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璧君在试骑雪花骢的时候失踪了。
劫走她的人嚣张地在马背上留下了字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欲得沈璧君,先交割鹿刀。
落款赫然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字——逍遥侯。
听闻这个消息,连城璧心中自是着急,可也隐隐有些许怀疑。
因着沈太君的反应稍显不对劲。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前去寻找沈璧君了,沈太君唯独留下了他,似乎是有什么话要特意交代。
“城璧。”待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也消失在远处,沈太君脸上那份紧绷的忧色竟悄然褪去,甚至轻松浅笑道,“跟我来。”
连城璧怔了怔,猜想今日此事必是另有隐情,顺从地跟着她去往马厩。
——
两人来到马厩深处,见一马夫正伫立在一马棚前。
“你还在这儿啊。”沈太君一点儿都不意外。
“是,沈太君吩咐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离开,也不可以让任何人接近我们家的马。”马夫指了指马棚里那匹看起来颇为神骏、毛色赤红的健马。
“对。”沈太君满意地点点头,“可是现在有我在这儿,你快带人去帮忙找璧君吧。”
“是。”马夫挺直腰板,挥手招呼马厩里仅剩的几个伙计,“走!”
一群人呼啦啦地跟着他,急匆匆地跑远了,这里顿时只剩下沈太君和连城璧两人。
连城璧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的猜测已如明镜般清晰。沈太君支开所有人,目的显然就是这匹马棚里的红马。
沈太君压低嗓音,对连城璧道:“城璧,你去摸摸马肚子。”
连城璧心领神会,应声上前。
走到红马身侧,那马似乎通人性,并未抗拒。
他俯下身,修长的手指隔着马匹温热的皮毛,在马腹处细细摸索。
他很快发现,这红马的腹部竟另有一层精心缝制的皮革!
指腹下的触感坚硬而特异,他能清晰地分辨出里面包裹着的,是一件长条状的物件。
——割鹿刀!
连城璧眼底瞬间倾泻出一抹难以抑制的精光。
然而,当他抬起头面向沈太君时,脸上所有的惊喜与激动都被完美收敛掩饰,只剩下恰到好处的克制与疑惑:“太君……这……”
“刀用另一张马皮裹着,缝在了马腹下面。”沈太君沉声道,“你立刻骑着它离开这儿吧。”
至此,连城璧已经完全确定,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沈太君精心策划好的一出戏!
这些事情的目的只有一个: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以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柄割鹿刀,安全地转移到他的手中。
“这么说,一切都是沈太君安排好的?”连城璧道。
沈太君微微一笑,坦然颔首。
“那……”连城璧随即又露出了担忧的表情,“那沈姑娘她……”
“你放心,白杨和绿柳等会儿就会把她送回来的。”她警惕地环顾四周,“你趁现在四下无人,赶快离开这儿吧。”
连城璧拱手恭敬道:“晚辈遵命。”
他牵过缰绳,翻身上马。
“城璧!”沈太君扬声郑重道,“刀交给你,你可得好好守护它呀。”
那眼神,仿佛交付的不是一把刀,而是整个沈家的未来。
“老太君放心。”连城璧侧首,一字一句承诺道,“不管人或刀,您既然托付给晚辈,晚辈一生以性命相护。”
“好孩子。”沈太君看着马背上挺拔如松的青年,眼中流露出由衷的欣慰。
想当初,连城璧还是稚童时期,她就相中了他。
十多年过去了,期间虽然极少见面,但如今看来,他仍如当年一般正直善良,暗中帮衬沈家良多,是个能担负得起一个家庭的好男儿。
她没有看错他。
“好孩子。”
沈太君慈爱地眺望着连城璧纵马远去的方向。
“璧君能嫁给你这样的夫君,也是他的福气呀。”
——
连城璧骑着红马,在辽阔的马场草原上疾驰。
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吹动他白色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穿过前方那片茂密的树林,然后沿着隐蔽的山道一路向前,抄近路赶回连家堡!
只有回到堡中,割鹿刀才算真正安全。
没成想,与此同时,斜前方的林间小道上,也出现了一人一马的身影,正以一种同样迅捷的速度朝着他的方向奔来!
随着那一人一马逐渐靠近,轮廓愈发清晰。
连城璧骤然认出了那抹浓黑的影子竟然是失踪不久的玄歌!
他心头一紧,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一人一马。
玄歌的性子有多烈,他再清楚不过。
这么多年来,除了它的旧主之外,也就他连城璧也只是勉强能驾驭它。
——就这还得是看它心情!
现在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人,如此稳稳当当地骑在玄歌的身上,没有被它甩下来?!
是谁?!
那人究竟是谁?!
连城璧睁大双眼,想要去分辨来人的模样。
两匹马的速度都极快,转瞬间便已接近!
就在即将交错的刹那,连城璧终于看清了马背上的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一袭素衣,乌发双辫。
灵动的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秋日的阳光在她无暇的侧脸上悠然起舞。
惊鸿一瞥。
连城璧的心无法控制地为之震颤。
像啊,真像他想象中那人的侧颜。
连城璧猛地紧勒缰绳,回身高喊。
“停下——!!”
不知是否风声太烈,那姑娘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连城璧蹙紧眉头,再次扬鞭,竟是把沈太君的嘱咐放在了一边,掉头朝她追了过去!
——
阿石看清与她正面对上的人是连城璧的时候,呆愣了好半天。
也正因如此,待她回过神来,两人的距离不过三五丈。
有那么一刻,她想要掉头就跑,可转念一想,玄歌的归属仍在连家堡,她若是就这么带着马跑了,岂不成了抢马贼?
电光火石间,她已来不及细细考虑,猛地一夹马腹。
玄歌心领神会,骤然加速,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从连城璧的身侧疾冲过去!
当然,连城璧追上来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为了多些时间平复心绪,她只得快马加鞭,别让他追上自己。
两匹马一红一黑,如同两道不同颜色的流星,在广袤无垠的绿色画布上划过追逐的轨迹。
“停下!”
连城璧发现眼前的人马术极为优秀,玄歌此时的状态也非常好,他骑着这匹红马根本追不上她。
无奈,他只能以语言威慑。
“前方之人听着!你身下所骑之马,乃我连家堡登记在册的名驹!速速停下归还,否则便是公然挑衅连家堡!江湖之大,恐无你容身之处!”
听得连城璧在身后断断续续的呼呵,阿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看来这人是真的急眼了,居然直接把连家堡搬出来了……
那副温文尔雅的君子面具呢?
“玄歌,停啦~”阿石伸手轻轻拍打玄歌的脖颈,只是脆声命令了一句,不用她费力拉扯马绳,立刻收敛了狂奔的四肢,速度骤减,以一种悠闲的姿态慢慢停歇。
只不过好像是对刚才酣畅淋漓的冲刺意犹未尽,它甩了甩脑袋,颇为不满地喷了个响鼻。
不多时,连城璧骑马迎头赶上了阿石。
他气息微喘,目光如炬,紧紧锁定了马背上的女子。
阿石知道终究避不过这一面,索性挺直了脊背,目光不闪不避,直直地迎向了他。
连城璧跌入那双眼眸的时候,胸口切切实实体会到了莫名的失重感。
就如同整个人在高高的山巅一脚踩空,一头栽到了辨不清方向的迷雾之中。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因为失重的人,往往难以自控。
心也一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心底对眼前女子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厌恶。
——即使她的眼睛与那个死去的人如此相似。
不,正因如此,他合该更排斥她才是。
“我竟不知,堂堂连少堡主也同那些庸俗之辈一般,以貌取人。”
连城璧神游的思绪被阿石冷冰冰的话语猝然拉回。
什么?
明明是她偷马,怎的听她的口气,倒像是在怪罪他?
“连少堡主,这样盯着一个人的伤疤看,就是连家的家教吗?”
连城璧一怔。
他发誓,若不是经她提醒,他还真没有过多注意她左脸的疤痕。
阿石沉着脸,面露不悦。
“抱歉,姑娘。”
连城璧为自己下意识的道歉而诧异。
——他不是要质问她关于玄歌的事吗?
“在下并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姑娘骑的这匹马是属于连家堡的……”
“所以我才要把这马送回你们马场啊。”
谁都知道杨家马场背后的主子是连城璧,阿石说的话也在情理之中。
她单手叉起腰,不满地白了连城璧一眼。
“我好心帮你们马场送回丢失的马匹,哪知道你一上来就像追贼人一样追我。”
她哼哼唧唧,竟是学着方才连城璧情急之下的气急的语调高喊:“速速停下归还,否则便是公然挑衅连家堡!江湖之大,恐无你容身之处!”
“……”连城璧被她惟妙惟肖的模仿噎得哑口无言。
“幼、稚……”
阿石吐出的两个字轻而易举地激起了他的不忿。
“你……你说谁?”连城璧气急反笑,反手不可思议地指向自己,“你说我幼稚?”
——这指控简直荒谬!
“我不说你难道说马啊?”
“你……!”
多少年都没人这样跟连城璧说话了。
他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从心底直冲脑门,又生生被压了下去。
他没忘记自己是连家少堡主连城璧,不能与这样一个乡下丫头一般见识。
他更没忘记他身下的红马腹部还缝着一把人人觊觎的宝刀。
若不是玄歌对他实在重要,他万不会停下脚步被牵绊在这里。
思及此,他内心对牙尖嘴利的阿石又平添几分不愉。
坐在玄歌身上的阿石捕捉到了他脸上细微的变化。
她知道连城璧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能为这种小插曲而急躁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赶着去做另外的事情,她可能妨碍到他了。
“连少堡主,我真的是诚心来还马的。”阿石淡笑道。
连城璧定定凝望着她,眸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怀疑。
阿石心底暗暗叹息。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善于猜忌的个性?
她嗤笑一声,大咧咧向他伸出了手。
“这马性子烈,可不好带。我费了那么大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连少堡主应该不会那么小气的吧?”
闻言,连城璧紧绷的神经蓦地一松,心中顿感释然,也涌起一丝浅浅的轻蔑。
——果真是求财。
“有劳姑娘来送马,连某感激不尽。”
连城璧恢复了疏离而有礼的态度。
“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待在下办完手头要事,定当派人登门,奉上厚礼,郑重致谢。”
“不必了。”阿石摆摆手,“我流浪惯了,四海为家,没那么多讲究。”
连城璧一时语塞,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是俗人,只顾眼前的利益,连少堡主看着给吧。”她急不可耐道。
眼下当务之急是把割鹿刀带回连家堡,连城璧心知现在不该与任何人纠缠太久,对阿石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银票。
阿石俯身对玄歌低语了几句,连城璧并没有听清。
她跃下马,几步上前,一把薅过了他手里的全部银票。
“你也别数了。”阿石毫不客气道,“你这马可是万里挑一的好马,我要你这几百两不算多。”
她看也没看,像是怕连城璧反悔,匆匆叠了叠手里的银票,直接塞到了自己衣襟里。
“我不是要跟你计较银票多少……”连城璧的解释被阿石打断了。
“连少堡主~”她挑眉咧嘴,笑得吊儿郎当,“多谢啦~您真大气~!”
阿石浮夸地冲他比了个大拇哥。
“英俊潇洒,成熟稳重,跟江湖传闻简直一模一样!”
说完,不等连城璧回答,她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
然而没走几步,她蓦地停驻。
她回首似是有什么话想要说,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
——她想问的问题有很多。
最好奇的就是玄歌为何身上会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伤疤。
方才远望,阿石并没有注意,直到玄歌跑近了些,她才看清它身上那些陈旧的伤痕。
甚至是它那俊秀的马脸上,都纵横着一道狰狞的长疤,从靠近左眼角的地方斜斜划下,一直蔓延到嘴角附近。
不过还是算了。
她是个“陌生人”,对玄歌表现出过多的关心只会引起不他必要的怀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毕竟现在的连城璧,不是以前的连城璧了。
「第一次」见面就吃瘪,以后就次次见面都吃瘪了,连少堡主,受着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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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易刀,还马,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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