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只杂色猫头鹰从沾满炉灰的壁炉里掉出来,叼下嘴里的牛皮信封时,克洛伊几乎是颤抖的展开信纸。
看到那个她期盼了三十多年的单词,克洛伊再也没法装作无所谓。
一张不再年轻的脸时而皱成一团,时而喜笑颜开。
她甚至比收信人还要激动,要不是女儿珍妮提醒她还需要回信,她真的会把录取信给裱起来。
克洛伊还在用帕子拭泪,神情复杂又欣慰的看向正咬着笔帽,绞尽脑汁地拼写句子的女儿。
在此之前,珍妮确实有些不寻常的举动,就比如:
主人家花高价抢来的马车,会莫名其妙的少了个轮子,只因为男管家训斥了马夫几句,也就是她的父亲、克洛伊的丈夫戴维。
从那以后连续一周,在男管家接手打理这群祖宗时,总会出点乱子,还回回不一样。
夫妇俩察觉到了这种‘特殊’,却仍有些不可置信,毕竟他们几代人的血液里都缺少魔力。
直到今天,奇迹终于降临到他们头上了!
她眼含热泪的看着女儿珍妮,她是他们的希望。
她已经拿到了摆脱这种生活的钥匙,不用再重复走他们的老路,她会有真正的属于自己的人生。
克洛伊真的是这么以为的,可现实又一次欺骗了她。
女儿长到十五岁时,突然郑重其事的要他们以后都别去月台接她了。
夫妇俩以为珍妮是嫌弃他们的身份,觉得他们给她丢脸了。
虽然有些心寒,他们却也按照她的想法,不再去站台等她。
可当远远瞧见马夫的位置上坐着‘欧克登·赫恩肖’,而身后那辆精美异常的马车里是他们的女儿时,夫妻俩才知道她真正的用意。
珍妮居然搭主人家的马车回来,要知道,那所学校可不是赫恩肖家的产业,他的势力范围也还没扩张到苏格兰高地。
只可能是特地赶过去接她的,可是,这太匪夷所思了。
勤勤恳恳干了快四十年马夫的戴维,哪怕认出来雇主骑的那匹,就是前两天出门时乘的,他也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你怎么能麻烦赫恩肖先生呢?他是,他是咱们的主人啊!”
“为什么不行,顺路而已!反正他也是要回来的——有什么关系嘛!别小题大做好不好?”
校袍还没换下来的珍妮,把脖子上戴的项链小心翼翼地取下,仔细打量着。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
被父母娇惯着长大的姑娘,正陷在美好的‘爱情’里,哪还听得进去,“谁说的!我们都是巫师,都会魔法——不像你们!”
即使被女儿的话刺到了,克洛伊也放不下她,苦口婆心道:“他比你大整整二十六岁,如果他想,甚至能生一个你出来!”
珍妮不耐烦的把校袍扔到桌上,“在我们那儿,这点差距根本不算什么!尼可勒梅还比他妻子大七岁呢,也没人敢说三道四的啊!”
“他们夫妻俩一起活了好几个世纪了,照样很幸福——”
憨厚老实的马夫,满脸震惊:“夫妻?你难道还想……哦不!你是疯了吗?!”
“我跟你们说不到一块儿去!”
显然夫妇俩的态度惹恼了女孩,她气冲冲地提上行李箱,就要去找自己的‘男朋友’。
被晾在一边的夫妻,怎么能容许她做出这种出格的行为。
戴维用力箍住了她的胳膊,往后一拽,毫无防备的姑娘就栽在了床上。
紧接着他用栓马的绳子勒住了她的手脚,缰绳的另一头死死地套在了床柱上。
珍妮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对待,欺负她的,居然是她的父亲。
还有母亲,她在一旁低声啜泣,但看得出也是默许的。
她从没有一刻这么恨他们,这么想逃离这个‘家’。
反观守在床边的男女,脸上不仅有心疼,更多的是坚决。
不管女儿之后会不会怪他们,他们都必须这么做,如果放任下去,才是害了她。
不过克洛伊他们显然低估了巫师的能耐,以为收走了女儿的魔杖,她就会乖乖听话。
巫师们自有一套能交流的办法,滚烫的双面镜才冷了不到几秒,屋里就凭空出现了只家养小精灵。
它怯生生的说明了来意,要带她去楼上的房间。
几乎是小精灵刚伸出手,珍妮就迫不及待地握了上去。
即使知道她这一走,就意味着跟父母彻底闹翻,她也没有丝毫犹豫。
等克洛伊忙完饭厅里的活,偷偷拿了一盘惠灵顿牛排下来时,迎接她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屋子。
从珍妮收到录取信的那天起,她的心中就隐隐有了预感:
她的女儿是关不住的,她早晚有一天要离开他们,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们再次见到珍妮的时候,地点居然是在霍格沃茨——这个哑炮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更想不到的是,学校叫来他们的原因,竟然是为了劝退珍妮。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校长阿芒多·迪佩特,足以显示学校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可夫妇俩宁愿不要这样的‘重视’。
“戴维小姐一直对肇事者守口如瓶,我们希望能由家长进行劝导,能让她不再避讳谈及她的身体状况……”
苍老异常的巫师叹了口气,“她才十六岁,未来的人生还很长,过早的承担起生育的责任并不是件好事——”
“学校考虑到接下来她的身体会很难负荷起学业,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希望你们理解,毕竟戴维小姐的身体更重要。”
迪佩特校长语气郑重,“而且这件事在城堡里已经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为了避免更多学生效仿……”
那天他们是怎么回的家,连克洛伊自己都记不清了,而这场风暴还远没结束。
就像扎根在珍妮肚子里的、不受期待的生命在蔓延生长,时刻都会掀起一阵足以把他们压垮的巨浪。
谁知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儿,非但不忏悔,还信誓旦旦的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爸爸妈妈就成全我们吧!”
最疼孩子的父亲生平第一次打了她,而当珍妮捂住脸,哭着看向母亲的时候,克洛伊却回避了她的眼神。
要她怎样相信一个连自己同胞哥哥都可以轻易杀害的伪君子,会真心爱护她女儿呢?
果然恶鬼露出了它的獠牙,从他们接她回了庄园后,就一直没再见过欧克登·赫恩肖的面。
克洛伊问遍了所有相熟的仆人,没有一个清楚他的踪迹,除了他们鄙夷的眼神外,什么都没有得到。
眼看着珍妮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他们却连孩子的父亲都找不到。
克洛伊可没有女儿那样天真,还有空畅想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会不会遗传那个败类的样貌。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给女儿讨回公道,终于在珍妮临产前的两个星期,让她等到了。
“赫恩肖,我们家几代人都在为你家服务,如果你还有半点良心,就该开诚布公的说清楚,你对珍妮都做了些什么——”
“再把你们圈层里那些人请过来,好好办一场婚礼,正式给珍妮一个名分!”
“你一走就是大半年,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传闲话的吗?那个孩子还没出生就背着私生子的名头,谁都可以对珍妮指指点点……”
风尘仆仆的男人即使略有疲态,拿起酒杯轻晃的动作,也还是那样风流。
“我想你有必要先搞清楚一件事,我亲爱的克洛伊。”
欧克登·赫恩肖无奈的勾了勾唇,“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会娶珍妮小姐呢?”
“一个行为不检点的女孩子,课还没读完就辍学、揣着生父不明的野种,来讨主人家收留的女孩子……”
他面带微笑的朝女佣招了招手,邀请她坐下,
“你过来求我接下这个烂摊子,是为着我们从前的情分吗?不过你太看得起我了,也把我们这种家族的婚姻当成儿戏。”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克洛伊气到浑身发抖,“你对珍妮做了那样的事,害她未婚先孕,现在居然不认账!”
克洛伊从他细数女儿‘罪状’的时候,心就沉到了谷地,又听到他轻飘飘道:
“何况你觉得你女儿身上有哪一点值得我为了她丢脸的?我身边可从来不缺相貌出色的女巫,年轻漂亮的,比比皆是。”
的确,庄园内外觊觎这个老牌家族话事人的姑娘,恐怕能填满整条泰晤士河。
她们都巴不得拿下赫恩肖,生下能继承他财产的后代。
就连庄园里的仆人,嘴上说他们一家人别有用心,可暗地里也在感叹那女孩好手段。
克洛伊死死地攥住手心,她女儿走到这一步是活该,是他们教女无方。
但错误已经铸成了,犯错的又不止她一个,凭什么欧克登·赫恩肖就能高高挂起,让所有后果都由她女儿来承担。
这太过分了,也太不公平了。
毫无疑问,这次的谈话彻底激怒了克洛伊。
她脑中蹦出了个疯狂的念头:只要除掉了欧克登·赫恩肖,她的外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继承人,得到他应得的一切;她的女儿再也不会被人说三道四,戳着脊梁骨骂。
她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足够谨慎,不叫人察觉出端倪,就一定能成功。
可人只要动了恶念,老天就会降下神罚。
那碗青豆‘薄荷’汤没有进到该喝的人嘴里,却被珍妮一口不剩的全喝了。
“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哪怕楼下乱成一团,主人家的皮鞋永远光鲜锃亮,欧克登·赫恩肖面不改色的迈过那一滩血污。
产床上不等救治就去世的年轻姑娘,摇摇挺起的肚腹也没能分走他半点眼神。
“你的手也不再干净了,我的小女佣。”
他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微笑,“沾上你女儿和她肚里孩子的血,这种滋味是一般人体会不到的。”
“很快你就会享受这种操控人命运的快/感,现在,你才是真正属于这座庄园了。”
“不——”
克洛伊无法面对这种局面:她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女儿和未出生的外孙。
她更无法接受来自丈夫心疼的眼神,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她和他一样,只是可怜的、失去子女的父母。
他不知道这种缠住了他们一家的厄运,是她亲手带来的。
精神崩溃的克洛伊,选择在女儿的棺木下葬的第二天,就跳河自杀了。
但没想到,走到这一步,老天仍不肯放过她。
她变成了幽灵,一具无知无觉、不生不死的幽灵——只因为她没脸去见女儿,也放不下现世里的仇恨。
她前进不了,更无法后退。就只能每天以这副鬼样子游荡,时时刻刻诅咒着赫恩肖不得好死。
这实在太可悲了。
而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罪魁祸首不仅过得相当滋润,还得到霍格沃茨现任校长的赏识,聘请他来当今年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
她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教书育人,他有这个资格吗?
还会不会有更多的姑娘,重蹈她女儿的悲剧,克洛伊不敢想象。
“我们一家人的悲剧都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幽灵克洛伊颠三倒四地哭诉:“我的女儿珍妮才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就被他毁掉了人生。他却只是玩玩而已,把珍妮当成无聊时的消遣——”
“等真出事了又不认账,还叫那个孩子是野种!”
“欧克登·赫恩肖做过的恶事快要一箩筐了,这种人就该下地狱!邓布利多校长,您不能让这种败类再在学校待下去!”
“这就是你来霍格沃茨的原因?”睿智的蓝眼睛闪了闪。
幽灵克洛伊觉得那里面闪动的光高深莫测,紧接着她就听到,“你开始享受这种掌控人命运的感觉了,克洛伊。”
“我没有!”
知情瞒报的愧疚感和熟悉的口吻,让她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喘不过气来的绝望。
邓布利多教授脸上没有厌恶,却出奇严肃,“对于学生们的教育问题,有教授、有家长,还有魔法部的法律约束,不该是由你来判定他们犯错与否,要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即使他们中有人做错了事情,也会有我们来负责把他拨回正途,而不是用错误的手段,去扼杀一个还看不清未来的、稚嫩的灵魂。”
似乎是预见了自己将被驱逐的结局,幽灵克洛伊苦笑了一声,不再试图辩解,
“或许在您眼里我太偏激了吧,但有些人天生就是罪恶的,是不值得被原谅的。我是这样,他更是!”
幽灵克洛伊恶狠狠的瞪着那个伪君子,“任由这种人污染学校,毒害学生,会出现无数个珍妮的——”
“我明白该怎么做,你放心。”
从她跟这位现任校长短暂的接触里,总能感觉到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是和赫恩肖的虚伪,完全不同的平和。
在离开这所学校前,克洛伊还是回头了。
因为她看见了一群跟女儿年龄相仿的学生们,嬉笑着往城堡的方向跑去,脸上都扬着灿烂明亮的笑容。
再见了,霍格沃茨。
再见,珍妮。
“你们同情从未见过阳光的盲人,同情从未聆听过大自然和谐之音的聋子,也同情从来未能表达心声的哑巴。
而你们却在廉耻的虚假借口下,不肯同情个不幸的女人的发疯。
这种心窍的盲、灵魂的聋和意识的哑。”
——小仲马《茶花女》
【注】:
BGM:《No Time To Die》Billie Eilish
文中主仆关系:经过多番查阅考证,最终参考唐顿庄园的等级制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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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关不住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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