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辰坐姿很端正，回到营帐他便脱了行军的盔甲，身上只着了一身墨色的常服，双手搭在膝盖上坐直，五指忍不住抓紧了膝盖处的衣裳，似在纠结。
谢宸等了一会儿，才听见百辰开口，“我这几日想了很多，我在想你为什么要生气，又为什么会说我受伤你会心疼，一开始我想不明白，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受伤也好，变成废铁也好，都是我自己在经历，和你无关，我想不通。”
谢宸坐在床上，似是听得累了，又或是白日赶路疲倦，又侧着身子躺了回去，右手撑着脑袋继续听。
百辰却是没有继续刚才的话，反倒是说起了被关在西突厥地牢那日的事情，“被关到西突厥地牢里的时候，陈稳跟我说，你往家里寄过十几封遗书，我当时很怕，怕哪一封遗书真的成了遗书，也不想你死，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很害怕，回来后你又不理我，这几天我就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因为我爱你，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你死了，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所以大人你生气我受伤，也是因为想和我一直在一起，对不对？可是我受伤不会死的。”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谢宸，渴望从他的眼神里看见肯定的意味，可是他只看见谢宸越皱越皱紧的眉心。
又错了吗？他想了好几天才明白的道理又是错的吗？
看来他的情感系统还很空，学会的情感和思维还不够多。
他低下头，又继续思考哪里出了错，果然还是不够智能。
良久，谢宸拧着的眉心舒展开，笑，“百辰，过来。”
闻言，百辰抬起头走到床边，谢宸往里挪了挪，百辰顺势躺上去，躺上去的瞬间谢宸的手便横了过来，“你说对了一半。”
“哪一半？”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那错的另一半呢？”百辰是个好学的，有错就改。
“我不想看见你受伤跟你会不会死没关系，只是因为我心里有你，你受伤，我感同身受，也恨自己不能真的感同身受，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还是不懂，不过你只要懂一件事就好了。”
谢宸唇在他脖颈上轻吻一下，“你总说你不是人是个物件，可在我这里你就是人，受伤了会疼，难过了会哭，开心了会忍不住勾起嘴角，动情了会叫我夫君，你是百辰，是我的百辰。”
困扰百辰多日的问题终于在这一刻豁然开朗，原来宸宸会担心会生气是因为把他当作了人来看待，人受伤了肯定会疼会死。
说白了自己就是一件智能的商品，能获得自由已经不易，现在能被当作人来对待，很奇妙，很新奇。
他点点头，道：“懂了，那不生气了？”
谢宸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一只手探到他腰间，解开系带顺着摸进去，伤口早就愈合，一点痕迹都摸不出来，“早就不生气了。”
这几天他也难受，听到百辰叫他一句谢大人就难受一次，晚上睡在硬邦邦的垫子上更难受。
“亲一亲，好久没亲你了。”谢宸翻身压到他身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唇色潋滟，勾着谢宸怎么也看不够。
“明日你要叫阵，要打仗的。”百辰双手抵在他和自己胸间。
哪儿能把力气花在这种事情上。
谢宸道：“就亲一亲，不做别的。”
百辰这才放下手，顺从地抱住身上人的腰，张开嘴回应这个略带急切的吻。
算一算竟然也有十几日没有亲近，别说亲吻，手都没拉过，这一吻很快便变了味，衣衫不知什么时候褪去，谢宸靠在他肩头，咬着他的锁骨，“好了好了，再亲下去就要忍不住了。”
话是这么说，人却越吻越往下，手也不自觉往后探去，百辰的意志力比他强得多，急忙抓住他的手腕，“你若是难受，我帮你，别的不行。”
这事儿终究费神，要是因为这事儿耽误了明日交战的状态，那真是会悔死。
谢宸也不敢耽误，赶紧翻身下来横躺在一边，只见百辰起来熄了烛火，然后跨坐在他身上。
“你要做什么？”
谢宸有点紧张。
“帮你。”百辰弯腰低下头，谢宸立刻闭上眼闷哼了一声，这事儿他帮百辰做过，知道有多累，他想推开，百辰两只手却死死扣住他的手腕贴在榻上。
再抬起头的时候，谢宸急忙下床寻来一块脸帕给他擦脸，“对不起。”
一时间没控制住。
擦干净脸后百辰道：“嘴里也有，怎么办？”
“啊？”谢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吻过来，唇舌辗转间他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百辰道：“现在没有了。”
刚说完他就躺下闭眼，“结束，睡觉。”
谢宸愣愣地看了闭眼睡觉的人一会儿，眼睫还在颤抖，他忽而笑了一声，躺下抱着人也睡了过去。
还学会害羞了。
-
两军交战，布阵，叫阵，先锋相斗，最后攻城，攻下则进城，攻不下则退回他日再战，这是古代交战普遍的流程。
赵将军身为主帅镇守营地，刘莽带领早早布好阵的大军在后方，谢宸则独自驾马去前方叫阵。
西突厥派出来的将领是个壮硕的，比谢宸还宽了一个块头，百辰在后面边看边担心。
只盼这人就是块头大，不然很难对付。
一把弯刀，一把长刀，在经历一番叫骂后终于交接在一处，不过基本都是对面这叫骂，谢宸全程只是冷脸或者淡笑。
看了一会儿，起初百辰还目不转睛看着，生怕出现意外，可看了没一会儿他就懒得看了，事实证明武力值大小跟体型不成正比。
西突厥的先锋败下阵来，平城这边的将士们立刻兴奋地大喊起来，谢宸骑着马在城门口晃悠了几步，朝着城墙上喊，“平城先锋谢宸请战，还有谁？”
若是西突厥再不派人，这边便可以攻城了。
这么一比，百辰突然觉得古代人打仗还挺有礼貌，打之前还问上一句。
战败的西突厥先锋回城，紧接着又出来一个人，体型瞧着和谢宸差不多，二人很快缠斗在一起，结果一样，谢宸胜。
平城这边士气愈发膨胀，西突厥也不认输，只是一次又一次派出人迎战，结果毫无例外，皆是谢宸胜利。
士气越来越高涨，百辰却看见刘莽的眉头紧蹙，再看前方的宸宸，似乎有些疲惫，应战时动作略显迟缓。
看来是要耗死宸宸。
对攻城方来说，要么认输开始攻城，要么坚持打下去直到力竭被一击击杀。
认输会影响士气，打下去就是死，当真玩的一个好圈套。
谢宸显然也意识到西突厥的计策，若是只比两军武力，西突厥除了骑兵，绝无取胜的可能，而他爹谢戟当初设计了防守力极强的阵法可以抵御弓箭，又改进了投石器，可以说，西突厥眼下毫无优势可言。
只能借两军交战的流程来使这种下三滥招数，当真是不要脸。
他只能尽可能节约体力在以防御为主，可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
谢宸迅速思考着对策，想了一会儿他骂了一声，对付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为何要遵守交战礼仪？
他一刀结果了对面的人，先前顾及礼仪他只是将人打伤，这回直接将人砍死简直是大快人心。
“摆阵！攻城！”
后方的赵将军显然也在等这一刻，高举长刀，“攻城！”
黑压压的士兵当即分工各自冲上前去，西突厥人没想到谢宸他们会直接攻城，气得大骂：“你们竟敢如此！不要脸！”
话音刚落，城墙上一排的弓箭手齐刷刷射下一排羽箭，持盾的士兵早已摆好阵，掩护着挂扶梯的士兵一步一步往前攻，投石器向上抛出，城墙上的弓箭手倒了一片，下一批弓箭手立刻接上。
百辰是挂扶梯上墙的那一队，只是还没等他靠近城墙顶端，石头就从上方丢下来，周围同样在攀爬扶梯的人赶紧退下，或是踩滑摔在地上。
百辰徒手接过掷下来的石块，不算很重，他向上一抛，直接抛了回去，上面的人没想到还能抛回去，被砸了满脸血。
就在他准备爬上城墙的时候，忽而听到扶梯下面一阵惨叫，回头一看，一帮红衣盔甲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中箭倒在地上。
不可能啊！有投石器在，弓箭手根本没有机会射箭！
是地上的机关！上次他来的时候就是踩中了埋在地上的机关，城墙上顿时就射出一连串的羽箭
摆好的阵法可以抵御，可也架不住突然而至的袭击，况且地上还有被削尖的竹片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愣神间，城墙上被砸的那人用力一推，百辰来不及稳住，顺着扶梯一路摔到地上。
这点高度根本摔不到他，拍了拍裤腿他便赶紧爬起来去找谢宸的身影，城门口凌乱一片，根本找不到人，他一边躲避城墙里射出来的羽箭一边找人，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叫他在一片人堆里找到了人。
“宸宸，有机关，攻不下来的，赶紧撤！”
谢宸凛眉，冷眼看了一圈，看到了肩上中箭的刘莽，“刘莽，撤！”
一声令下，还有余力的将士们立刻转身往回跑，身后的羽箭未停，直到众将士跑出一段距离才停下，这场攻城，败了。
-
跟赵将军汇报完后他便去了刘莽的营帐，谢宸站在一边看军医给刘莽处理肩上的伤口，军医包扎好伤口后道：“箭上有毒，刘大人这伤难以愈合，最后恐会溃烂致死。”
“什么毒？你制不出解药吗？”谢宸担忧道，今日中箭的士兵很多，若是没有解药，军营会损失大量的兵力。
军医叹气摇头，“难，容属下再去研究研究，这毒应是突厥特有的。”
军医下去后，谢宸阴着脸，道：“这几日你就好好等着，军医能研制出药，若是不能，我亲自攻进城给你寻解药。”
刘莽歪头看了眼肩上的纱布，挥挥手，“小事儿！你快些出去看看将士们，我这身体板子好得很！”
刘莽肤色本来就黑，如今整张脸明显能看出死白，常被他们打趣的厚嘴唇此刻也毫无血色，这样了还强撑着，谢宸不忍心再看，出营便看见地上倒着的一片将士。
伤员太多，营帐里通风差，只能躺在露天里，攻城的第一战便如此惨烈。
今日一切都太顺利，他太急切了，西突厥敢将都城设置得离东突厥如此近，又敢直接向朝廷挑衅，必然不会这么轻松就能攻下。
若是他直接认输，或者不让刘莽带领进攻，或许就不一样了。
太急了，太自大了。
思虑间，手下的将士已经清点好人数来上报，“大人，此战轻伤重伤者共计两千余人，战死两百余人。”
来上报的将士手臂上还缠白纱布，谢宸道：“你的伤可是箭伤？”
士兵立刻答道：“不慎被落石砸伤的，属下命大，没中箭。”
谢宸点头，沿着躺着的伤员看了一圈后又去了赵将军营帐。
“那地上的机关根本没有规律可循，避不开。”白日察觉地上有机关后他在躲避箭雨的时候也在观察地上的机关，根本不知道哪一步就会踩到机关。
城墙上的箭孔是由地上的机关操控，踩到一个机关，约莫会打开三十几个箭孔。
赵将军面色沉重，看这幅情景短期内是无法再行攻城了。
破了机关便可攻城，可这机关，根本破不了。
这一夜，军中没人睡得着，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一仗，却落得如此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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