去给我查查,伤我的那两个人,是什么出身,什么来历。”
逍遥侯的脸上依旧戴着漆黑的面具,只露出一张还沾染着门徒残血的嘴。
他背对着众人,嘶哑着声音开口。
“练的又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功夫……”
说着,他抬手拂袖,那原本扎在他身上的三根玄空针被疾射到了小小三人面前的岩石上。
雪鹰眼神微动,上前取下银针,郑重收好。
“属下这就去查。”灵鹫垂首应下任务。
——
连家堡门前,张灯结彩。
巨大的绸花从飞檐垂落,崭新的“囍”字金匾高悬门楣。
宽阔的青石地板上,铺着长长的猩红地毯。
左右两侧整齐地侍立身着粉色罗裙的丫鬟,个个梳发簪花,静候着新娘的到来。
站在队伍最前端的,是一身新郎打扮的连城璧。
胸前那朵硕大的丝绸红花,红得饱满。
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用一顶精致的赤金发冠束起,面如冠玉,浅笑温润。
他就那样笔直地站着,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神像,尊贵而完美得不似凡人。
不知维持这无懈可击的站姿多久了,他望向门前大道。
那无限延伸的路不晓得为什么,竟是让他有些惴惴不安。
——
昨晚的月色好似和以往有些许不同。
竟是在他心中留下了蹊跷的影子。
在马厩里,那场针锋相对的缠斗间隙,那姑娘说的话仿佛变成了某种咒文,一遍遍萦绕在他的脑海。
“连城璧,你喜欢君儿吗?”她矮身躲过连城璧扫来的掌刃,反手抓起一捆干草就朝他面门掷去。
“「君儿」?你对在下的未婚妻似乎很熟悉?”闪身避开了凌空飞来的干草,连城璧剑眉微蹙,锐利的目光穿透昏暗,审视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她的朋友。”
她迅速后撤,躲过他凌厉的攻势,避重就轻道。
“虽然很冒昧,但我不得不向你确认这个问题。”
“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连城璧只觉可笑,掌指如钩,试图擒拿她的肩臂。
“就算你与璧君是朋友那又怎么样?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这种问题?”
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我……只是关心她的终身幸福。”
她一个狼狈的翻滚躲开,吞吞吐吐。
“她不需要朋友!”连城璧的声音陡然沉冷下来。
“你说什么?!”
阿石猝然顿住身形。
月光照亮了她左颊那道长长的疤痕,也照亮了她眼中的难以置信。
诡异的是,她错愕的神情竟令他生出了片刻的趣味。
“她嫁到我连家,我自会照顾担待她的一切。”
连城璧迎着她探究的目光,一字一句,像在宣读某条不可更改的律令。
“她生是连家的人,死是连家的鬼,根本就不需要你这种不知所谓的朋友!”
“你!”
她似乎是在认真观察连城璧的眼睛。
可他的眼睛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只余幽幽波纹却望不到头。
“对不起……”她叹息道,“是我多嘴了。”
她突如其来的道歉让连城璧心里愈发别扭和烦躁起来。
他有些别的话想问她,可莫名其妙的是,一但张口,那些话就好像随风飘洒的蒲公英一般,不晓得被吹散去了哪里。
连城璧趁着她迟疑的片刻,欺身而上精准狠辣地扣向她的右臂肘关节。
他要结束这场恼人的追逐!
他的指腹划过她的小臂肌肤,又不经意地擦过她温热的掌心。
——所触之处甚至能感觉到她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
她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活鱼,每次鱼尾都像挑衅似的扫过他的指尖,却怎么都捉不住。
他厌恶失控的感觉,就如同此刻厌恶她一样。
“不知所谓,藏头露尾!”
所以他罕见地纵容自己丢弃了一个世家子弟该有的风度与矜持,放下身段一次次与她纠缠。
泄愤一般,他出招的力道更狠了。
两人身影在狭窄的马厩里高速交错,拳脚碰撞的闷响与急促的呼吸声在明暗处分分合合……
——
几乎要掀翻天的唢呐锣鼓声将连城璧唤醒。
送亲队伍雀跃的吹拉弹唱欢天喜地。
一闪而过的阴霾被悄然收敛,他的眼神迅速聚焦,面容重新挂上无懈可击的笑容。
那抹鲜艳夺目的红正由远及近,如同摇曳的焰火,点燃了连家堡门前的天。
连城璧的脸上笑意更盛,他再次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和胸花,走上前去,迎接他最完美的新娘。
身穿嫁衣的沈璧君与他想象中一般美丽。
那张国色天香的脸庞在红纱喜帕之后影影绰绰。
连城璧轻柔地牵过她伸出的手。
——那是一只真正属于养尊处优的世家千金的手,似初雪新凝。
当这只手轻轻敷在他掌心时,触感微凉如玉,柔若无骨,仿佛稍微用力一些就会被碰碎。
这只手,生来就只该抚琴、拈花、执笔,需要被精心呵护在锦绣堆里,远离一切风霜与粗粝。
——与昨晚那双在马背上来回擦拭的手截然不同。
……
不合时宜的念头不该出现。
他将全副注意力拉回眼前的沈璧君身上。
“沈姑娘,你知不知道拦截轿队的是什么人呢?”
连城璧微微俯身,姿态亲密而体贴。
“好像是……逍遥侯。”沈璧君的声音透过喜帕传来。
“逍遥侯?”
连城璧顿了顿,显得有些讶异,随即顺着她的话,语气带着后怕与赞赏。
“要是按江湖传言来看,你是第一个从他手中脱身之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收回了手,负在身后,微微沉吟。
“一定历尽艰险了。”
“璧君并未见到逍遥侯本人,能得脱身,侥幸而已。”
沈璧君不想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幸未见到,否则城璧会抱憾终身的。”
连城璧稍稍提高了音量。
“早知面对的是逍遥侯,在下一定亲自飞骑而去,也许沈姑娘就不必多受惊吓了。”
他垂首,俊美的脸上眼含柔情,更添几分恰到好处的愧疚。
“城璧实在是大意了。”
那灼热的目光和过于真挚的歉意,让沈璧君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她稍稍偏过头,红纱下的脸颊有些不安地发烫。
连城璧只当她是女儿家害羞,浅笑着再次伸出手,虚扶她的手臂,温声道:“外面风大,我们先进去吧。”
他搀扶着他美丽的新娘,在众人的欢呼与祝福声中,一步步迈过了连家堡那高高的门槛。
——
是夜。
连家堡的前院弥漫着酒肉的香气。
无数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江湖中各门各派的武林名宿、有头有脸的望族富商们济济一堂,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此刻,无论是否各自揣着心思,至少表面上众人皆是一团和气,笑声不断。
精美的菜肴如同流水般被训练有素的侍女们端上各桌,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
阿石和龙水生的位置被安排在了靠近主家席的一桌。
桌上不少人得知龙水生来自龙泽山庄,更是庄主童博的亲传弟子,都纷纷举杯,说着些“少年英雄”、“久仰龙泽山庄大名”之类的恭维话。
龙水生只是端着酒杯,微微颔首,脸上带着疏离又不失礼貌的浅笑,应对得滴水不漏。
坐在他身旁的阿石可没心思应付那些弯弯绕绕,尽管她察觉到不少明里暗里打量她的目光,她依旧我行我素地专注搂席。
又一道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八宝葫芦鸭被端了上来。
她旁若无人地伸筷子夹了一大块鸭肉塞进嘴里,嚼了两下,暗暗评头论足起来。
——味道是不错,火候用料都是顶级的,但还是师父做的菜更好吃。
腮帮子不停的同时,阿石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频频瞟向宴会场地的入口处。
她的思绪飘回了之前萧十一郎来找她时的情景。
——
“你要婚宴邀请函干什么?”
阿石抬起头,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萧十一郎。
“难不成,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混进去喝一杯他俩的喜酒啊?”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萧十一郎的额头,满脸的匪夷所思。
“也没发烧啊……你该不会是失恋受打击过大,脑子真的有毛病了吧?”
“我不是有毛病!”萧十一郎被她这动作和话语气得跳脚。
“那你想干嘛?”阿石双手叉腰,横眉竖眼地瞪着他,“难不成你还想去抢婚啊!”
她斩钉截铁道:“我告诉你萧十一郎,你想都别想!”
“当然不是!”萧十一郎立刻否认,眼神却有些闪烁。
“那你到底想干嘛?!”阿石不依不饶道,“反正我告诉你,无论你想干嘛,身为君儿的朋友,我都不会帮你去捣乱她认定的婚礼!”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身为你的义妹,我更不会允许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去做一些失去理智的傻事!你给我清醒一点!”
萧十一郎眼见阿石态度冷硬,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用。
他烦躁地耙了耙头发:“阿石,你知道我的!就算没有请柬,我总有办法进去的!”
说罢,不等阿石反应过来阻止,他脚下猛地运足轻功,身形一晃,眨眼间便飘然远去。
阿石知道,他的办法很多。
他可以去找杨开泰,可以去偷请柬,甚至凭他的本事,直接闯进连家堡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有她的立场。
不偏帮任何一方,已算是仁至义尽。
人总有私心,她自认做不到事事完美,处处周全。
不过……
阿石定定地盯着宴会入口,心里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
她下意识地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肥美的肘子肉,味同嚼蜡。
在萧十一郎的身影真正出现之前,她总觉得提心吊胆,这满桌的山珍海味也吃得没滋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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