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白鸟一般,向光芒中去。
一、
“没想到你会有闲心逸致在这里看风景。”
一个年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似乎来自一个年轻人,语调上扬,有些奇特。如果你曾经听过,理当有印象......似乎并没有。
“是啊,很漂亮。”你只是回答。
“你去见草神,只是为了自己的记忆吗?”
你笑了笑,依旧没有回头。
“是的,只是为了记忆,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啊,是啊…”
那年轻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讽刺,他状似漫不经心,“毕竟是一个将死的人。”
也许他是在尝试挑衅你,但你并不为此生气。
“你认识我。”
……
身后的声音消失了。晚风渐起,带着来自天臂池的水汽,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圣树枝叶间群鸟归巢的喧嚣合唱渐渐沉落,你等了很久,身后没有回音,也没有呼吸声。
兴许那人已经离开了。
“…很遗憾。”你长长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
一阵突兀的气流自身后袭来,几缕头发挡住了视线。
“你说的没错,”迟来的回答,“但这对你来说,算不上一件好事。”
自后方靠近的脚步声停在你身边,陌生人斜倚在栏杆上。恰才,他似乎不曾离开。
清秀的少年模样,璃月或稻妻那一带的外貌,戴着奇怪的深蓝色斗笠,衣服纹理中,似乎隐藏着一种有宗教意味的花纹。
他是先前那个离开净善宫的少年,兴许并非常人,但你十分确信,自己在那之前从未见过他。
叹气。
“抱歉,先前丢失了很长一段记忆,我现在…不记得你了。”
少年沉默片刻,视线余光里,他眨动着眼睛,没有其他动作,如同一尊雕像。
“…哼,意料之中。”
他的话语仿佛夹杂着尖刺。如果他和你很熟悉,这又是他一贯的说话风格……也许能解释清楚,刚才忽然生出的无奈感。
也许在那时,你也会像现在一样,耸肩一笑,不以为意。
“那…重新认识一下吧?”你望向他,说了自己的名字。
“你是愚人众。”他补充道,语气平平。
你一笑而过,神情坦然。
“现在不是了。”
他冷笑一声,报出自己的名字。
的确,很遗憾,你不认识他。
陌生的少年抱着手臂,冷眼旁观你在水果摊边挑挑拣拣。和至冬干巴巴的耐寒培育种不同,须弥的水果很甜,价格也非常便宜。
“想吃些什么吗?”你转向他,撞进他的目光。
那一瞬间,少年挪了挪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吞下了即将出口的词句。
“不必了。”他冷冷回答。
你耸了耸肩。
他是个奇怪的人。你不由得好奇先前自己和他的关系。
“同事?”
“不是。”
“邻居?”
“不。”
“你认识我的哥哥姐姐?”
“他们不会想认识我。”
“同学?”
“你在犯傻吗?”他嗤笑一声,“觉得我是至冬人?”
......
“所以是什么?”你诚恳发问,“我们先前的关系似乎没那么糟糕?”
“哈?”他反问道,停下脚步,语调上扬,“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
“可能是因为说话方式吧...”你开始思考,“很特别,但还是完全没有印象...真遗憾啊,我居然把你给忘了...”
一只手在你眼前晃了晃,陌生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他再次抱臂,扬起眉,“给你一个提示吧,建议你戴着手表出门,不然你会在街道上站到天黑。”
“实验室的人?”你反应过来。
他没有回答,转身就走。有一段路,仿佛是他在前方领着你,最后,你站在家门前,犹豫片刻后掏出钥匙插入锁孔。
实验参与者最有可能,或者是一位你碰巧没见过的研究员,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但他好像很熟悉你,甚至知道这种近乎病症的习惯...
但你还是不记得他是谁?你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更何谈原因。过于突然的遗忘十分反常
奇怪。
茶桌上堆了不少书,绝大多数是从至冬带来的…利用绿色通道绕过了纸质书禁令。生论派会喜欢这些东西,也许智慧宫会很高兴接受一份无名的捐赠。
油锅滋滋作响,你留神听着动静,陌生少年似乎自顾自开始泡茶...洗了两遍,茶叶量也不少,很奇怪的风格。
屋子里的茶叶是你初到须弥时买的,量还不少...但是,你没有喝茶的习惯,也不是送给家人,因为你没有第一时间寄出还拆了封。
心血来潮冲动消费?
少年似乎格外注意了那盘裹了面粉油炸的蔬菜,注意到你的视线,他望向你。
“这不是至冬的菜式。”
“不是,”你回答,“来自稻妻,不知道名字名字,偶尔听说的。”
......
“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你皱起眉。
那一瞬间,他想要开口,却再一次欲言又止。
“已经不重要了,”半晌,他回答,“你不可能想起来的。”
注意到你仍旧望着他,他也皱起眉,但语气温和了些。“吃饭吧。”
他几乎没吃东西,你也听不见他发出的声音。很奇怪...莫非他不是人类?这种假设虽然荒诞,可能性却渐渐不容忽视。
你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吗?虽然我想不起来,但毕竟你还认识我…可以请你说些什么吗?说说你自己,或者说说我也行,毕竟我不确定自己还忘记了什么...”
陌生少年一时没有回答,他眉头紧锁,视线落在桌面的什么位置,并没有在看你。
“不必了,”他回答,声音平板,“我说过,知道这些事情对你没有好处,那些该记得的事你也不至于忘记…
“无用的期望还是省省吧,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了解你。”
话音落下,你们都陷入沉默,只是盯着彼此。夜幕降临,光线渐渐黯淡下去,深蓝的人影没入背景,光影交错让你想起了黄昏下叶卡捷琳广场的浮雕,幽深的眼睛浮动在阴影中,你看不懂他的神情。
滴,答,滴,答…水滴开始击打木制的窗棂,木料表层的防水漆已经剥落,腐朽潮湿,沉闷而疲倦地嗒嗒作响。
下雨了。
“…抱歉,是我唐突了。”
未料他的声音即刻响起。“为什么如此执着?”
你起身拨开壁灯,扑面而来的橙黄灯光仿佛带着热气。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你回答,“把一些东西弄清楚,未必是一件坏事,不是吗?”
“即便那些记忆会带来疼痛?”
“好奇心也会,一样的道理。”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带着讽刺,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轻蔑。他的笑声越来越大。
“居然会为了这种事生气...你们莫名其妙的自尊还真是可笑。”
......
“不需要理由,只是因为我想。”你声音平静,继续手中的动作,将一本本书重新插入书架。
那位没有再回答。除了雨声,万籁俱寂。
不论代价如何,是你咎由自取。你对自己说,尝试平息心中的愤怒,但兴许是呼吸声过重,他的声音再次传来,语气上扬,似乎十分愉悦。
“哦?看样子,你似乎有不少话想说?”
的确。
“...我有一个疑惑...”你缓缓开口。
“...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你是站在什么位置上,发表自己的评论呢?”
......
刺眼的白光于眼角一闪而过,几秒后,隆隆雷声划破寂静,窗棂簌簌发抖。
空气很沉闷,你侧身拉开窗帘。生锈的蝴蝶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微弱的天光裹挟着雨水和大风一同灌入室内,比预想中更加湿冷。
“‘宁可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死掉’,”声音再次传来,平静无波,“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现在又何必自寻烦恼?
“如果这件事真的会让你愉快,自然,我无权干涉你的决定...一个忠告罢了。”
“谢谢关心。”你只是回答,忽地感到好笑。
不被允许自证的先知,只是造物主对一个注定毁灭的村庄施予的讽刺。这个陌生人终究还是带着他那荒谬的大脑离开了,你依旧不知道他是谁,好奇心也从未消散,但也许,一开始抱有的兴趣本就是一个失误。
原先很熟悉么?那还真是不幸。
天彻底黑了,雨却愈下愈大,晴朗时分的星空和萤火隐退在黑暗里,远处须弥城的灯火只是一片流动的轮廓。温度在下降,兴许是倒春寒作祟。
一阵气流袭来,潮湿的木料横亘了夜景,窗户在你面前猛然闭合。雨滴敲窗声再次响起,断断续续,犹犹疑疑。
滴,答,滴,答......
二、
小小的神明有一双翠绿的眼,闪闪发亮。她是漆黑余烬中生长出的白枝,于虚空流淌的知识浇灌下成长,对世间的一切事物充满好奇。
跨越了国界与过去的纠葛,她并不怨恨你;褪去了昔日对知识的崇拜,你喜欢她的眼睛。
“疼痛研究与疾病关怀......听起来很有意思呢!”
纯粹的草元素力凝聚为秋千,孩子一般的智慧之神笑吟吟。“虽然很想知道一些细节,但我更想先听听你的故事。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您请问吧。”
仰头,你看见了穹顶透明花窗透下的淡绿光路,光点在空气中浮动,就像至冬冰雪教堂的主厅,有一种别样的圣洁感。但净善宫并非瞻仰神明的场所——这里曾是年轻神明的囚笼,恰才回归最初的职能——属于草木主宰的静思之所。
...为什么要研究这些。
“减缓痛苦”,是人类医疗的最初目的。疼痛指示伤口,指示病灶,就像皮肤下的仙灵,引导着人类先民认知自己的身体。
你最早做的研究,只是一类镇静剂,作用是缓解邪眼对交感神经的过度刺激。临床实验者几乎都是前线退下来的精英士兵,有男有女,许多人忍受着战场伤痛和“装备后遗症”(长期携带邪眼、高元素力设备造成的慢性疾病),并被强制要求保持沉默。
他们让你想起米佳和萨沙。
思想的转变渐渐发生,但你愿意称之为“成长”。一位同学曾经大声说,无用的怜悯只会阻碍他的实验进度,倒是不知他现在如何。人类性格的底层逻辑是天生使然还是后天塑造,你并不清楚。但或许,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终将践行之事,带着某种使命感而活着,你和他,和你的其他同学,至少在这一点是一致的。
小小的神明若有所思。“你曾在【博士】的实验室工作吗?”
“...挂名。【博士】这个代号对我们还是太遥远了,就像...一台产出成果的机器。”
【博士】,对至冬本土的科学家而言,是一个抽象的符号。他的成果被生产,被广泛应用,像雪片一样飘落到手中,被分配一个“改良”的任务。传言如水银般流淌,不知真假,但你几乎肯定,名为【博士】的个体,位于这个庞大组织的暗面,就像冰湖厚厚冰层下的幽深湖水。
对于很多事情,“不知道”意味着幸运。
智慧之神没有继续追问,她跳上台座,陷入沉思。
“不需要在意我哦,”翠绿的眼睛望向你,“我只是在尝试拼起属于你过去的拼图,这应该需要一阵子。感觉无聊的话,就在这里随便走走吧。”
净善宫的墙面似乎在发光。你不知道环绕高台的一扇扇门通往何处,也不确定下方虚幻的云雾究竟有多深,就像一处独立于现实的空间。
一圈,又一圈,而后,草木的神明开始在脑海中呼唤你。
“好了,故事写完啦!”
故事?
“关于一个被你忘记的存在,”她说,“虽然忘记他的不止你一人。很抱歉,我暂时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释前因后果,如果你再次见到他,也许他会愿意告诉你所有答案...”
一个被忘记的存在...
“但是,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他似乎并不愿意我回想起这些事。”
......
沉默良久,草木之神的声音带着难以掩盖的犹疑。她似乎不那么笃定了。
“...啊?是这样吗?”
你似乎明白了。
“他说,回想起这些事情并不会让我愉快,”你想象着陌生少年的语气。“当然,我不是在向您告状,毕竟我现在和他不熟......我很想知道这个故事,现在更想了。”
“...我明白了...”意识中,属于孩童的声音叹了口气,“他‘躲’到了水天丛林,当然,这不是最初的表述...我似乎明白为什么了。”
三、
你和草木之神间,似乎产生了某种分歧——理解的错位。她是你所见过最为温柔耐心的老师,以近乎不厌其烦的温和语气,回应你的追问。
这一切的起因,是她描述了一个在你看来可以归类为“仿生人”的存在。
“就像冒险家协会的凯瑟琳?”
“嗯...是的,”草木之神斟酌着回答,“但是他更加复杂...从时间推测,仿生人偶技术的来源,有可能...”
“...或许不是。”
桑多涅如果听到了这个推测,说不定会发疯。
“在想什么呢?”
神明的躯壳是世间最优秀的拟态。孩童柔软的手指戳了戳你的脸颊,你忽然感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脱离了漫长的成长期,不再像一张白纸,不再有人兜底,而是承担着做出决定的一切代价,为自己的一切负责。
“小时候,我和同学会玩一种思考游戏...”你缓缓开口。
“‘一颗带着巨量元素力,质量为500吨的的陨石坠落在了冬宫...’,这是故事的开头。陨石自身蕴含的非元素力能量掀起的冲击波,将把首都周边97%以上的建筑夷为平地,预计伤亡...
“我们会设计出一套应急预案,估计损失,救援与安置...模拟各种情况。
“就像回到了那时候,只不过,仿真的对象是我自己。”
女孩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曾经认识一位有自我意识的人偶,他曾担任执行官第六席,代号‘散兵’。’”
关于这个存在的所有记录与回忆,均被世界的变动抹去,对此,智慧之神语焉不详。
“抱歉,我无法恢复你的记忆,”草木之神叹气,“正因如此,我不能,也无法迫使你相信。这听起来的确,太不符合常理了。”
那真是...非常可惜。
研究笔记中,那一环缺失的逻辑,如幽灵一般挥之不去,很长一段时间,你直觉自己忘记了什么,却不知为何。“概率”未尝不是幽灵的一种。
“......罢了,我相信。也许这些事情的确发生过。”
但他不愿你想起,如果那位被你遗忘的故交等同于不久前结识的少年,为何他回避话题,极力劝你选择遗忘。
“他真是这么想的吗?”
回头,你撞入草木之神茫然思索的目光,她不确定你想要表达什么。
“那位...想要被人重新想起吗?...不,我的意思是,万一,他并不为此事感到快乐?”
草木之神沉默片刻。
“...是你的话,也许他会高兴吧?”小小的神明回答。
她忽然微笑。迎向你疑惑的目光,神明解释道:
“人的联系真是世间最奇妙的东西,总是有无法预料的可能性。”
你感谢草木之神的解答。
你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对那段被遗忘的过去闭口不谈。既然那份唯一的记录,是源于另一人的主观叙述,你宁可不去了解,一切跟随好奇心和那人解释的意愿。
而历史真相的重量,恐怕终将如雨季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只可惜,你也许看不到了。
“我听说,璃月有一句古话,‘雁过留声,风过留痕,物犹如此,人何以堪’,流水能在岩石上留下刻痕...”
...有时候,草木之神的比喻,的确难以理解。
“你对他很重要。”
“...听起来真令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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