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等主持人开始冗长的开场白结束后，我那张快要笑僵的老脸终于是可以换个表情啊。我在镜头看不到的地方，用手指扣了扣大腿内侧，没办法昨天晚上熬夜玩游戏了，本来以为今天走个过场就能回玻璃箱里睡大觉呢。
谁知道这个直播流程这么复杂啊。
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此时见主持人站起来了将观众的视线引入到屏幕上，而大屏幕里正缓缓播放着我七十岁时制作的纪录片——全星际最后的未退休老人。这部纪录片算是记载了我大部分的生平，当然你问我其中有多少纪录是胡编乱造，这个问题问我还不如问馆长小徐。
反正她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呗。
主持人按下暂停播放的按钮，看着我亲和地问道：“沈老师，据说你在2031年第一次医学革命前是位老师，请问您能跟我们分享一下那时候的校园生活吗？毕竟我们现在几乎没有集体学习的生活概念，芯片植入就可以轻松接收各种数据信息和思维模型。”
我们那个年代的校园生活啊。
思绪不断回溯，我从犄角嘎达里找到了二十九年前的记忆碎片。
那一年我五十一岁，距离当时六十岁的法定退休年龄还有九年，那时候我在县城的一所高中里教历史。
当时我跟学生的关系处得非常好，倒不是说这人多有人格魅力，只是我作为副科老师对他们管教得不多，且总能在上课的时候讲一点有趣的野史逗逗他们。当时我们班里有个学习成绩非常突出的男生，不过他性格因为过于桀骜不驯，而且在课上的时候总喜欢搞点稀奇古怪的实验，完全不在意授课老师的课堂纪律，因而不被其他老师所喜。
贺源之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做派，跟我那个短命老伴的还真有几分相似。可能出于对我老伴残留的几份惧怕，我基本上就对他在课堂上的各种古怪行径不闻不问。
2031年12月22日，冬至。
这天中午，食堂为全校师生准备了免费饺子，我向来是有便宜不赚王八蛋的个性，遇到这种热闹肯定就不会错过。不承想刚下楼梯的时候，没注意阶梯上的一滩水渍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没进食堂倒是直接进医院了。
等我从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不过短短数日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
据说贺源之因和数学老师在课堂上起冲突，就直接将他最近捣鼓的溶液偷偷倒入李老师的饭盒中，没承想这种物质和人体血液结合后迅速发生反应，几个小时内就能导致人体死亡，并不断由尸体向外扩散。
其感染速度和致死率远超于人类当时已知的包括埃博拉在内的任何烈性传染病病毒。
数月之间，死伤无数。喜欢
两年以后此种病毒忽而消失了，就像它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在短期内就带走了地球上近乎99%的老弱妇孺，给无数家庭带来了离别和伤痛
始作俑者贺源之也死于这场灾难中。
贺源之的名字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是在十年后，他被那些人口改良主义者再次推上了风潮。随着死亡和伤痛的记忆消散，人们似乎愈发觉得消灭弱势群体对整个社会的发展大有裨益。贺源之的骨灰被人从墓地里挖出来，被供奉在中央大街的教堂里。
你知道的，人类总是喜欢制造一些纪念日，但实际上他们真正能够记住的东西所剩无几。
毕竟好多人就连结婚纪念日都会忘记。
有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贺源之自杀前给我发了一封邮件。
在邮件中他对因自己恶作剧而引发的大爆炸，谈了很多惶恐不安、愧疚悔恨还有一丝隐秘的快意。至于邮件附件里的那些实验资料，则是直接被我丢进垃圾回收站里了。
从来没有人知道人类的这场浩劫源于一场恶作剧。
4.
“沈老师！”
“沈老师！”
耳边响起了主持人短暂的催促声，我从尘封的记忆中跳出来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他问了太多关于过去的事情，和以往插科打诨不同，这次在镜头之下，我忽然有种讲什么都说出来的冲动。
屏幕上的时间轴不断往下走，画面定格在了2053年。
这年夏天空气里都弥漫着喜庆的味道。
在我73岁生日那天我的女儿出生了。
当然作为一个生殖功能存在障碍的男性，想要一个血缘意义上的女儿可能性为零。但即使只是名义上的小孩，也足够对我的生活造成翻天覆地的变化。说实话我是没想到刚出生的“小孩”，营养会这么好的。
身高189厘米，金发碧眼。
我本来已经佝偻的背部被迫再次挺直，毕竟我也不想人家总是低头看着我说话。
还没等我开口，她便微笑地解释道：“沈先生，您好！我叫沈嘉宁，您名义上的女儿。出厂年龄0岁，生理年龄29岁，外观容貌23岁。当初您在基础设定时因您选的是盲盒模式，所以可能和您预想的女儿有点出入。”
我沉默了一下。
也就是说我梦想中的肉嘟嘟的米团子就这么没了。
可能是沈嘉宁的出厂过于震撼，导致我后面接收到关于她的任何信息都不觉得炸裂。就好像她的出生是盲盒一样，她的任何一个人生轨迹都朝着一种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她的古怪行径，不知道让我背上了多少人情债。
前年她跟一个朋友对赌。
赌注就是输家要为彼此做一件事。
她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失信者，就把我连夜打包卖给剧组拍纪录片，不过也正是这次剧组之行，我才有机会史韵然、张山河等朋友相识。平时，我们这群人都被关在各自城市的老人博物馆里，向来是只知其人未见其面。
几个人凑在一起在没有监控的房间里打打牌、吹吹牛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那时候我们最喜欢玩的游戏就叫真心话大冒险，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摇骰子我输的概率都很大，但我向来都是很怂的人。像直播裸奔跳舞、喝大杯芥末酱、随机告白这种大冒险活动，我从来是不敢尝试，因而只能是他们问真心话我自己答。
“你的初恋是谁啊？”
“沈知楠。”
“靠，论自恋还得是你啊。”
“我说的是真的。”但显然他们并不相信我的答案，尽管我说的确实是真话。
“好，不纠结你的真假了。这把还是我赢了，那我要继续问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心理认知出现回溯的？”
“大概63岁的时候。”
“你是主动还是被动接受药物注射的？”
“主动地。”
“你回溯的时间点是什么时候？”
“22岁生日那天。”
“生日那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当时我做了一件非常傻的事情，我把我未来女友当成诈骗犯送进了警察局。”
“那她后面怎么会喜欢你的啊？这种死亡开局都可以逆风翻盘的话，你肯定隐瞒了什么重要的故事情节。快说快说，你是怎么赢得美人的芳心的。”
“可能因为我比较怂吧。”
“怂就能找到女朋友，你骗鬼呢吧？快快从实招来。”
“那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幸运女神似乎再眷顾了我。
我们的真心话游戏终止于我摇出了三个六，这串数字终结了他们的拷问和脑海的神游。
随着屏幕上滚动的画面，从前的记忆在脑海中不停交叉穿梭。倾诉的**时常喷涌，但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下了直播后我便躲进洗手间了。
这里可能是博物馆内为数不多没有视频监控的地方，每当我不想理人的时候，我都会躲到这个秘密基地。这个坑位对我的意义，可能相当于某些男人回家前夕的车库、工作间隙的天台还有高温天气还去钓鱼的伞棚。
我坐在马桶上思绪放飞。
然而有些事情总会在我拉屎的时候发生。
仿佛这个世界没有我就运转不了，小徐在厕所门口敲了两声，也不等我的回应便径直走进来道：“沈老师，史韵然在十分钟前因病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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