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佐之男独自一人追寻血迹向外奔袭了三四公里，还是失去了八岐大蛇的踪迹，他环视面前望不到尽头的荒原，黄沙模糊了天地边际，茫然的向前走了两步，抬头仰望天上朦胧的太阳。
他脑海里回想着和八岐重逢不到两周所经历的事情，总觉得每一天都那样漫长，在这末世中，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可八岐却总能带给他意外。
如果现在的这个八岐是个克隆体，那他为什么会没有心跳，他为什么要害天照，又为什么胁迫月读？他都知道了什么？他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重重谜团如阴云笼罩在头顶，挥之不去。
“在想什么？”
须佐之男猝然看向周围，却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茫茫白雾包围上来，将远方的地平线无限拉近。
“你在哪？”他呼吸骤然急促，语气凌厉，“你要躲到什么时候？躲到最后的人类全部覆灭吗？”
“有偿不可呢？”虚空中，熟悉的声音渺渺而来，八岐大蛇无形撩动着雾气拂过须佐之男衣襟，“人类存亡与你我何干？”
须佐之男声色俱厉，“你也是人！”
“我不是！”黄沙散去，八岐大蛇倏然出现在须佐面前，他神情冰冷淡漠，一双蛇瞳直勾勾凝视着须佐，语气冷冽，“我没有人的心跳，没有人的情感，我不是人类，我是从地底死而复生的尸体！”
“和我回去！”须佐之男不想听这些诡辩的话，他一手向八岐抓过去，面前活生生的人却消散成了尘埃。
“你不会以为我傻到亲自出现在你面前吧？”
似有若无的风在耳边拂过，须佐之男猛然睁开眼，从荒漠中坐起身。
“你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搞明白……须佐之男，回去看看真相吧，知道了真相以后，你再来找我。”
场景还是那场景，一片荒漠，漫天黄沙，头顶的太阳灼人的亮。
一缕风顺着他的衣摆与发丝飞向了远方。
八岐藏在不远处，看着那天地间孤零零的身影，自嘲的垂下了眼。
“你没选择过我，那为什么期望我会在重获新生后放弃一切选择你？”
“必须叫须佐回来。”天照看着手边的几条讯息和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抱着手考量思索着什么，“那些游荡的丧尸群已经开始攻陷其他几座幸存者基地了——”
“在那之前你不该解释一下你究竟做了什么吗？”荒看着身后两个荷枪实弹的人，将目光转向天照。
“你让月读告诉八岐大蛇什么了？”
“一点多年前的真相。”天照回过头看着荒，唇边扬起一个不紧不慢的笑容。
“我以为你会更关心你老师的情况。”
荒苦笑一声，眼里的神色冰冷漠然，“我的老师已经死在丧尸嘴里了，如今的这一个不过是个克隆体。”
“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天照叹了口气，“而你却对他如此冷漠无情。”
她转过头看着监控中被捆绑在手术床上的月读，眼神里有些许的悲伤，“真可惜，我还挺喜欢这个‘月读’的。”
天照唇角扬起，眼神冰冷没有感情的吩咐一边等候的研究员，“销毁他。”
荒骤然抬起头看向天照，目光顺着她身侧看向屏幕中，手术床上熟悉的身影突然开始挣扎起来，他心里当啷一声沉了下去，下意识就想要上前阻止，“不！”
身后的两个人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了。
“你的老师是这么死的吗？”天照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指尖抬起他的下巴，“嗯？或者你想再看到你的老师活过来？”
这女人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神色，轻而易举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似乎大大取悦了她的情绪，更令她感到愉悦的是荒脸上变换的表情。
“唤醒第54号克隆体。”
荒看向天照的眼睛，他紧紧咬着牙关，深蓝色的眼睛中闪着隐约的光芒，许久后他短促地笑了一下，“你不是天照。”
“哦？”天照扯了扯手套轻轻挥手，示意屋子里的人出去，观察室里只剩下他和荒两个人，另一份监控视频中，一个和月读一模一样的人睁开了眼睛。
“何以见得？”
“天照做不到像你这样轻易将人的生死当做取乐的玩具，她虽然时常脾气不好，但却绝不会在人类生死存亡的时刻如此闲心玩笑，月读说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人——伊邪那美，我没想到你还活着，天照去了哪里？”
“哼……”女人轻轻笑了，眼神中弥漫出阴毒的恶意，“我早就想杀了你，可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意识始终拉扯着我……不重要了，去和你的老师团聚吧，这个世界很快就会被清洗，而你，你会死在这个基地里，然后以新的灵魂重生在新的世界——”
她挥挥手，门外涌进一群神情麻木的士兵，将荒从地上拖起来。
荒试图反抗，然而【天照】手中传来一股无形的磁波，他顿时感觉到有万钧压力击中太阳穴，昏了过去。
“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对他动手的。”
月读一进门就看见这一幕，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刚刚苏醒的身体还不能完全接纳传输过来的意识，他想要将荒接到怀里，一抬脚却摔倒在地，浑身不时传来无法控制的刺痛。
但他仍竭力仰起头来去抓伊邪那美的衣角。
“你明明说只要有八岐大蛇，你就不会动他！”
“是的是的，孩子，但是答应你的是天照，不是我。”伊邪那美蹲下来，扼住了他的脖颈，一手狠狠擦过他泛着泪的眼角，“所以，用你的异能去复制荒的记忆，利用他的预言能力帮我找到八岐大蛇。”
“你……不会说话算数的，你比天照更恶毒。”月读脸涨得通红，一双手无力地扒在伊邪那美手上，企图获得一些呼吸的空挡，他的眼神中带着恨意，尽管已经快要窒息，可还是不屈地看着伊邪那美。
“他身上的血清含量是很少，但也不是不能提取出来，你猜我为了杜绝这种可能，会不会杀了他？”
伊邪那美看着月读在她掌心中挣扎，那一段脖颈纤细脆弱，轻易就可以折断，掌控生命的感觉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异常兴奋。
“你杀了他，就别想再找到八岐，而对我来说，不是只有这一条道路……”
月读挣扎着，背后的触手扭动着撑起身体，他泛着水光的眼睛已经开始模糊，但他还是努力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轮廓，“还有其他的可能……”
异能从他身体里骤然爆发，一整段记忆从一条不知何时缠绕在荒手腕上的触手里传递了过去，触手中闪动着电信号的蓝色光芒。伊邪那美脸上的神情一变，紧接着便是震怒，她手中一用力，月读喉咙里呜咽了一声，瞳孔缓慢扩散了开。
陌生记忆涌入脑海里的感觉并不好受，像是灵魂飘在空中看了一整段怪诞的话剧。
“既然他身上有病毒，就用他继续试验，伪造死亡证明，把抗毒血清注射进去！观察**用药反应。”
“天照老师，血清有反应了，他的心脏可以作为承接血清的容器！”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病毒怎么会泄露出去，你们究竟是怎么做事的！把所有的克隆体销毁！不能留下痕迹！”
“那血清呢？抗毒血清怎么办？”
“销毁，都销毁！不能让人知道是我的实验室泄露了病毒！”天照阴郁的面孔在混乱中闪过。
“不……等一下，留下那枚心脏。”
“说不定哪天，我又会反悔现在的决定……将心脏藏在克隆体中，或许有一天，我会回来取走它……”
荒在记忆的洪流中睁开眼睛，他看见那双灰色的眼，一点点失去光彩，落下一滴泪。
“荒……荒！不要死，不要……”
“这是我偷偷带出来的血清和病毒毒株，只要比例合适，就能救活你，我本来应该销毁它的……但我想救你，我可能会把你变成一个怪物……”
“不要怨我，好吗？”
陌生而熟悉的恸哭在耳边回响，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那个人背着他从荒漠中一路走去，浑身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他至今还记得被救下来后，短暂的清醒中，听见天照压抑愤怒的声音，“你为了救他？放弃自己？我不会允许的，你要和我一起赎罪，你不能擅自逃离……”
真相如此猝不及防，月读的本体死在病毒的折磨中，而重生的克隆体经过改造被天照所掌控，那些克隆体有着那人完整的意识，便也拥有所有的记忆，每每看向他时，眼里都是悲伤。
“你以为，你可以这么简单的死去吗？”伊邪那美将手中的尸体甩开，冷声吩咐，“去唤醒新的克隆体，如果他敢自杀，就继续唤醒，我到要看看他有勇气自杀几次？”
荒闭上了眼，将记忆里的秘密咽进肚子。
须佐之男回到基地的时候，气氛很奇怪，研究人员匆匆忙忙，低头不言不语。往日热闹的活动场所中不见一个幸存者。
他觉得这情况不太对，下意识想去找荒问问情况，却见天照从荒的房间里出来了。
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他躲进了走廊角落里。
“看好那两个人，尽快找到【解药】。”天照快步向前走去，身后乌泱泱跟着一群荷枪实弹的人。
什么解药？什么人？须佐之男警铃大作，他悄无声息的动用异能将自己藏进通风管道里跟上去。
“须佐之男还没有回来？”天照坐在椅子里，看着身前和她汇报的人，那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让她怒而站起身一掌甩了过去。
“废物！他身上不是有追踪器吗？”
倒在地上的那人诚惶诚恐的低着头，“大人，他的异能很特殊，追踪器起不到太大作用！”
须佐之男皱起了眉，基地里严格实行军事化管理，平日里大家都会以彼此的职称或姓名直接相称，不会有这样从属性十分明显的称呼——这个人很奇怪，天照怎么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而就在他想要凑近听得更清楚时，年久失修的通风管道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响声。
“谁？”
无形的压力冲击而来的前一刻，须佐之男匆忙化作电流，顺着管道钻入了隔壁的房间里，还没站稳脚跟，抬头就和被扣押在椅子上的荒面面相觑。
他脸上神色震惊：“你怎么……”
“天照被伊邪那美控制了，那个女人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抹消了天照的意识。”
须佐之男的疑问卡在喉咙里，他看着神情严肃的荒，脸上的错愕甚至都来不及转变为震惊，失声反问：“你说什么？”
“我们一切的行动都在伊邪那美的操纵下……她要毁了人类最后的生存之地。”
荒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着，“丧尸潮在聚集，不日后将踏平这几座基地，她要感染全人类，以达到‘选拔’新人类的目的。”
他闪着微光的眼睛看向须佐之男，“你要找到八岐大蛇，他是【解药】。”
“我没明白……你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这些的！”须佐有些抓狂，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信息量太大了，他一时难以接受。
“月读……”荒闭了闭眼，将病毒究竟从何而来，到现在发生的一切一一告知，“他给我看了他的记忆，结合我的预言，真相就是如此。”
“所以，是我将实验材料交到天照手里，她才做了这些错事……”须佐深呼吸着，心里冰凉一片，声音发着颤，“八岐大蛇一直觉得，我是帮凶？”
过往的一切化作一柄利剑刺穿胸膛，他终于明白病毒潮爆发前那次争吵中八岐大蛇为何歇斯底里，也终于明白重逢后那人看向他时总怀有的似有若无的笑是何意味，那不是喜悦，不是爱慕，八岐大蛇怀着一腔的恨从地底爬了回来，要看他这个帮凶受到了怎样的惩罚。
他满心欢喜以为须佐之男已彻底因所犯过错而堕落，却没想这人其实对自己当年所做之事毫不知情。
于是所有的罪恶积累滚动，从雪山之巅落下，山呼海啸的于这不得不做出抉择的一刻崩塌。
漫天冰雪刀锋一样将须佐片片凌迟。
原来他一直在等这一刻，等我亲身体会这一切，将他当年的绝望与恨意化作我此刻的痛苦与不堪。
他闭了闭眼，将呼吸中的血味咽下，理清轰鸣的大脑，哑声问：“那月读呢？”
“大概，是第87个克隆体将被唤醒了吧。”荒的声音有些颤抖，“伊邪那美想要通过他来逼我预言出八岐大蛇的位置，于是他……一次又一次自杀在苏醒室里……”
须佐之男沉默了很久，声音艰涩，“我找不到他……他不愿意和我回来！”
“他当然不能回来，须佐之男！你要杀了他，将他的心脏碾碎送进云层，用一场雨，救所有人！”
须佐之男无声的看着曾经的挚友，松开了抓着他肩膀的手，向后踉跄两步，声音颤抖，不可置信：“……可我刚刚才找回他，我以为我们这一次可以……”
“你还不明白吗？那不是真的八岐，八岐的身体被天照用来研究病毒，说不定在一切爆发之前就被销毁了，但他的心脏植入了病毒的灭杀血清，在天照离开那个实验基地时移植进了一个最合适承接的载体中——你的八岐大蛇死了，死在很久之前的急救室中了。”
“她为了赎罪而留给自己的后路成了伊邪那美的眼中钉，伊邪那美暗中唤醒了那具克隆体，她在想尽办法毁掉心脏里的血清，继而毁掉这个世界。”
须佐之男眸光震颤，他说不出话，看着好友急迫而笃信的双眼，心中却不可抑制的生出悲凉来。
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有脚步声有条不紊的迫近，而房间里却静的落针可闻。
“一定要赶在伊邪那美找到八岐大蛇之前——”黑暗中，荒的双眼深邃如同宇宙，他脸上的神情残忍而轻柔，“我们谁也不知道八岐在想什么，他在知道自己身体中有血清后，是会苟且偷生到世界毁灭，还是和伊邪那美一起毁了这个世界。”
“你必须先伊邪那美找到八岐大蛇，杀死他，取走血清。”
须佐抹了抹脸颊，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湿润。
“你是这世界最后的救世主了，要选择人类的存亡，还是一个只空有爱人记忆的躯壳？”
他深吸口气，在门外人破门而入的一刹原地消失，只留下一滴泛着电光的泪。
所有人都在逼着他做出对世界来说最正确的选择，而他咽下喉咙里泛上来的甜腥，闭上泪水不断的眼——可我明明答应过，这一次要选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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