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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偶x你)你好,谢谢,然后是再见(2)

四、

过了些时日,你又一次见到了那位少年。或许只是巧合,你跟随脚步登上须弥城高处,而他恰好站在先前那个位置,自高处俯视须弥城。

帽檐上两枚挂饰随风而动,衬得那一动不动的身形如一尊雕像,但如果他是人偶的话...类比为雕像,似乎并无不可?

......

“好久不见。”

“......”

他没有立刻回答你,也没有转身,片刻后他扬起头,视线落在更远方的某处,跟随他的视线,你只望见那终年覆盖草木色泽、不见枯黄的连绵群山,以及再跨越无数草木与黄沙的更远方,赤王陵露出的一角宏伟塔尖。

“你...”

回过神,少年正盯着你,欲言又止。

无言对视片刻,你挤出一个笑容,尝试打破僵局,少年却错开视线。

“...真麻烦。”

他咬牙切齿,神色却染上慌乱,几乎是立刻回身向栏杆外侧。垂落的紫黑色发丝隔断了你的视线,你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察觉到,此刻他的心情称不上平静。

现在,他在想些什么呢?你不由得生出好奇,但你不想开口问他,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即刻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那些记忆已经回不来了,世界上只是单单多出了一个知道他曾经存在,并尝试抹去自己存在的人。

他为什么选择将这些信息告诉你?他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决定呢?会为此感到后悔吗?

【“如果那些记忆也一并回来就好了。”】

换成你,你应该会感到痛苦吧?

漫长的沉默中,你的思绪开始游离。

抹除自己的存在,让所有人都不再记得你...似乎有点吸引力?

父母,兄姐,你从未告诉他们自己到了须弥——还抱着永远脱离大部队的目的。上次写信联系他们是一年以前,而他们最后一次来信的时间,甚至相隔更久,毕竟秘密往来的信件总是以石沉大海居多,至于具体是被阻截还是一开始就没有动笔,你也不清楚。

这对夫妻光荣而勇敢的,“为至冬奉献一切”的女儿——你尝试理解他们的最后一次来信。他们相信,你的智慧正伴随着某些医药用品,流淌在他们身边。

他们是想念你的。虽然“想念”不是你们家的惯用问候——他们不会这样落笔。

保密协议已经履行完毕,组织没有追究一个将死的研究员,反而更像是转头就把人忘在脑后。愚人众在须弥各地安插钉子如何如何,这些具体事项你从不清楚,但一项颇为可观的工程显然不是一两日功夫就能搞定的,给你这国外居留客下达任务为时过早。

或许,不被记入公开档案,是你工作这些年换来的最后特权?

但这件事细想仍令人生疑。原因很简单,你为什么会觉得,甚至毫无缘由地笃定,自己不会因脱离部队被追究?最大的可能性是,你带有一项留在须弥的任务,听命调遣,但你对此毫无印象。

毫无印象...关于他么?

......

也许吧。

只能希望,你个人档案的“所在地”一栏仍然写着【须弥】,也没有出现太过反常的调遣理由。当然,再好不过的情况是,档案从未被注意到、从未被翻开。

已经沉默了太久,你应该先开口的。

你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没有转身离开,不知不觉已僵持了这么久,你不由得感到这场对峙的幼稚。

“...谢谢。”

试探着开口,但你并未设计维系交流的话题。

冷场。一秒,两秒......

转身时的布料摩挲声,你望向声源,撞入那双幽深的眼睛。

少年盯着你。

一秒,两秒......

......又挪开了视线。但随后,他终于开口。

“为什么道谢?”停顿片刻,语气稍稍改变,“何必呢?这是你自己要求的,道谢的话,还是去找小吉祥草王大人吧。”

相当不客气的回答。但不知为什么,思维惯性一般,你发现自己像闹剧的旁观者一样冷静,情绪只掀起了一个不起眼的浪花。某种直觉提示你,不必进行反驳。

“无论如何,谢谢。”

你好像明白了,要回避的是关于他自己行为动机的解释,就像彼此默认的共识,不必提及,也不必解释。

例外情况是,他真的不懂,并且亲口要求一个解释。

...别解析他的行为,要解析也可以,但别说出来。虽然为了理解某些同僚,对他人思维进行刻薄的解构已成为你的习惯。

或者说,这是一个小众的爱好。如果这种认知源于记忆抹除之前,说不定真的和他有关。

“......”

他没有回答,第一个话题就此中止。但片刻后,少年又先开了口。

“剩下的时间你想做什么?”

“没想好,整理资料?也许吧?”

“有打算去哪里吗?”

少年追问的语气十分平静,不带有明显的情绪,你却对此感到陌生——基于某种“本不应是这样”,却又似曾相识的既视感。

...对,既视感。

你突然意识到,这个词语是先前所有异样感的完美阐释。某些事发生过,留下条件反射,事件的记忆被抹除,但条件反射仍旧做出提示,暗示人们,面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不,没时间了。”

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在那之前,你没有离开须弥城的打算。

把它称作一个约定?一个交易?...似乎都不合适。只要说服自己或无条件相信那位托管人的可靠性,你就可以坦然承认,这件事仅仅只是为了你自己。

他拉着你到了一个更僻静的位置。

“说来听听,你要做什么事。”少年抱胸而立,声音平静,但你从中读出了不依不饶的架势。

...如果他觉得这是愚人众的任务,那这态度还挺客气的。

并不是什么任务,只是无意中和草神约定的个人回忆录,兴许这是神灵的一点趣味。

“没有人的故事一文不值。”孩童模样的智慧之神语气温和,她在尝试说服你。

“这无关于平凡。比如说,港口劳作的船夫,他们中最年老的人可以靠观察水质发现河虾的藏身之所,有许多学者都做不到这一点。是经验让他博得了尊敬,但是你能理解吗,即使这种才能不为他人所知,对那位老船夫自己而言,这也是一种宝贵的‘财富’。”

“这份能力‘存在’本身的价值?”

“唔...也不全是。”草木之神思考片刻,弯起眉眼笑了。

“还有‘表达’,让世界承载故事的重量。虽然这有关个人意愿,但如果是你的话...我想,如果有人能记住你,知道你所做的事,你应该会感到开心吧?”

“我愿意,且非常希望你能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倾听你的故事。”

所以,只关于你自己。

而他的回答,也让你产生了“果然如此,意料之中“的感觉。

“和草神的约定?”质疑,与不冷不热、略带嘲讽的调侃,“你对神明还真是信任。”

“可能因为这是智慧的国度吧。”

以“智慧”加冕,学者成群的地方,也可能是因为至冬学术体系和须弥的相似性,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归属感。

然而,“信任”...你可不敢担当这个词的重量。但你不打算反驳。

他只是冷笑。

......

少年的神色显出不耐烦。

“有问题就问,我可没时间陪你耗在这里。”

......

“抱歉,有很多事情,我自己也理不清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想知道以前真正发生的事,如果你愿意,而且有时间...”

“那你想怎么做。”他干脆发问。

“那些不合理的事,我想知道你在其中的位置。”

...这个表情,显然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啧,真麻烦。”

“对不起!”

......那一刻,你是真的感到愧疚。

“走了,别愣着。”

手腕被握住,轻轻一拽,在你尚未反应过来时迅速收回。你迈步跟上少年,隐隐约约回忆起方才手腕上的触感——偏凉,却没有引起异样感——足以让生物本能认定,这属于人类触碰的范畴。

你承认,他和人真的很像。如果作为人偶......很难想象,世间存在如此精妙的作品。

但“人偶”这个名称...他是一个有自我意志的智慧生灵,这一点已经将他与“物”分隔。世间有无数种智慧生灵,他是独特的一类,就像冰原意志的化形,就像璃月传说中徜徉山野的仙人,和千千万万特殊存在一样,行走于大地。

五、

将笔记叠成一摞,你侧耳听着身后的动静:橱柜门打开,客人轻车熟路地翻出茶叶罐,自顾自给自己泡上茶。

“我们在须弥接触过,对吗?”

“接触过。”他替你继续了话题。“明面上是一位定居须弥、准备在教令院进修的异国学者,而我恰好也在须弥,仅此而已。对我来说这不重要,那时有要事在身,没有必须和你接触的理由。”

......

“莫非你想问我的个人任务?这就不必了。总而言之,与你无关。”

少年面不改色,拼出了一个模糊的故事,随后闭了闭眼,尝试把方才的对话抛在脑后。

“嗯,我知道了。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至冬的某基地。”平铺直叙。

“我记录过你的数据,是么?”

“除去多托雷,你倒是头一个。”

“看来是我的荣幸?”

“...呵。”

他只是冷笑。沉默片刻后...

“没死在【博士】手上,你真该感谢自己的运气。”

他声音中压抑的情绪让你一惊。

......

“我知道。”

“嗯嗯,对,这很好。”他敷衍应答,刻意、不屑,“而且你觉得现在已经安全了,是吗?”

......

天色很暗,是时候点灯了。

起身,即将握住开关时,你突然僵在原地。

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一只手绕至身前,虚虚按着你的脖颈。一样东西站在距你身后很近的地方,没有呼吸,但你感觉到对方在一点点凑近。

“毫无自保能力...”声音在耳畔低语,“...最蹩脚的愚人众卧底也能轻松把你干掉,你是真的觉得,自己能‘寿终正寝’吗?”

手指小幅度收紧,压力在一瞬间让你感到了窒息。

...原来被掐住脖子,窒息之初,是这样的感受啊。

灯先一步被打开,钳制松开的一刻,你勉强撑住书架顺气,视线迅速清晰聚焦,有些发懵的脑袋本能地尝试梳理方才一闪而过的所有意外。

似是好整以暇要欣赏闹剧的余波,人偶已经退开几步。他面上不显,但强烈的不安如蟒蛇般蜿蜒而上,缠绕,收紧——他竟也感到压抑。

视线闪动,打着转,轻飘飘落在他身上。但他却没能捕获那束目光——停留短短一瞬,又无力地滑落地面。

你没有看他,方才的短暂对视,甚至不足以捕捉到眼中的慌乱与愤怒。

陷入呆滞般的茫然无措,而后,归于平静。

思考,抑或是发呆,他一向分不清你这种时候在做什么。但如果放在昔日的某一天,他心念一动,想勉为其难回应某个切片不知所谓的挑衅,让某位第二席下属永远脱离上司的死亡威胁,多半也会选在某人毫无防备的时候。

而你...倘若再加两分力量,兴许阻塞的就不仅仅会是呼吸。几百年间,人类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证明自己的脆弱,有些人能活到今天,全凭那大难不死的运气。甚至纯粹的恐惧也能致人于死地,因此“无知”,何尝不是一种幸运与恩赐。

奈何某些人总喜欢在死亡边缘行走,从来没有应有的自觉。

你是傻了吗!?

那一瞬间,他想斥责你,摇出你脑袋里的罗宋汤。

“...呵。”

冷笑,却并非来自他。

他猛然想起,你已经失去了关于他的所有记忆,但短暂一瞬间,他混淆了二者。

...因为某种不变的,难以被注意、被定义的特质。虽然,原因并不止于此...

“看来我倒是有几分幸运。”微微低头,发丝遮住了你的脸庞。“我在怕什么呢?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

自言自语。

“嗯,你说的对,如果害怕,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得出了结论,抬头,拨开遮住眼睛的头发,话语却极为敷衍——她礼貌地笑了笑,戴上一幅假面。

“原来你自保的手段是让人失去交流**啊,这我倒是能理解了。”

“可能吧。”迟疑,她最终却只是耸肩,随后平静发问。

“你参加了什么实验?”

结构病变检测和断层扫描,两段工作都和他有关。

原来如此。这解释了为什么那段时间的记忆如此模糊,记忆衰退可能出了一份力,但你终于确定了问题所在。

......知道了原因也没什么用就是了,没人记得具体过程,这家伙也不像是久病成医的类型,活得久又不意味着什么都懂。不然偌大一个组织与其招募你们这些人,不如让博士用他的切片塞满一整栋楼......反正女皇不见得会高兴。

有的事不需要太执着,有问题就问,他生气也无所谓了。

至于为什么原来没有这么做...可能是因为,那时自己的生命还一眼望不到头吧。看人眼色,听天由命,反正一条小命丢掉只是他们动动手的功夫,什么时候不是这样。

说不生气是假的。你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是怎样的死亡威胁感,才能按着你跟他心平气和地交流。

——总归不可能是滤镜,你对任何人都生不出滤镜,视野内无神灵,尊敬总得有个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这也是你理解不了部分同事的原因。

...呼,真生气啊。

说起来,愤怒的情绪能削弱人的感知,其中就包括疼痛,还有饥饿...

...你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晚饭。

厨房门锁着,你搁下书,细听那扇门后的动静,心情之怪异无关于“既视感”,最终只在心里生出一句吐槽——

一个标榜自己不用进食的家伙,擅长做饭,究竟意义何在?

虽然人偶会做饭这件事是一个客观事实,但你还是从中感到了深深的荒谬。

“感受到了吧!习惯已久的事物发生变化,那种强烈的不合理感!”

同事B偶然发现,改变一个快捷键的小动作,给某C的心情火上浇油,间接引发了隔壁的剧烈争吵乃至斗殴。B给你复现了最初的情景,快捷键更改,随后...

...一点无关紧要的记忆。但这是可以类比的么?

......活得久不意味着什么都懂,但总不会是什么都不懂......

能活那么久,你说不定也能改行当厨师了。

听见厨房开门的动静,你打开笔记本,给视线找了个落脚点。面对一个在多方面能力完败基准人类的家伙,表情还是不要露破绽...可能做不到,别表现出新奇就行。

...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像人的,追求能力的极致,机械飞升也不是不...

既视感,又来了。难道你说中了什么?

......

同志,你的生命历程过于跌宕起伏了。

房间里出现另一个脚步声,你抬头,迅速扫了一眼。

...真端着菜啊?

......

少年瞪了你一眼。

对不起。

你刚才...应该...没笑...吧?

说起来,不算去食堂和店里,你好像很少吃别人做的饭。

...不对,你是不是无意中刺激到了他?

连智慧之神的差遣都答应得勉为其难的家伙,怎么突然这么干脆...?你刚才是说了...

“那个稻妻菜式是你教的?”

表情的问题么?感觉这句话没什么不对啊......

愧疚感是免不了的,但似乎,麻烦别人的时候,没有那么愧疚了。

从愧疚向心安理得转变,是好事吗?

虽然一道菜都不认识,但是很厉害,是短时间力很难超越的技术。

对视几秒,他冷哼。

“想吃就快点吃,不吃我拿走了。”

“很厉害。”你笑眯眯感谢他,“只是在想该说些什么来赞美,感觉不说很不礼貌。”

......

他面上仿佛明晃晃挂着几个字——你脑子有问题。

吃着,眼角余光观察到,他走到书柜前,背对着你,一页页翻着你的笔记。

纸张的翻动声持续了很久,你把桌面和厨房收拾干净,见他仍然站在原地,识趣地不上前打扰。

实验室能交流什么呢?那种环境里,似乎没什么闲谈的空间啊,而且这世间独一份新奇生物的保密等级,真正研究他的人应该只有【博士】吧。

医疗兵服役...要与人正常交流,这些外勤时段反而更有可能。这些你还没有问过他,说不定呢。

......

他抬起头,忽然发觉了时间。夜晚的喧闹已至尾声,点点光芒在陷入昏暗的城市街巷里疲惫地闪动,而远处,智慧宫的外墙灯火已经熄灭。

...人呢?

侧门掩着,没锁,毫不迟疑地推开。

还好,只是睡着了,没死。头下枕着一本打开的书,手臂本能般掩着半边脸,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另外半边,安静地呼吸着,似乎已经入睡了一段时间,对那些刻意的动静一无所觉。

这会是生命衰败的预兆吗?

......

今天的精神倒还不错,不像将死的人,乐观得不可思议——至少目前是这样。临死前佯装镇定的人,他也并非没有见过,反正之后,无论你的态度如何转变,崩溃也好,绝望也罢,他都不会惊讶。

至于怜悯...哈,何必花心思共情人类。

产生了期待么...真无聊。

伸手熄灭台灯,掩上窗。

仍旧毫无察觉,要把你叫醒么?呵,客人还没走,主家倒是先休息了。

...算了。锁了门之后走窗户好了...

...这主意真蠢,但似乎没有其他方法...

...等等。

脑子出问题的明明是你,不是他。防备心这么低,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难道你开始信任他了?

......可笑。

原想转身离开,他最终还是回身。

轻轻拨开散落于后颈的发丝,指尖与皮肤短暂相触,在尚未感知温度时即再次分离。

果然如此,奇迹是不会发生的。

......不。

这具属于普通人类的身躯能维持至今,已经是一个奇迹。

元素力,世间最为原始、狂野、难以控制的神秘力量,形成的强大紊流,对机体的损害不亚于物质衰变所产生的辐射,生命的最底层结构被裂解,被顶替,被裹挟着一点点消融。

短暂触碰的一瞬,皮肤以下,那一次事故所残留的,细微的、混乱的元素流动,在向他叫嚣。

...一如那一日,元素力的洪流将她吞噬。

奇迹,概率低至近乎不可能的奇迹,就在他面前,甚至与他一次次擦肩而过。

这个渺小的,本应在那一日散落为尘埃的存在...偷来了这多出的几年时光。奇迹吗?抑或是与某个伟大存在的交易?

奇迹真的发生了,纵然发生了...但还是会走到尽头。

秒针接上了时针的齿轮,消融前的短短一刻被成百上千倍地拉长,但终究走到了尾声。

时间不多了。

你的时间,不多了。

六、

在桌上趴了一夜,不是什么好体验。醒来时,窗外的光线还很暗,但你听到了清晨时分一如既往的鸟鸣。

异国的鸟鸣...熟悉又陌生。先前听说,生活在不同地区的同种鸟类可能听不懂彼此的鸣叫,这说法也许不假。

揉着有些麻木的侧脸,你推开门。

几大摞笔记铺在桌面上,人偶面前正摊开一本,此时他恰好伸手,翻了一页。少年抬起头,一个身影幽灵一样立在门边,迷迷糊糊,却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他。

他皱眉,正要开口,却听到你的自言自语。

“...为什么我会做这种怪梦?”

这只幽灵晃晃悠悠飘向洗漱间。哗哗的水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过了一阵子方才探出头——他不知道你做了怎样的心理斗争。

“...早上好。”

表情一片空白,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他从中读出了满腹纠结。

......随他去吧,既然他愿意耗在这里,读那些乱七八糟的实验记录...反正你不介意。

和草神的约定,换句话说,就是写个人陈述。先前的约定是一回事,但如今,面对着空白的草稿纸...

...完全不想动笔。连乱涂乱画的冲动都没有。

先前写实验报告的时候,走神涂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你甚至听人声称,自己唯有在工作的时候,才会燃起副业画漫画的热情。但论起每次空闲时光是如何度过的,是否着手实施了那些在工作时幻想的人生可能性......想来真有些讽刺。

思考自己,观察自己,直到开始批判怀疑悔恨......找别人聊上半天,许多事情说不定就想通了,何必呢?

为什么笔不能自己写字!?难道它被塑形打磨的经历不波澜壮阔值得人深思吗?

“我出门走走。”

把人偶留在这里,除了直觉有些怪异,你其实对此并不反感。

条件反射般的莫名熟悉与信任暂且不论,主要原因,是氛围...虽然一句话不说,另一人的存在本身,似乎让空气都变热闹了。至少在出门时,能向身后招呼一声“我出门了”。

...他是要把这一大堆笔记都看完吗?还是说在找什么资料?

得找时间问问。毕竟你看不懂他的行为。

少年合上书,随即起身。

你:......?

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你传达了什么莫须有的暗示吗?有其他人的情况下要离场,通知一声应该很正常吧?总不会是要求人陪同的意思吧?

这下表情怪异应该算不得你的问题了。

“小吉祥草王的命令。”

身后,他挤出一句话,你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的表情。

不想服从,但不得不服从么...?背景过于复杂,你对此并不清楚也无从评价,只能在心里感叹智慧之神的宽容。

...是对付至冬卧底吗?

应该不是...吧?

“劝你别多嘴。”

不敢问,有点恐怖。

“教令院学生的生活真的很丰富呢。”酒馆辩论、市集、小吃、歌舞...先前完全无法想象,原来和城市深度融合的学术之地是这样的。

......

逐渐开始聊天,虽然说话的人只有你。人偶一路上保持沉默,心里说不定还在冷笑讽刺,但既然他没有让你闭嘴,也看似没有离开的打算,不如自己制造些声音...

第一次来到须弥,却已经带着永久定居的目的,做了充分准备后,顺利而迅速地安顿下来...却只是复制了本国的生活方式。

偷偷观察一切陌生的事物,几乎没有人可以说话,除却在入夜的咖啡厅或餐馆旁听唇枪舌剑的辩论。

有时,即使仅仅置身于这些琐碎小事中,一天就过去了。

某次,一位小说家喝多了酒,靠着窗户,嘴里喃喃着自己的构思。

“人啊,是因果的聚合体。”

那些因果之线什么的幻想设定你一笑而过,但这个断言...

...人总是在做选择,承担起对应的责任,然后把自己镶嵌在某个位置上。你原先也曾被镶在某处——不是皇冠,你也算不得一颗宝石——在那里,“个人”是不被看见的,但现在,回望往昔,的确有许多事情,在你尚未发觉时改变了你。

时间与人,无一停驻。虽然那段经历算不得愉快,但就像第二个姓名,就像身份的烙印,就像一块巨大的拼图,让你成为了如今的你。

异国的,学者。即使去掉“异国”,仍是学者。

只是今天,你突然发觉,准确来说,重新发觉了一个事实:

你身处须弥。

不是至冬,不是枫丹,不是纳塔...离家千万里,客居他乡,客死他乡。

而家人一无所知,他们或许会牵挂,想念,等着一封再也收不到的信。

...想来,的确有些悲凉呢。

情感冲动使然,自我怀疑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而此时,另一个声音冷不防插入。

“哦?不说了?”

“啊...现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沉默开始蔓延。

前方,几位学者拾级而下,低声交谈着什么,人偶抬手微微压下帽檐。等那群学者走过,少年方才开口。

“怎么,感觉到自己的聒噪了?”

你只能干笑两声。

“哼,算了,就当作提前适应。”他扫了你一眼。

“适应什么?教令院?”

......他微微侧开头。

神色不对,看来你说中了。

“什么学院?纯粹好奇。”

......历史。

据其声称,进入教令院仍是草神的意见。

哎,精彩,实在是精彩!虽然究竟为什么感到好笑,你也说不清。

“不是要写你的自传么?先前说得好听,进展如何?”

“......没动笔,也不想动笔。”

预料的表情并未出现。

“随你,”人偶声音平静,“草神又不会拿你怎么样,如果她真的好奇,取得你的过去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小吉祥草王多半是担心你做傻事,给你找点事做,但我看你没什么自毁倾向。”

他停顿片刻。

“这么说,你现在没有安排了?”

......承认自己无所事事,属实难为情。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你的回答,只是自顾自抛出又一个问题。

“带你去一个地方,两天时间。去吗?”

...去哪里?什么时候?

“去了就知道。至于时间...两个小时以内,取决于你要准备多久。”

......

“改日就算了,一时兴起而已,说不定我明天就反悔了。去不去?”

他不肯提供更多信息。仰头,发现太阳已经接近圣树顶端,上方传来悠长的钟声,教令院的正午休课时段已经开始。而少年抱臂直直望入你的眼睛,等待你的回答。

那行,准备准备,走吧。

七、

须弥流传着关于森林的传说,森林的记忆,森林的力量,森林的梦境,古老的、草木一般的神灵眷族...虽然你只是略有耳闻。

水天丛林。

晴雨轮转之地,草木葱茏,生生不息。

不远处的树枝上,三只瞑彩鸟缩着爪子,一身鲜艳的羽毛蓬松发亮,挤挤挨挨并排站着。它们并不像团雀一样随处可见,而仅仅生存在野外,是须弥的保护物种。

你很好奇它们的鸣叫声,但这三位原住民对“沉默是金”四字的理解显然比你更深刻——鲜艳的喙紧紧扣在身前,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水珠落至面颊,你伸手接住落下的雨滴。下方,控制丛林降雨的巨型遗迹散发着朦胧亮光,点亮了树木掩映下的薄暮一隅。

晴雨轮替之刻。

陌生的、饱含水汽的,属于森林的气息,人迹罕至的草木之殿堂,向你展现它古老且神秘的一面。

人偶似乎有些事要处理,消失了有一阵子。

......冒险家协会如果看到了不需要风之翼,能实打实飞行的人,应该会感叹好一番吧?

利用风元素飞行,你从未想象,也从未见人尝试。你不是被神眷顾的存在,从未切身体验人类身上元素力的运行逻辑,但这并不妨碍你了解到,对元素力做到精细掌控绝非易事。

......利用元素力脱离地面,同风与重力共舞,是怎样的感受呢?

会像游鱼吗,空气是另一种流体,畅游于天穹之下?

树木中段,附着泥土与腐殖质,生长蔓草的一隅天地,距离地面足足上百尺,而上方再数百尺,是硕大繁茂的树冠。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芒于枝叶间一点点消退,森林送走夕阳,接纳了夜晚。

脚下空无一物——坐在边缘,这应该是你独自一人时,离天空最近的一刻。

其实还是会怕的,对吧?

于高处恐惧坠落,也许是生物的本能,你无法违抗。但人总是向往着天空,克服重重困难,模仿着鸟雀,一次又一次尝试飞翔。

传说,星空昭示人类的命运,日月之上是神的居所。

如果不曾有过神明,天空是否还会如此神秘,人们是否还会克服坠落的恐惧,对天空生出向往?

......

或许,是会的吧。

树木下方是一片深潭,雨滴落入水面,神秘遗迹的淡蓝色倒影碎成一片一片。

淋漓雨声中,森林悉邃低语,幽深的树影贯穿天幕,撑起下方一片空间,恍如谜境深处古老肃穆的厅堂,迎接无知来客的觐见。

所幸,你所在的位置背靠巨木,没有正面迎接雨水的洗礼,但被风吹着还是有点冷。视野边缘,某处山崖下的镀金旅团营地骤然亮起点点篝火。

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是等。

——等某个会飞的人...人偶,捎你下去。

依旧是一处高地。山崖上的洞窟深处,缠绕错结的巨大树根仿佛扭曲为一扇门,严严实实挡住了洞口,阻止外人继续深入。自缝隙向内张望,似乎是一片很大的空间,直达山体深处。

“这些树根可以活动?”

“建议你别乱碰。”火堆边传来提醒,“那是入口,最近一段时间刚被打开过。”

“这里简直是自律机关的巢穴,可能山脉深处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们,也可能是几百年前的战场残余。总之,别触发它。”

...短暂的正常交流。

雨林食用菌的种类不少,但那堆菌子中央白白胖胖的蘑菇...它的形状总能让你幻视先前被气流掀翻的水蕈兽。翻了几个跟头后,那蘑菇一样的奇妙生物倒插进土里,伞帽下方的细小附肢在空气中疯狂扭动,吱吱尖叫着尝试翻转身体,却只是徒劳。

它又是怎么悬浮的?

“明天别去碰那些明显有元素力的东西。”少年再次开口。

“好的。但为什...”

“至少能让你多活几天。”他直截了当把话摊平。

他的解释是,元素力在一定程度上维系着你的身体。虽然这是一种侵蚀,但尚有序的元素流动如果被外界扰乱...

会如何,大范围衰竭?他说你比他更清楚这点,但其实你也不确定。

反正不是什么舒适的情形,无论对你还是对其他人。

现在你究竟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到须弥以后再也没有关注过。”

害怕了?

“...不想面对。”你在逃避。

雨幕稍稍小了,遍布涟漪的深潭上空,几个散发浅蓝色荧光的小圆球串成一排,蠕动着,从一个即将沉没的树根岛屿迁移向另一个树根岛屿。几只蕈兽,在黑暗中分外显眼。

现在还觉得须弥雨林好看吗?

“...我不记得自己提过雨林,如果对你说过,应该是忘了吧。”

“很美,谢谢你记到现在,有心了。”

又闷又潮湿的地方,也只有你这样脚不沾地的人才觉得新鲜。

...他说得对。

“对不起!”

午夜,雨停了。

云层就像干涸的土地裂开几道缝隙,透出点点星光。森林的光源早已黯淡,日间活跃的生物陷入沉睡,而另一些东西睁开眼,徜徉林间。

...月光,好亮。

骤然醒来,之后再难入眠。

你向深处缩了缩,但冷白的月亮仍不依不饶映在视网膜上,它正缓缓向地平线倾斜。

没有呼吸声。洞穴深处,少年模样的神秘存在正闭着眼,火堆的余烬在你们之间一明一暗,尚有余温。

几乎所有生物都存在睡眠行为,从水熊虫到人类乃至更强大的生命,遵循的周期长短不一,却总有降低代谢强度、平复思维活动回归无意识表征的时间节点。

人偶也会入睡吗?睡眠中,他会进行怎样的思维活动?会做梦吗?

......

睡不着,心不平静。因为方才被提醒,自己有一件需要做,却久久拖延的事。

他又说对了。你在逃避,依旧在逃避。

为自己辩解也好,拒绝面对也罢,无一例外违背了自己认可的原则与期望。在某一刻忽然发觉了这个事实,方才感到自己的可笑。

拒绝对自己坦诚,这一点,你无法接受。

在你的认知里,疼痛总是和恐惧、绝望与死亡相伴。

你偶然听说过一位指挥官的观点,没有做好疼痛觉悟的新兵常让人感到棘手。这位指挥官对削弱痛感的药物手段依旧抱有疑虑,所幸,他并不清楚你和这个疼痛研究项目的联系,你研发者的身份并不会削弱解释的说服力,虽然这件事应该是你太过多疑。

感官削弱,在大多数情况下不是一个好词。虽然临床针对性已经是所有试验药中的最佳,但真正应用于行动,恐怕不如一剂兴奋剂来得管用。

镇痛、安乐死...民用并非没有潜力。只是那时的你把推动这一点转变视作负担,不想花太多心思考虑。

......

说到底,你成长的速度不如其他人快,习惯了逃避,这点没错。

后悔无济于事,你知道的。只是...

趁还有时间,尽快把一些事弄清楚吧。时间不多了,但具体究竟还有多久,你还能做什么呢...?

......别怕......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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