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宿泱低头整理想想散落的蜡笔，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忽然想起刚才宿泱说“平时就我们俩”时的语气，平淡里藏着的，或许是旁人无法想象的艰难。
沉默在空气里漫开，只有电视里的动画音效断断续续地飘着。沈砚喉结滚动，终究还是问出了口：“那想想……他妈妈呢？”
宿泱的动作顿了顿，握着蜡笔的手指紧了紧。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慢抬起头，安静地看着沈砚。那双干净的眼睛里没有波澜，里面却藏着快要溢出来的柔软爱意，顺着目光缠上沈砚的视线，
看得沈砚心头莫名一烫。
瞬间，宿泱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争先恐后地钻进脑海。
“阿砚，你就是想想的另一个爸爸呀”“我知道你可能不记得了，但你是我的爱人”“等你想起来就好了，我们会像以前一样”
……
那些他只当是胡言乱语的句子，此刻在这道视线的映照下，忽然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沈砚默了默，移开了视线。
他没再追问，只是望着窗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宿泱的话太过荒唐，荒唐到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可那双眼睛里的认真，又让他无法彻底当作玩笑。
他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宿泱却已经移开了视线，继续收拾蜡笔，仿佛刚才的沉默从未发生。沈砚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硌着。
客厅里的动画还在放，想想不知何时爬到了沙发边，抱着毛绒玩具喃喃自语，断断续续的声响衬得空气愈发安静。
沈砚站起身，终究还是觉得这沉默太过让人心烦，转身走向了阳台。
他站在阳台上，点燃了一支烟。
尼古丁的辛辣感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他望着楼下穿梭的车流，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宿泱抱着想想的样子。
那么小的一个人，是怎么把另一个更小的生命护得这么好的？
阳台门被轻轻推开，宿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件外套：“风大，穿上吧。”
沈砚接过外套穿上，指尖碰到宿泱的手，感觉到对方手心的微凉。他掐灭烟，转身时正撞见宿泱眼里的关切，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清澈得让人心头一颤，连带着沈砚的心都静了下来。
可心跳声却是那么的震耳欲聋。
“刚才……”宿泱犹豫了下，还是小声问，“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沈砚的声音放软了些，“就是觉得……你比我想象中年轻。”
宿泱的脸又红了，低下头抠着外套的纽扣：“我长得显小。”
“不是显小。”沈砚看着他，认真地说，“是真的小。”
想想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过来，抱着宿泱的腿仰起头：“老爸，饿。”
宿泱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雀跃，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肯定，随即又小心翼翼地问：“那……阿砚你饿不饿？我去做点吃的。你想吃什么？上次你好像喜欢吃带点辣的，要不要做个青椒炒肉？或者你想吃清淡些的？我会做菌菇汤，很鲜的。”
他语速放得很慢，眼神紧紧黏在沈砚脸上，像怕错过对方任何一点表情，连称呼都不自觉换回了亲昵的“阿砚”，带着点讨好的乖巧。
沈砚被他这副样子看得有些不自在，刚想说“随便”，想想又说了一声：“老爸，饿。”
宿泱立刻弯下腰把他抱起来，眼里的局促散去，换上温柔的笑意，却还是没忘回头问沈砚：“那我们做点小馄饨好不好？冰箱里有包好的鲜虾馅，想想上次爱吃。阿砚你要是不想吃馄饨，我再给你单独做个别的？很快的。”
“好！要放紫菜！”想想在他怀里拍手，小脑袋在宿泱颈窝里蹭了蹭。
沈砚看着宿泱眼里满是自己的影子，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一起吃馄饨就行。”
宿泱瞬间笑开了，点了点头，“好！”
沈砚看着两人走进厨房的背影，宿泱的步伐不算大，却走得很稳，像一艘在风浪里载着珍宝前行的小船。
这感觉很奇妙。
就像是沈砚自己是那船上的珍宝。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和审视都显得可笑。
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怎么会是亡命之徒？
厨房里很快传来烧水的咕嘟声和陶瓷碗轻碰的脆响，夹杂着宿泱时不时探出头来问“阿砚你吃不吃香菜”的声音，还有想想的笑声。
沈砚靠在阳台门框上，看着阳光透过纱窗落在灶台前的两人身上，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忽然就松了。
或许，他该多看看眼前的人。
比如，看看宿泱捏着小馄饨皮时还不忘留意他脸色的样子，看看想想踮着脚够调料罐时，宿泱会先转头问一句“阿砚要不要也放点”，看看阳光落在他们相视而笑的脸上时，那暖得让人移不开眼的画面。
这样才能了解他。
了解他的当下。
厨房里的水汽渐渐漫出来，带着鲜虾的鲜甜味儿。
宿泱把想想放在料理台旁的小板凳上，转身从橱柜里翻出紫菜碎，刚要往碗里撒，又忽然停住，回头望向饭厅：“阿砚，紫菜你吃吗？”
沈砚坐在餐桌旁没动，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他踮脚够调料罐时露出的一小截细白腰侧，喉结动了动：“嗯。”
宿泱立刻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抓了把紫菜碎往两个碗里各放了些，又想起什么似的，多抓了一小撮往沈砚的碗里添了添。想想在旁边拍着小手喊：“老爸偏心！”
“哪有。”宿泱刮了下他的小鼻子，“阿砚是大人，要多吃点才能长高。”
沈砚忍不住低笑出声。他今年二十五岁，净身高一米八五，哪里还需要长高。可看着宿泱一本正经的样子，到了嘴边的反驳又咽了回去。
水开了，宿泱把馄饨一个个下进锅里，白色的小元宝在沸水里翻滚，像一群调皮的小鱼。
他又从冰箱里端出两碟小菜，一碟是腌得脆嫩的黄瓜条，撒着芝麻粒泛着油光；另一碟是酱色的萝卜干，切得细细的裹着甜辣酱。
宿泱站在灶台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干净流畅，阳光落在他毛茸茸的发顶上，镀了层金边。
沈砚静静看着宿泱忙碌的身影，手也不停，一直将手机抛起转圈。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容易让人产生某种错觉，仿佛他们真的是寻常夫妻，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
“阿砚，醋要多放还是少放？”
“葱花要不要？”
“要不要加勺辣椒油？看着红彤彤的好像很开胃……”
宿泱的声音像羽毛似的飘过来，一句接一句，琐碎又认真。
沈砚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时不时回头望过来的眼神，有时候光明真大，有时候是偷偷摸摸，看得让人想笑。
馄饨没多久煮好了，宿泱把碗端到餐桌上，又将两碟小菜摆到沈砚手边，特意把萝卜干往他面前推了推，才跑去客厅把想想抱到宝宝椅上。
沈砚抬眼时，看见自己碗边的小碟里堆着满满一勺萝卜干，而宿泱面前的黄瓜条只挑了几根。
“你不爱吃萝卜干？”沈砚问。
宿泱正给想想喂馄饨，闻言愣了下，随即摇摇头：“有点太咸了，不太爱吃。”他舀起一勺馄饨吹凉，递到想想嘴边，又自然地转向沈砚，“你快吃呀，配着小菜吃更爽口，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砚的动作顿了顿。萝卜干的甜辣口，黄瓜条的清爽度，甚至连他吃馄饨必须配点咸香小菜的习惯，这人都像掐算好一般。
他拿起筷子，夹起馄饨的动作却慢了半拍，目光不经意扫过宿泱低头时露出的纤细脖颈，忽然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他指尖飞快地敲着键盘，给发小陆恒发了条消息：【帮我查个人，宿泱，二十岁。】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宿泱正好抬头看过来：“阿砚，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吗？”
“没有。”沈砚锁了屏，把手机放回口袋，夹起一个馄饨送进嘴里，皮滑馅鲜，确实挑不出错处。他抬眼时对上宿泱期待的目光，补充道，“味道不错。”
宿泱立刻笑开了，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那就好。”他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连带着喂饭的动作都轻快了不少。
小家伙已经吃了小半碗，嘴角沾着汤汁，像只偷吃东西的小花猫。
想想吃到最后，小肚皮鼓鼓的，却还举着空碗喊：“还要！想想还要吃！”
宿泱无奈地刮了下他的鼻子：“不能再吃啦，吃多了会肚子疼的。”他把想想抱到地毯上，给他塞了个小玩具，又转身回餐桌旁，拿起自己的碗慢慢吃起来。
见沈砚碟里的萝卜干没动多少，便端过来夹了一筷子，细细嚼着说：“其实拌点醋还挺解腻的。”他说话时脸颊微微鼓起，像只藏了食物的小仓鼠。
沈砚看着他小口吞咽的样子，心里那点违和感又冒了出来。
这人的眼神太干净，年纪也小，却事事精细。
干家务也是熟稔得过分，让人觉得有些心堵。
沈砚放下筷子，指尖在桌布上轻轻划着。
宿泱毫无察觉，自己端起碗慢慢吃起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沈砚，见他碗里的馄饨渐渐少了，眼神里的笑意也浓了些。
沈砚放下筷子时，碗底还剩小半碗汤底。宿泱立刻站起身，伸手要收拾碗筷：“我来洗吧。”
“我来吧。”沈砚也跟着起身。
“不用不用！”宿泱连忙按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皮肤，又像触电般缩了回去，“你坐着休息就好，我很快就洗完。”他抱起两个空碗快步冲进厨房，水龙头哗哗地开了，水流声里混着他小声哼着的调子，轻快得像在唱歌。
沈砚没再坚持，重新坐回餐桌旁。
可现在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厨房那了。
在厨房里面那个忙碌的身影上。
想想在地毯上玩积木的咿呀声，水流撞击瓷碗的清脆声，还有宿泱偶尔哼错调子的懊恼气音，织成一张柔软的网，却偏偏在最细密的地方破了个洞，缺了点真实的温度。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陆恒回的消息：【就个名字和年龄我上哪去给你找人？你好歹给我发张照片来啊】
沈砚皱了皱眉，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厨房。宿泱正背对着他洗碗，阳光勾勒着他纤细的轮廓，发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他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暂时没回消息。
宿泱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回过头，正好撞上他的视线，脸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手忙脚乱地转回去：“快、快洗好了！”
沈砚收回目光，端起水杯喝了口温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那点越来越清晰的疑虑。
他重新看向厨房，宿泱正在擦灶台，动作认真得像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连瓷砖缝里的水渍都要反复擦几遍。
沈砚靠在椅背上，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个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阳光渐渐移了位置，在他脚边投下晃动的光影，像谁在无声地翻看着一页没写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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