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死了。
只留下明月高悬。
晚风卷着白日残留的寒气，从半开的窗缝里溜进来，拂过客厅里悬着的绿萝，叶片轻轻晃动，投下它的影子。
想想吃过晚饭就开始打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宿泱抱着他去浴室洗漱时，小家伙已经眯着眼睛蹭他的脖子，软乎乎的发丝扫过颈侧。温水擦过脸颊时，想想迷迷糊糊地拍了拍小毛巾，含混地嘟囔：“要刷牙……”
宿泱笑着挤了点儿童牙膏，把软毛牙刷递到他手里：“自己刷，刷完老爸给你讲故事。”
等小孩有模有样地刷完牙，宿泱又给他洗了脚，小脚丫在温水里扑腾了两下，溅起的水珠打在宿泱手背上，凉丝丝的。
他笑着捏了捏想想的脚底板，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困意都消散了些，才裹着小毯子把想想抱进客房。
宿泱把他放在床上，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蛋。
“故事还没听完呢。”想想抓着他的衣角打了个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要听星星的故事……”
宿泱在他身边躺下，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很久很久以前啊，天上住着好多小星星，它们每天晚上都排着队出来玩。有一颗最小的星星，总跟不上队伍，每次都落在最后面。有一天，它又掉队了，正着急呢，遇见了一只迷路的小萤火虫……”他一边讲着，一边轻轻拍着想想的后背。
客厅里，沈砚靠在沙发上翻着剧本，耳边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响。
剧本是顾微之前送来的，情节跌宕起伏，可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客房的方向。
客房门紧闭着，一点声音都透不出来，只能想象着里面一大一小依偎着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客房门轻轻打开，宿泱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想想踢掉的小毯子。小家伙睡觉不老实，刚盖好的毯子没一会儿就被踹到了床脚，露出圆滚滚的小肚子。
他没像往常那样先整理东西，只是站在原地，目光直愣愣地落在沈砚身上。
男人低头看文件时，鼻梁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清晰，连指尖划过纸张的力度都透着熟悉的沉稳。
宿泱看得有些出神，忘了要动，也忘了要说话，眼里心里全是这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分开的那些日子里，他常常在梦里见到沈砚，可梦里的身影总是模糊的，远不如此刻清晰真切。
他甚至能看到沈砚额前垂下的一缕发丝，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沈砚本想翻完这页就抬头说句话，可脖颈后总感觉有道目光黏着，带着点灼热的专注。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忍住抬了眼，正好撞进宿泱来不及收回的视线里。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直白又热烈，看得他莫名有些不自在，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反倒先移开了目光：“想想睡熟了？”
宿泱这才回过神，脸颊“腾”地红了，慌忙低下头去叠手里的毯子，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半天没叠出个形状来，声音细若蚊蚋：“嗯，刚睡着。”
宿泱脸有些红，刚才居然看得那么入神，连沈砚抬头都没察觉。
他快步走到沙发旁放下毯子，在沈砚身边坐下时，特意往沈砚身边凑了凑才坐下，却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瞄他。
电视开着静音，屏幕的光在沈砚脸上明明灭灭。
沈砚清了清嗓子，假装继续看文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宿泱又在偷偷看他，那眼神专注又引人注目，还带着点他读不懂的依恋。
他索性合起剧本，起身从玄关柜里拿出个东西，言简意赅地说：“给想想用。”
是个星星形状的小夜灯，宿泱接过时指尖触到塑料外壳的温度，心里忽然一暖，像有股暖流顺着指尖漫到心口。
他捏着小夜灯的手微微收紧，喉咙里像堵着点什么，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谢谢”。
把星星小夜灯放进客房时，宿泱特意往插座里插得稳了些，暖黄的光透过星星镂空的纹路映在墙上，温柔得像沈砚的心意。
想想睡得正香，小嘴巴微微张着，大概是在做什么美梦。宿泱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才转身离开。
要离开时，宿泱将自己刚刚取下的月亮小夜灯放进了包里，塑料外壳还带着点余温。
那是中午他在超市的，本来想着晚上给想想用，没想到沈砚也买了一个，还是配套的星星款，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等宿泱回去时，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宿泱偷偷看了沈砚好几眼，见他眉头微蹙，像是遇到了难题，忍不住小声问：“需要帮忙吗？我认识几个字的。”
话音刚落就悔得想咬舌头，自己这话说得也太蠢了。
说的像是幼儿园小朋友邀功一样。
沈砚抬眼，对上他暗自苦恼的神色，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不用，你坐着就好。”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今天……谢谢你做的馄饨。”馄饨的味道很鲜，带着种家常的感觉，是他许久没尝到过的味道。
宿泱的脸“腾”地红了，连忙低下头：“不、不用谢，应该的。”手指又开始抠沙发套，心里却像揣了颗甜枣，悄悄漾开一阵欢喜。
他想起以前听邻居阿姨说过的话。
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那自己今天这碗馄饨，算不算……成功了一小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脸颊就烫得更厉害了。他偷偷抬眼瞟了沈砚一下，见对方还在看着自己，慌忙又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来，连抠着沙发套的手指都慢了半拍，心里头那点雀跃像温水泡开的糖块，慢慢化得甜丝丝的。
沈砚看着宿泱变幻莫测的脸色，一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思索着难道是自己的感谢过于真诚？
不过沈砚很快放下钢笔，指尖在剧本上轻轻点了点，这笑意却慢慢淡了，反倒生出几分探究：“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在研究室工作。”
宿泱的动作顿住了。
“研究室这种地方还会录用没有身份证的人？”沈砚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颗石子砸进水里，把他那些慌乱的心思全搅了起来，“你总不能一直是黑户吧？”
宿泱的脸“唰”地白了。他怎么忘了这茬！
刚才多什么嘴？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手指死死抠着沙发套，宿泱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憋出句细若蚊蚋的辩解：“我……我是骗林姐的。”
“什么？”沈砚没听清。
“我说在研究室工作，是骗林姐的！”宿泱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慌忙压低，眼眶突然就红了，“我就是觉得……觉得那种地方听起来很厉害，很体面……”他越说越慌，头埋得快抵到胸口，“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就是……就是怕你觉得我不好……”
最后几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了。
沈砚看着他这副样子，倒有些意外。
他印象里的宿泱，虽然怯生生的，却不是会说这种虚荣谎话的人。
之前说的那点认真，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可他转念一想，宿泱才二十岁，或许真是年轻不懂事，经历了那么多事，变得有些自卑，随口编了个光鲜的名头撑场面？
这么想着，心里那点疑虑淡了些，反倒生出点莫名的纵容。他放缓了语气，拿起桌上的水杯递过去：“先喝点水。”
宿泱没接，只是摇了摇头，眼泪真的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滴在衣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沈砚看着他眼泪掉得凶，指尖在水杯柄上顿了顿，声音放得比刚才更缓些，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把水杯往宿泱那边推了推，杯底碰到茶几发出轻响，像是在强调这句话的分量：“只是觉得奇怪，想问清楚。”
宿泱抬起哭红的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怯生生地望过来。
沈砚迎上他的目光，没移开。灯光落在宿泱湿漉漉的眼尾，泛着水光的样子让人心头莫名一软。他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人是水做的吗？说哭就哭，眼泪跟断了线似的。
“没怪你。”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刚才更轻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耐心。
宿泱眨了眨眼，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他看着沈砚平静的眼神，那里面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淡淡的、让人安心的包容，装哭的那劲突然泄了一大半。
“我……”他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是哑的，却比刚才稳了些，“我就是……就是怕你觉得我没用……”
沈砚喉结动了动，看着他这副自怨自艾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终究还是补充了句，“眼泪擦了，坐着吧。”说着从茶几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动作不算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宿泱愣愣地接过，胡乱擦着脸颊，泪珠却还在往下掉，只是不敢再发出声音。
客厅里又静了下来，只有他压抑的抽泣声。
沈砚没再看他，重新拿起剧本，却没立刻翻页，指尖在纸页上悬了会儿，才缓缓翻过，纸上的字忽然有些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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