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尘封的笔记本,像一剂苦口的良药,让陈默经历了漫长的内心重构。他不再试图从林朝阳身上索取答案,而是开始向内寻求平静。但真正的平静,往往意味着幻梦的彻底终结。
一个平静得近乎凝滞的夜晚,林朝阳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处理工作,冷光映照着她毫无波澜的侧脸。陈默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了她很久,然后,用一种异常平稳的声线,投下了一颗炸弹。
“朝阳,”他开口,“要不,我们分手吧。”
林朝阳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她眼睛微微放大,像是接收到一个无法立即处理的异常数据,慢慢地转过头看向他。几秒后,她脸上的诧异迅速褪去,神色恢复成一贯的正常,甚至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淡得体的微笑。
“好呀。”她回答得轻描淡写,仿佛他只是提议周末去看场电影。
然后,她竟自然地扭头回去继续看屏幕,似乎那行代码比他们三年的婚姻更重要。但旋即,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再次笑着转过头来,语气缓慢而包容,像是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你想怎么样都好,你开心就好。”
这彻底击垮了陈默强装的镇定。
他突然像一座终于承受不住内部压力的火山,轰然崩溃。积压了三年的困惑、痛苦、不甘和恐惧汹涌而出。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看不清你!”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激动而撕裂,“我总觉得你隐瞒了什么,但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我们结婚三年了,我竟然连我身边睡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我们马上就要分手了,你就不能告诉我吗?你就不能对我说一句真话吗?!”
他越说越伤心,声音哽咽,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
林朝阳沉默地看着他崩溃,看了很久很久,眼神里是一种复杂的、近乎剖析的专注。最终,她慢慢地说,每个字都清晰而冰冷:
“我只能告诉你,我忠诚的人,不是你。”
陈默像是被这句话烫伤了,猛地激动起来:“那你有没有爱过我?!你没有爱过我,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你到底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他需要一个答案,任何答案,来为这三年荒诞的时光做一个注脚。
林朝阳看了他好久,仿佛在数据库里搜索一个并不存在的答案。最终,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真实的迷茫。
“不知道了。我一直拒绝去思考这件事情。”她停顿了一下,给出了一个近乎敷衍的假设,
“或许……爱过你吧。但我只爱过你那一次。”
她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类似“歉意”的情绪,虽然那更像是承认一种客观缺陷:“对不起,陈默。我是一个…贫瘠的人。我…”
她低下头,罕见地沉默了,仿佛在审视自己这片情感荒原的贫瘠程度。
陈默凑近她,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试图从那片深潭里找到一丝波动:“你从来都看不到我。你却总是能说着最好听的情话!我都不知道你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他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最终的判决:
“你真虚伪!”
林朝阳听到这个指控,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下,仿佛终于等到了预料中的宣判,卸下了一份负担。但她随即又收敛了那丝放松,脸上浮现出一种严肃而伤感的神情——这一次,并非为了伪装,她是真的想为眼前这个破碎的人,做最后一点什么。
她抬起手,轻轻蹭了蹭自己的脸颊,一个小女孩般有点困扰又有点自嘲的动作。
“好吧,”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确定的坦诚,“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理由……或者说,一个我能确认的‘不一样’。”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甚至有些笨拙地看向陈默,给出了她所能理解的、最“真实”的答案:
“我喜欢你的身体,陈默。”
她顿了顿,像是在品味这个结论的准确性,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或许……这就是我对你,和对别人,最根本的那一点不一样吧。”
这句话,像一颗生锈的钉子,直直楔入陈默沸腾的情绪里,让一切突然停滞了片刻。不是阴谋,不是苦衷,甚至不是他渴望听到的(哪怕是谎言)深情。只是一个如此原始、直白、甚至…“贫瘠”的理由。
他所有的愤怒、委屈、不甘,在这一刻仿佛被抽空了。他看着她,看着这个他爱了三年却从未真正触碰到的女人,忽然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疲惫和荒谬。
他慢慢地、一步步地向后退去,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颓然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够了……就这样吧。”
门,被轻轻关上。
空荡的公寓里,林朝阳独自站在原地。一种陌生的、闷闷的痛感,从胸腔深处缓慢弥漫开来,不尖锐,却沉甸甸地压着她。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活着…就是这么痛苦。”这句话不带情绪,只是一个冷静的结论。
然后,她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自嘲弧度,眼神投向虚空,仿佛在与刚刚离开的陈默进行一场隔空的对话:
“而你…又何尝不是无法放弃自己全知全能的**呢?”
她低下头,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哭,只是沉默。
最终,她慢慢抬起头,目光投向落地窗外。夜幕低垂,有一角深邃的夜空显露出来,辽阔,遥远,不受任何人间情绪打扰。
她静静地望着那片天空,慢慢地,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那种闷重的痛苦似乎被那片无限的深邃吸纳、稀释了。
她轻轻地笑了。不是喜悦,而是一种了悟后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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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政局外,阳光有些刺眼。
手续办得异常顺利,沉默而高效,就像他们关系的终结。
陈默拿着那本墨绿色的小册子,看着眼前平静得甚至有些疏离的林朝阳,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攫住了他。他以为自己会崩溃,会痛哭流涕,但内心却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试图找到一个理由,来解释这种不合常理的平静,几乎是下意识地,为自己、也为这段关系寻找一个能让人接受的注脚。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竟然不想哭,一滴泪都没有流。”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这个事实,然后给出了一个自己似乎能接受的解释:“可能…是因为你不是我的初恋的原因吧。”
林朝阳闻言,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平静,通透,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她看着陈默,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只是用一种极致温和却也极致疏离的语气,轻轻附和道:
“可能是吧。”
她接受了他为自己构建的这个叙事,因为真相太过残酷,且已于事无补。
阳光之下,两人各自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
林朝阳的回忆:
我总是告诉自己和陈默在一起是错的,因为我喜欢他,我总是差点就忍不住想要去爱他。
但我无法信任他。他总是在诉求我的主动权,哀求我交出自我。但我经历了这么多残酷的事情,都是依靠自己才走到今天,我哪里还能学会交出自己?哪里还敢去爱别人?
爱 别人,对我来说意味着消耗。每一次无意识的付出,都会削弱我面对生命不确定性的勇气。当不幸再次降临——而我知道它总会降临——我就会再次明白,爱别人毫无意义。因为在爱别人的过程中,我交出了让自己幸福的权利,交出了为自己定义生命的权力。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恋爱脑,总觉得心中的爱比任何人都多。这种自以为是让我能游刃有余地用爱作为工具,骗取别人的信任和感情,无往不利。
但是当陈默今天和我发短信的时候,他说我“无情”,我惊讶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会和我放在一起。
或许他是对的。他看到了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看着辽阔的天空,想世界上或许一切都不必执着。
“按照我的逻辑来说,我本来不应该和你在一起,”她在心里对那个远去的背影说,“但或许我所塑造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所以这场意外…或许也是有意义的呢。”
她最终用一个简单的、关于“不是初恋”的解释,为一场复杂深刻到足以摧毁某种信念的关系,画上了一个轻描淡写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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